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剑花室外集之一（自乙未至辛亥）（1）
桃花扇题词（浪吟诗社课题）
到此衣冠亦可怜，金陵王气委荒烟。吴宫花草隋宫月，一例春灯燕子笺。
白门秋柳几寒鸦，辇道荒芜尽落花。凄绝王孙归未得，念家山破走天涯。
内官选艳太匆匆，凤泊鸾飘遍教坊。夜半月斜歌舞寂，春朝流恨入宫墙。
半壁江山拥石头，谈兵不上阅江楼。君王自爱风流事，湖水千秋尚莫愁。
滚滚涛声铁锁开，红梅岭畔筑高台。烟花三月扬州路，谁向平山话劫灰？
文酒风流顾盼雄，抡才复社几终童。过江名士多于鲫，半入佳人赏识中。
青衫短剑去从征，未嫁阿香倍有情。画得桃花留此扇，天涯何处赠侯生？
铁板铜琶不忍听，大江东去浪翻青。凄凉痛说宁南事，泪洒西风柳敬亭！
乾坤莽莽几男儿，狎客讴生大足奇。羞杀衣冠文武辈，登场尽是假须眉。
无端风月话南朝，故国沈沦恨未消。剩有才人三寸笔，谱成遗事付渔樵。
六月既望，偕沈少鹤、余君屏、陈瘦云、李兆阳、郭寿青泛舟安平渡口，黎明始归
赤壁壮游已千古，大江东去酒频浇。今宵打桨安平渡，天际雄观国姓潮。
半船明月半蓬烟，对酒高歌杂管弦。夜半江鱼惊出听，一声拨剌落灯前。
鲲身渔火隔江明，鹿耳新涛拍岸鸣。归际酒酣天欲晓，一灯微见赤嵌城。
何人洒酒临江夜，亦有中流击楫过。如此壮心吾欲起，那堪安乐听渔歌！
春江花月词
春江风景最清华，春草如烟漾碧纱。绝好月明春似海，洋场十里去看花。
沪城东北月如银，万朵仙花见未真。谁是嫣红谁奼紫，此中管领十分春。
十里楼台映绿波，画帘箫管隔银河。不知春色谁家好，花里遥闻子夜歌。
队队红妆陌上游，香车宝马去悠悠。归来恰见袁台月，祗照欢娱不照愁。
香泽微闻到翠钿，酒酣歌沸劈吟笺。电灯长照琼台宴，花国真成不夜天。
锦帐香灯衬泽霞，绣裙飞蝶髻盘鸦。桃根桃叶环侬笑，绝胜秦淮姊妹花。
射雉如皋几少年，扬州骑鹤梦如仙。春申浦上争风月，赢得群花笑拍肩。
一朵仙云照眼辉，两行红粉竞芳菲。明朝载酒张园去，痛饮狂歌待月归。
杨柳楼台隐暮烟，相思何处月长圆。花开花落春多少，笑问楞严十种仙。
三千珠履久成尘，三月桃花照水滨。相约踏青黄浦去，裙钗犹自拜春申。
过榕坛故址
又是西风落木天，衣冠文物总云烟。老榕萧瑟经坛寂，劫火焚余十二年。
徐公已死唐公去，古树婆娑欲化龙。细读残碑思往事，隔坛犹认斐亭钟。
五妃庙题壁
娥江有恨沈贞女，湘水多情哭帝妃。争似斗山青冢在，年年春草绿成围。
翠羽明珰想旧颜，玉鱼金碗葬空山。贞魂认得城南路，环佩归来夜月寒。
春风竹沪草萋萋，落日桐城杜宇啼。一例同殉家国难，贞忠千古属夫妻。
田横岛上有奇人，孤愤延平志未伸。巾帼也知亡国恨，英雄儿女各千春。
题桃花源图
大国凄凉劫火余，念家山破恨何如！匹夫亦有兴亡责，忍爱桃花自隐居？
桑麻鸡犬自成邻，流水桃花别有春。若使刘项皆遯世，他年何以报强秦？
闽中怀古
无诸在何处，犹见钓龙台。荒井碧逾冷，危城青欲开。得时思将略，拨乱负奇才。万古浮云去，三山落日来。
马江夜泛
暝色迷天末，清空起棹讴。山随帆影转，月逐浪花浮。横槊苍凉夜，艰危击楫秋。马江呜咽水，何日挽东流？
闽中怀古
万里秋风客，罗骚吊古来。天高旗影动，日暮角声哀。沧海沈王气，江山待霸材。茫茫无限感，独上钓龙台。
无诸在何处，犹见古蛮风。南越孤云隔，西澎一水通。潮声冲岸猛，山势抱城雄。倚遍阑干望，烧空落日红。
秦汉无余地，横天剑气冲。中原方逐鹿，大海且屠龙。羽檄驰三服，雄关锁一重。祗今思用武，几度涨妖烽。
三山旅次寄内
赤嵌城泊晚来潮，乌石山童落木凋。一样秋风吹大地，英雄儿女客魂消。
寄内
南江水接北江潮，奈此重瀛隔阻遥。卿在吴头侬楚尾，就中打桨也魂消。
每劳锦注劝加餐，一枕清凉梦亦安。老母婴儿无恙也，朔风吹到客衣寒。
携眷渡厦，舟泊淡水，偕妻子入台北城竟日，归舟记之
淡江潮退好停槎，趁早偕行乘火车。暂洗征尘动游兴，一时看遍稻城花。
胭脂北部久闻名，扇影衣香陌上行。行过观音山下路，釆茶队里涌歌声。
艋津夜月惯相思，南菜园开待赋诗。六载名山风雨感，匆匆难慰故人期。
萧萧官柳拂长堤，马上诗情倚醉题。且向黄公垆下憩，归时忘却日沈西。
剑潭夜夜跃龙光，古木参天荫四旁。惜我不能潭上望，停鞭一试水云乡。
青畴十顷水田田，野草山花亦可怜。闻说芝林锺秀色，明诗习礼几婵娟？
濒年作客滞天涯，差喜妻孥共唱随。携手同游又同返，归舟恰是上灯时。
鹭门旅兴
海上何人赋草熏，天涯游子暗伤魂。虎溪夜月凤山雨，手写家书寄细君。
客囊犹似昔年贫，尘海琴樽倍怆神。添个新诗三五首，归装端好赠同人。
厦门秋感
虎头鹿耳拥屏藩，天险生成界海门。地近南洋通贾舶，秋高北斗驻文轩。半空鸿雁鸣声急，大陆龙蛇战气昏。谁谓弹丸难用武，当年孤岛抗中原。
汕上感怀
不向东洋靖蜃楼，却来南海弄渔舟。文能驱鳄丹心郁，剑未屠龙碧血浮。自把昆仑作肝胆，肯为蒙古卖颅头。印波覆辙堪悲痛，黄种何年种自由？
韩潮苏海气飞蟠，欲把文坛作战坛。倚马可能成露布，射鵰无力贯霜翰。乾坤生我甘磨折，世界何人策治安？破碎山河轻一战，枯棋今日又输残。
洪山桥夜泊
扁舟荡荡水迢迢，双桨风轻趁晚潮。绝好洪山桥畔月，照人清梦可怜宵。
酬瘦云并和南社诸子
去去神山远，蓬莱水浅深。烟花萦别梦，文字系同心。沦落江南客，凄凉渚北吟。可知羁旅意，长望旧园林。
游鼓浪屿
倚剑来寻小洞天，延平旧迹委荒烟。一拳顽石从空坠，五色蛮旗绝海悬。带水尚存唐版籍，伏波已失汉楼船。日光岩畔钟声急，时有鲸鱼跋浪前。
中秋夜登鼓浪山
抛却湖山一笛秋，二分明月在南楼。人间未有埋愁地，独上危峰看斗牛。
鹿泉（在鼓浪屿怡园之内，相传为延平郡王所凿，园主人林景商泐铭记之，余亦有诗）
痛饮狂歌试鹿泉，中原何处着先鞭？麾戈且驻乌衣国，倚剑重开赤嵌天。故垒阵图云漠漠，荒台碑碣水涟涟。明朝鼓浪山头望，极目鲲溟几点烟。
万石岩（内有读书台，为延平郡王读书之处）
江城落日鼓声哀，东海骑鲸去不回。后起儒生几人杰，吟诗空上读书台。
重过怡园晤林景商
片帆又向鹭门来，千里风云郁不开。落叶打头同看剑，对花洒泪忍衔杯。扶余作客留豪气，江左伤时赋大哀。我与林逋曾旧约，振兴亚局仗群材。
湖山十笏辟园林，安石风怀又见今。鹿耳礁留云意湿，龙头渡拍浪声淫。每忧割肉分图籍，谁解烹鱼溉釜鬵？同上日光岩畔望，海天何处问升沈。
拔剑狂歌试鹿泉（鹿泉在怡园内，相传郑延平手凿，景商有铭泐石其旁），延平霸业委荒烟。挥戈再拓田横岛，击楫齐追祖逖船。眼看群雄张国力，心期吾党振民权。西乡月照风犹昨，天下兴亡任仔肩。
鹭江秋感
西风落木鹭门秋，漂泊人如不系舟。家国事多难稳卧，英雄气壮岂长愁？霸才无主伤王粲，奇相伊人识马周。潦倒且倾村店酒，菊花开到故园不？
登楼遥望海门东，万派商声失断鸿。漂泊风尘看剑老，浮沈身世笑诗雄。连天雨脚翻涛白，极浦云根射日红。最是悲秋尝作客，伤今吊古恨无穷。
延平霸业久销亡，两岛难将一苇航。西北妖氛传露布，东南大局失云章。满城风雨思乡泪，匝地干戈吊国殇。入夜笳声吹到枕，梦魂无定赋归乡。
天河万里水横斜，泛海难浮博望槎。边塞征夫弹剑铗，隔江商妇奏琵琶。琴樽寄兴消豪气，松菊惊秋感岁华。咄咄书空题雁字，倚栏信手数归鸦。
在厦柬乡中诸友
陈瘦云
诗界推君称健将，文坛我欲建奇勋。中原逐鹿归谁手，忙杀胡儿鼎足分（戏调胡南溟）。
赵云石
能诗何碍作闲人，薄醉尤时见性真。省识此中心乐地，风流道学两相邻（君家在清水寺旁，其比邻一为东洋歌馆、一为西国教堂，君自题门上曰：道学风流，我在其中）。
谢石秋
东山丝竹正华年，醉月评花结绮缘。惆怅银河千里隔，愿为青鸟系书传（南妓月春有嫁君志，曩曾属余为媒，而余现在厦，尚未缔此良缘也）。
陈鞠谱
入门一笑忘宾主，四座雄谈辄哄堂。犹有元龙豪气否，狂歌痛饮夜方长（在乡时，夜每就君谈，朋辈满座，夜阑始散。哄堂，君读书处也）。
丙午除夕书感
六载混溟握笔权，又从鹭岛筑文坛。漫谈天演论成败，一例人生孰苦欢。君子乘时能豹变，英雄末路且龙蟠。年华如水心如火，弹指风光岁已阑。
作客鹭江，次庄仲渔旅次题壁
尘尘世界无公理，民族生存日竞争。孕育文明原善战，脱除奴隶歼柔情。西欧血雨弥天布，东亚思潮匝地生。同是海隅飘泊客，先鞭快逐听鸡声。
留别林景商
举杯看剑快论文，旗鼓相当共策勋。如此江山如此恨，不堪回首北遥云。
沧海横波幻蜃楼，天风无力送归舟。留将一幅英雄泪，洒向元黄四百州。
环球惨淡起腥风，热血滂沱洒地红。到此乾坤无净土，且提长剑倚崆峒。
合群作气挽洪钧，保种兴王起劫尘。我辈头颅原不惜，共磨热力事维新。
携眷归乡，留别厦中诸友
苏海韩潮涌大观，三年报界起波澜。文能惊世心原壮，力可回天事岂难！地上云深龙战血，空中风劲鹫伤翰。他时卷土重来日，痛饮高歌鼓浪山。
澄台观海
深秋独上澄台望，眼底波涛势沸奔。帆影横斜青草渡，渔灯明灭白沙墩。万山北向环瀛岛，一水东来界海门。太息唐衢今已去，有谁冠剑哭天阍！
斐亭
万派涛声四壁喧，一庭春雨澹诗魂。我来不见蓬莱客，花落鸟啼日又昏。
欲别
欲别不堪别，凄凉泪暗弹。香消钗上燕，花瘦镜中鸾。归梦嫌宵短，当春怯早寒。相思裁尺素，寄与有情看。
秋感
伤心昔日田横岛，吊古来登赤嵌楼。万派涛声喧落日，四围老木惨经秋。元龙湖海余豪气，庾信江关又暮愁。功业未成年巳冠，倚栏无赖对吴钩。
三日节
衣香扇影林投路，细雨轻风楝子天。最是城南三日节，踏青齐到斗山前（漳人以三月初三日为三日节）。
春日游海会寺
草鸡声歇霸图空，一劫风云万象中。梵殿雨浓新柳绿，禅房春老落花红。超超佛法无人相，莽莽诗心问大雄。独立山门感兴废，骑鲸何处水朝东？
曾鹤生过访，忽风雨骤至，口占
满庭生意长青苔，桃李当门两扇开。旧雨忽连新雨至，东风偏挟朔风来。半生热血余诗稿，一座清谈对酒杯。道是天公能解意，不教落日送人回。
柬林痴仙，并视台中诸友
诗界当初唱革新，文坛鏖战过兼旬。周秦以下无余子，欧美之间见几人！廿纪风潮翻地轴，千秋事业任天民。劫残国粹相谋保，尼父春秋痛获麟。
送林景商归鹭门
绿酒红灯水上楼，琵琶声里一天秋。忍闻折柳桓伊笛，暂棹迎桃子敬舟。南国美人金粉艳，西风词客茞兰愁。那堪夜月明如镜，照彻离襟古渡头。
莱园夜宴
群龙血战小乾坤，尘垢纰糠讵足论。四海弟兄难久聚，千秋道义此长存。疏狂未忍歌当哭，潦倒何辞酒痛吞。独上高楼望天末，雾峰山月正黄昏。
题吕厚庵遗诗
人天分手后，破泪读遗诗。落月怀颜色，秋风惨别离。文章遭鬼妒，道义足吾师。寂寞东塾下，招魂釆菊枝。
题洪逸雅画兰帖
美人迟暮怀天末，骚客行吟唤奈何。一卷画兰憔悴甚，伤心忍对旧山河。
摇落潇湘九畹根，祗今笔底为招魂。余怀信美谁知识，独向秋风吊屈原。
栋花
嫣红细唱桃花曲，飞白闲吟柳絮词。莫遣番风过廿四，寻芳正是晚春时。
宁南门下有五妃墓道，碑上刻范九池侍御之诗，读之凄惋
千秋义节桂山祠，吊古苍凉范九池。每过城南频洒泪，斜阳影里读残碑。
哭曾鹤生
昨夜文星坠海东，瓣香何处祝南丰？一杯持向城头哭，凄绝青山夕照中。
浪社开时乐唱酬，翩翩裙屐自风流。无端忽被多情累，一劫烟花冷十洲。
举手招魂望素旗，荒原夜月草迷离。西风一掬词人泪，忍听秋坟鬼唱诗。
哭沈少鹤
一别匆匆便渺茫，人间何处遣巫阳？招魂独向城南哭，凄绝秋风泪几行（君葬在城南）。
四年风雨话联床，一劫人天别恨长。今夕引杯还看剑，张灯不见瘦腰郎（余寓君家，今四年矣）。
几度相携入醉乡，酒筹歌板少年场。花开花落春难驻，愁对旗亭夕照凉（客年与君痛饮会春酒肆，题壁之诗尚存，而君不见）。
红楼一梦说荒唐，憨玉痴颦大可伤。独向枕霞甘下拜，拈花证果出情场（君读红楼梦，独爱湘云，自称枕霞侍者）。
章台走马柳丝长，惨绿年华竟擅场。闻说秦宫天上去，一时花下泣红妆（勾阑中人闻君逝世，莫不痛惜）。
椿萱衰暮已堪伤，荆树花残更断肠。半亩池塘秋水冷，那堪比翼痛鸳鸯（嫂夫人尚少艾，二子大者四岁、小才两月）。
论交肝胆凛秋霜，况复深情在渭阳。一语告君如皦日，事亲教子我担当（余祭文中有君之父母即余之父母等语）。
朝夕抠衣上影堂，一回思感一悲伤。年年拟向坟头哭，絮酒亲浇吊白杨。
九日
天地多秋气，江山付我曹。百年犹作客，九日独登高。丛菊孤舟泪，崇兰玉佩歌。人生感行役，一醉岂辞劳。
醉仙楼席上赋示痴仙、献堂
十载欢场顾盻雄，哀丝豪竹感怀同。每歌乐府愁难减，欲赋倾城曲未工。尘海迷离春草碧，秋江憔悴落花红。虬髯尚有中原梦，匹马如龙且莫东！
遗兴
美人嫁伧父，愁瘦好容光；健卒随孱将，难得战气扬。我为美人恨，又为健卒伤。美人而老死，何如邯郸倡；健卒空埋没，何如绿林王！人生贵适意，出处靡有常。及时而不作，身后徒茫茫。
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