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寄感集

倪元镇避乱诗

久客怀归思惘然，松间茅屋女萝牵。三杯桃李春风酒，一榻孤蒲夜雨船。

鸿雪无端迷雪渚，鹤情何日到芝田？他乡空有还乡梦，绿树年年叫杜鹃。

郑所南晚步诗

岂独吴王事可怜，人生回首总凄然。空嗟落日犹如梦，不见东风几换年。

宝驾迹消前古地，菱歌唱断晚来船。如今城郭多迁变，茅屋荒颓草积烟。

朱杜咏白发

白发新添数百茎，几番拔尽白还生。不如不拔由他白，发得工夫与白争。

鬼诗

祝惟清游湖湘间，泊舟沙际，夜闻哀吟凄惨。明日，见沙上大书一律云：“长鲸吹浪海天昏，兄弟同时吊出平。千古不消鱼腹恨，一家谁识雁行冤。

红妆少妇空临镜，白发慈亲尚倚门。最是五更凄绝处，一轮明月照双魂。”盖兄弟二人皆才子，而遭溺者也。

杨诚斋自咏

江风素我吟，山月唤我饮。醉倒落花前，天地为衾枕。

陈眉公格言诗

过去事已过去了，未来不必预思量。而今只说而今话，一枕黄梁午梦长。

不会谋生不读书，数竿修竹是吾庐。近来学得长生诀，卖尽騃呆又卖痴。

王来自勉诗

寒暑潜催岁月流，刹江堆里莫寻求。终须白骨埋青冢，难把黄金买黑头。

死后空余千载恨，生前谁肯一时休。出门长啸乾坤老，且等江云送白鸥。

庄周鼓盆诗

堪叹浮世事，犹如花开谢。妻死我必埋，我死妻必嫁。我若先死时，一场大笑话。田被他人耕，马被他人跨，妻被他人恋，子被他人骂。以此恸伤心，相看泪不下。世人笑我不悲伤，我笑世人空断肠。世事若还哭得出，我亦千愁泪万行。

钱塘小梦词

试问水归何处？无明彻夜东流，滔滔不管古今愁。浪花如喷雪，新月似银钩。暗想当年富贵，挂锦帆直到扬州。风流人去几千秋，两行金线柳，依旧揽扁舟。　　青山无数，绿水无数，那更白云无数。灞陵桥上望西川，动不动八千里路。去时节春暮，来时节秋暮，急回头，又早冬暮。想人生，会少离多，叹光阴，能有几度。

蓝采和踏踏歌

踏踏歌，蓝采和，世界能几何？红颜比春树，流年一掷梭。古人混混去不返，今人纷纷来更多。朝骑鸾凤看碧落，幕见桑田生白波。

李后主凄怆词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贾秋壑寒食词

寒食家家插柳枝，留春春亦不多时。人生有酒须当醉，青冢儿孙几个悲。

炎凉叹

世无兄弟，财是兄弟。人无亲戚，利是亲戚。伯伯长，叔叔短，不过是银子在那里攀谈；哥哥送，弟弟迎，无非是铜钱在那里作揖。推近及远，或得远而忘其所推。因亲及疏，乃弃亲而厚其所及。嫡堂非嫡，从堂嫡；真表不密，假表密。缘何冷淡？厌他目下缺东西。为甚绸缪？贪彼手中多黄白。但看挥的金，使的银，便是眼儿红，脸儿赤；不惜腰也折，背也弯，何妨奴其颜，婢其膝。哪晓得父党之外有母，母党之外有妻。只省得万贯之下有千，千贯之下有百。献媚者，转盼改移；受谄者，立地变易。见他趋之恭，奉之谨，谁管他，曾做乞，曾做贼；受他请之诚，邀之勤，谁管他，现为奴，现为役。今日代彼遮瞒，不记从前将他指责；此时忽尔逢迎，不念当初目不相识。信乎，白镪多功；甚矣，青蚨有力。明放着嫡派嫡支，倒弄做如路如陌。不是他没良心，谁叫你不发发迹。莫怪炎凉人面，蓦地里四转三回。须知冷暖世情，普天下千篇一律。

钱神论

有司空公子，富贵不齿，盛服而游京邑。驻驾乎市里，顾见綦毋先生，班白而徒行。公子曰：“嘻，子年已长矣，徒行空手，将何之乎？”先生曰：“欲之贵人。”公子曰：“学《诗》乎？”曰：“学矣。”“学《礼》乎？”曰：“学矣。”“学《易》乎？”曰：“学矣。”公子曰：“《诗》不云乎：币帛筐篚，以将其厚意，然后忠臣嘉宾，得尽其心。《礼》不云乎：男贽玉帛禽鸟，女贽榛栗枣修。《易》不云乎：随时之义大矣哉。吾视子所以，观子所由，岂随世哉。虽曰已学，吾必谓之未也。”先生曰：“吾将以清谈为筐篚，以机神为币帛。所谓《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者已？”公子拊髀大笑曰：“固哉子之云也，既不知古，又不知今。当今之急，何用清谈！时易世变，古今异俗，富者荣贵，贫者贱辱。而子尚质，而子守实，无异于遗剑刻舡，胶柱调瑟。贫不离于身名，雀不出乎家室，固其宜也。

“昔神农氏没，黄帝、尧、舜教民农桑，以币帛为本。上智先觉变通之，乃掘铜山，俯视仰观，铸而为钱，故使内方象地，外圆象天。钱之为体，有乾有坤。其积如山，其流如川。动静有时，行藏有节。市井便易，不患耗折。难朽象寿，不匮象道。故能长久，为世神宝。亲爱如兄，字曰孔方。失之则贫弱，得之则富强。无翼而飞，无足而走。解严毅之颜，开难发之口。钱多者处前，钱少者居后。《诗》云：哿矣富人，哀哉荧独。岂是之谓乎？钱之为言泉也，百姓日用，其源不匮。无远不往，无深不致。京邑衣冠，疲劳讲肆。厌闻清谈，对之睡寐。见我家兄，莫不惊视。钱之所佑，吉无不利。何必读书，然后富贵！由是论之，可谓神物。无位而尊，无势而热。排朱门，入紫闼。钱之所在，危可使安，死可使活；钱之所去，贵可使贱，生可使杀。是故忿诤辩讼，非钱不胜；孤弱幽滞，非钱不拔；怨仇嫌恨，非钱不解；令闻笑谈，非钱不发。谚云：钱无耳，可暗使。岂虚也哉！又曰：有钱可使鬼。而况于人乎！子夏云：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吾以死生无命，富贵在钱。何以明之？钱能转祸为福，因败为成，危者得安，死者得生。性命长短，相禄贵贱，皆在乎钱，天何与焉！天有所短，钱有所长。四进行焉，百物生焉，钱不如天；达穷开塞，振贫济乏，天不如钱。若减武仲之智，卞庄子之勇，冉求之艺，文之以成人矣。今之成人者何必然，唯孔方而已。夫钱，穷者使通达，富贵能使温暖，贫者能使勇悍。故曰：君无财则士不来，君无赏则士不往。谚曰：官无中人，不如归田。虽有中人，而无家兄，何异无足而欲行，无翼而欲翔！使才如颜子，容如子张，空手掉臂，何所希望！不如早归，广修农商，舟车上下，役使孔方。凡百君子，同尘和光，上交下接，名雀益彰。”

炎凉诗

花开蝶满枝，花落蝶依稀。惟有旧巢燕，主人贫亦归。

谷口春残黄鸟稀，辛夷花尽杏花飞。始怜幽竹山窗下，不改清阴待我归。

不礼故人

弘治间，浙江一方伯未第时，与其生交好。及仕江西，生远造之，款述之外，送馆于石亭寺僧房，略无盼意。生题壁云：

十年心事酒杯间，坐对江鸥去复返。一带西山青入眼，几人青眼似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