竹窗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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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竹窗随笔(4)

吴泗洲寺僧性空。弃应院。闭关尧封山。尝寄予所发誓愿。及禀告十方等语。予嘉叹稀有。俄而魔着。遂癫狂以死。予甚悼焉。揆其由。盖由乍起信心。有信无慧故也。古人心地未通。不远千里。参师访道。出一丛林。入一保社。乃至穷游遍历。曾不休息。得意之后。方于水边林下。长养圣胎耳。何得才离火宅。便入死关。有过不知。有疑莫辨。求升而反堕。又奚怪其然哉。颇有初心学人。结茅深山。孤孑独居。自谓高致。虽未必魔癫。而亦顿失利益不少。明者试一思之。

行脚

予单丁行脚时。忍饥渴。冲寒暑。备历诸苦。今幸得把茆盖头。虽不识修行。而识惭愧。云水乍到。供事唯勤。己身受用。不敢过分。盖谓曾为浪子偏怜客。穷汉起家惜土如金也。今乍入缁门。便住现成庵院。事事如意。喻似富家儿不谙民间疾苦。纵才智兼人。无赖参访。而闭门自大。习成我慢。增长无明。亦所失多矣。

妙宗钞

曩一僧谓予曰。佛示西方。本为普利诸根。速超生死。是易行道。而知礼法师纯以台教精深观法释之。使易反成难。失如来曲为凡夫本意。此论亦甚有理。今思之。古人谓解佛经。宁以浅为深。毋以深为浅。则妙宗所说。利根者自悟深理。钝根者亦不失依经直观。求愿往生。似无所碍。

出神(一)

或问。仙出神。禅者能之乎。曰。能之而不为也。楞严云。其心离身。反观其面是也。而继之曰。非为圣证。若作圣解。即受群邪。是能之而不为也。又问。神之出也。有阴有阳。楞严所云。阴神也。仙出阳神。禅者能之乎。曰。亦能之而不为也。或者愕。曰。毋愕也。尔不见初祖已没。只履西归乎。尔不见宝志公狱中一身 市中一身乎。尔不见沩山晏坐静室。乃于庄上吃油滋乎。然亦不名圣证。宗门呵之。昔一僧入定出神。自言。我之出神。不论远近。皆能往来。亦能取物。正阳神也。先德责云。圆顶方袍。参禅学道。奈何作此鬼神活计。是故吾宗大禁。不许出神。

出神(二)

又问神有何过。曰。神即识也。而分粗细。有出有入者粗也。直饶出入俱泯。尚住细识。细之又细。悉皆浑化。始得本体耳。而着于出入以为奇妙。前所谓无量劫来生死本。痴人认作本来人也。

闻讣

闻人讣音必大惊讶。此虽世间常情。然生必有死。亦世间常事。自古及今。无一人得免者。何足惊讶。特其虚生浪死而不闻道。是重可惊讶。而恬不惊讶。悲夫。

斋素

富贵人不能斋素。其故有二。一者耽刍豢之悦口。二者虑藜藿之损身。不知肉食蔬食。体之肥瘠或因之。而寿夭不与也。且鹿之寿最永于诸兽。而所食者草耳。虎食肉。而寿之长短于鹿。何如也。鹿不肉而寿。人何独不然。虽然。有厄于病苦。心虽欲斋而力不副者。有制于所尊。心虽欲斋而势弗克者。则姑行月斋 日斋及三净肉。但坚持不杀可也。久之。宿习当自断。

轮回根本

圆觉谓轮回以爱欲为根本。而此爱欲。百计制之。莫可除灭。盖贲育无所施其勇。良平无所用其智。而离娄公输无所著其明巧者也。虽不净观正彼对治。而博地凡夫障重染深。只见其净。不见其不净。观法精微。鲜克成就。然则竟如之何。经云。欲生于汝意。意以思想生。今观此想。复从何生。研之究之。又研究之。研之不休。究之不已。老鼠入牛角。当必有倒断处。

病者众生之良药

世人以病为苦。而先德云。病者众生之良药。夫药与病反。奈何以病为药。盖有形之身。不能无病。此理势所必然。而无病之时。嬉怡放逸。谁觉之者。唯病苦逼身。始知四大非实。人命无常。则悔悟之一机。而修进之一助也。予出家至今。大病垂死者三。而每病发悔悟。增修进。由是信良药之语。其真至言哉。

蛇成龙

昔人有喻。如蛇成龙。不改其皮。如人成佛。不改其面。此破愚夫着相求佛。盖仿佛为比。非的喻也。断章取义。非全喻也。又有谓。蛇伏地内。由修炼而成龙。不知此性禀使然。非修炼所致。是故污水中虫化而为蚊。厕圂中虫化而为蝇。蜣之为蝉。蚕之为蛾。雉之为蜃。雀之为蛤。鲨之为虎。鲲之为鹏。如是之类。种种非一。岂其有修炼之术乎。又不见草之为萤。饭之为螺。瓦之为鸳鸯。无情而化有情。修炼安在。吾恐不明理者。名为学道。潜作邪囚。妄冀邪果。不得不辩。

名利

荣名厚利。世所同竞。而昔贤谓求之既不可得。却之亦不可免。此却之不可免 一语最极玄妙。处世者当深信熟玩。盖求不可得。人或知之。却不可免。谁知之者。如知其不可免也。何以求为。又求之未得。不胜其愠。及其得之。不胜其喜。如知其不可免也。何以喜为。又己得则喜。他人得之则忌。如知其不可免也。何以忌为。庶几达宿缘之自致。了万境之如空。而成败利钝。兴味萧然矣。故知此语玄妙。

临终正念

经言人欲终时。闻钟磬声。增其正念。而杭俗亡者气绝良久。方乃召僧击磬。已无及矣。又讹为之说曰。磬之鸣也。促亡人行赴阎罗也。其谬一至于是。

花香

庭中百合花开。昼虽有香。澹如也。入夜而香始烈。夫鼻非钝于昼而利于夜也。白日喧动。诸境纷杂。目视焉。耳听焉。鼻之力为耳目所分而不得专也。用志不分。乃凝于神。信夫。

人虎传

说海载人虎传。一僧戏披虎皮于山径间。有见而怖走。遗其橐囊者。辄取之。皮忽着身。遂成虎。不敢归寺。而心历历然人也。渐饥。不得已。食狐兔羊犬。既而捕得人。将食之。视之。僧也。大悔恨。恨极悲号。举身自掷。皮忽堕地。还复人体。因感斯异。乃破衲行乞。遍参知识。刻心办道。后竟成名德云。经云一切唯心造。观于是尤信。

六道互具

六道之中。复有六道。且以人言之。有人而天者。诸国王大臣之类是也。有人而人者。诸小臣。及平民衣食饶足。处世安然之类是也。有人而修罗者。诸狱吏。屠儿。刽子之类是也。有人而畜生者。诸负重力役。恒受鞭挞之类是也。有人而饿鬼者。诸贫穷乞人。啼饥号寒之类是也。有人而地狱者。诸刑戮剐割之类是也。天等五道亦复如是。所以然者。昔因持戒修福。今得人身。而所修戒福有上中下。此三种中复有三种。多多无尽。各随其心。感报不一。经云一切唯心造。又观于是尤信。

智慧

增一阿含经。佛言。戒律成就。是世俗常数。三昧成就。亦世俗常数。神足飞行成就。亦世俗常数。唯智慧成就为第一义。则知戒定等三学。布施等六波罗蜜。唯智慧最重。不可轻也。唯智慧最先。不可后也。唯智慧贯彻一切法门。不可等也。经云。因戒生定。因定发慧。盖语其生发之次第则然。而要当知所重 知所先 知所贯彻始得。虽然。此智慧者。又非聪明才辩之谓也。如前世智当悟中说。

外学

隋梁州沙门慧全。徒众五百。中一人颇粗异。全素所不录。忽自云得那含果。全有疾闭门。其人径至榻前问疾。而门闭如故。明日复然。因谓全曰。师命过。当生婆罗门家。全云。我一生坐禅。何故生彼。 答云。师通道不笃。外学未绝。虽有福业。不得超诣。今时僧有学老庄者。有学举子业经书者。有学毛诗楚骚及古词赋者。彼以禅为务。但外学未绝。尚缘此累道。今恣意外学。而禅置之罔闻。不知其可也。

灵裕法师

裕法师之说经也。或一字盘桓。动经累日。或片时之顷。便销数卷。或分科已定。及至后讲。更改前科。增减出没。随机显晦。学者疑焉。裕曰。此大士之宏规也。可以恒情断乎。裕师盖得无碍辩才。庶几乎于法自在。而拘名著相。以文害辞。以辞害意。与夫参死句之辈。何足以知之。今人不可执己见而蔑视胜流。轻谈横议。又不可昧己量而效颦先德。妄行自用也。

行脚住山

今人见玄沙不越岭。保福不度关。便端拱安居。眼空四海。及见雪峰三登投子 九上洞山。赵州八旬行脚。便奔南走北。浪荡一生。斯二者皆非也。心地未明。正应千里万里。亲附知识。何得守愚空坐。我慢自高。既为生死。参师访道。又何得观山观水。徒夸履历之广而已哉。正因行脚之士自不如是。

楞严房融所作

有见楞严不独义深。亦复文妙。遂疑是丞相房融所作。夫译经馆番汉僧及词臣居士等。不下数十百人。而后一部之经始成。融不过润色其文。非专主其义也。设融自出己意。创为是经。则融固天中天。圣中圣矣。而考诸唐史。融之才智。尚非柳韩元白之比。何其作楞严也。乃超孔孟老庄之先耶。嗟乎。千生百劫。得遇如是至精至微 至玄至极之典。不死心信受。而生此下劣乖僻之疑。可悲也夫。可悲也夫。

果报(一)

经言。万法唯心。错会者。谓无心则无因无果。故不患有业。唯患有心。有业无心。阎老子其奈我何。遂安意造业。无复顾忌。不知无心有二。如理思惟。用心之极。而自然入于无心三昧者。真无心也。起心造业。又起心制心。强制令无。似得无心。心恰成有。心有则业有。阎老子铁棒未放汝在。

果报(二)

又经言。具足智慧菩萨脱使堕落。在畜生中。畜生中王。在饿鬼中。饿鬼中王。错会者谓有智则能转业。故不患有业。唯患无智。有业有智。阎老子其奈我何。遂安意造业。无复顾忌。不知经称智慧。非等闲世智之谓也。且汝智慧。得如文殊身子否。纵不及此。次而下之。得如善星。调达否。善星博学十八香象所载法聚。调达得罗汉神通。而俱不免生陷地狱。况汝智慧未必胜此二人乎。杯水不能熄车薪之火。荧光不能破幽谷之昏。今之小智。灭业几何。阎老子铁棒。未放汝在。

塞翁

得失曾无定形。祸福互为倚伏。塞翁一段因缘。人皆知之。而未必信之也。予失足沸汤。筋挛不伸。畜双拐为二侍。若将终身焉。作跛脚法师歌自嘲。有只愁此脚不终疾 之句。既而足伸如故。笑以为诗谶。而依然奉以为诗规也。且感且惧。愿无忘射钩。

神通

神通大约有三。一报得。一修得。一证得。报得者。福业自致。如诸天皆能彻视彻听。及鬼亦有通是也。修得者。习学而成。如提婆达多学神通于阿难尊者是也。证得者。专心学道。无心学通。道具而通自具。但迟速不同耳。如古今诸祖诸善知识是也。较而论之。得道不患无通。得通未必有道。先德有言。神通妙用不如阇黎。佛法还须老僧。意有在矣。试为之喻。世间官人所有爵禄冠服府署仪卫等。若神通然。而亦有三种。其报得者。如功勋荫袭。自然而有者也。其修得者。人力夤缘。古人所恶。不由其道者是也。其证得者。道明德立而位自随之。仲尼云。学也禄在其中矣。是也。是三者。胜劣可知也。

大豪贵人

世间大豪贵人多从修行中来。然有三等。其一持戒修福。而般若正智念念不忘。则来生虽处高位。五欲具足。而心则时时在道。真所谓有发僧也。其二持戒修福。而般若之念稍疏。则来生游戏法门而已。其三持戒修福。而于般若藐不系念。则来生为顺境所迷。背善从恶。甚而谤佛毁法灭僧者有矣。鞫其因地。则均之修行人耳。而差别如是。来生更来生。其差别又何如也。寒心哉。

天台清凉(一)

人有恒言曰。天台贤首。愚尝究之。南岳举其纲。而万目毕张。则莫备乎天台。贤首持其衡。而千星交罗。则莫备乎清凉。盖自有佛法以来。天台集其大成。自有天台以来。清凉集其大成矣。故当以二师相对而名宗也。或曰。人于天台无议矣。于贤首或置喙焉。何也。曰。喙贤首者。亦百喙而一中耳。又向不云乎。贤首之道。至清凉而始备。是则天台清凉二师。恩如父母。道亦如父母。且清凉可得议乎。 或未答。予笑曰。毋劳尔思也。天台之后有清凉。犹尧舜之后有孔子也。而又何议也。

天台清凉(二)

或曰。彼四教。此五教。判然二宗矣。然亦有同欤。曰。毋以二为也。四之与五。犹五蕴六根。开合焉耳矣。五教之小。即摄入四中之藏。而藏之为言。犹迹涉于混。故另分曰小也。五教之顿。即摄入四中之圆。而达磨直指。正属乎顿。欲其彰显。故特标曰顿也。二宗之圆教。一也。而华严十玄之旨。四之圆犹含其意而未尽。故小始终顿之后。而独冠以一乘之圆。有深意也。以其各为一时之所依归。而均为万代之所程序。以是名之二宗。宗常二而道常一。歧而二之。则非矣。

栯堂山居诗

永明。石屋。中峰诸大老。皆有山居诗。发明自性。响振千古。而兼之乎气格雄浑。句字精工。则栯堂四十咏尤为诸家绝唱。所以然者。以其皆自真参实悟。溢于中而扬于外。如微风过极乐之宝树。帝心感干闼之瑶琴。不搏而声。不抚而鸣。是诗之极妙。而又不可以诗论也。不攻其本而拟其末。终世推敲。则何益矣。愿居山者学古人之道。毋学古人之诗。

山色

近观山色。苍然其青焉。如蓝也。远观山色。郁然其翠焉。如蓝之成靛也。山之色果变乎。山色如故。而目力有长短也。自近而渐远焉。青易为翠。自远而渐近焉。翠易为青。是则青以缘会而青。翠以缘会而翠。非唯翠之为幻。而青亦幻也。盖万法皆如是矣。

见生梦

夜梦中多见生事。罕梦前生。何也。盖梦以想成。想多见生。不及前生故也。且三乘贤圣。尚有隔阴出胎乍时之昏。况具缚凡夫。脱一壳。入一壳。从母腹中颠倒而下。尚何能记忆前生耶。惟据其目前纷纷纭纭。昼则为想。夜则为梦耳。而或时未见之物 未作之事 未历之位。现于梦中者。则无始之境。任运而然。亦莫知其所以然而然也。想阴既破。寤寐恒一。幸相与致力焉。

礼忏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