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提要(8)
夫功成设乐,[《春秋》晋文公败楚于城濮。《传》曰:振旅恺以入于晋。《周礼大司乐》曰:王师大献,则令奏凯乐。注云:大献捷于祖,凯乐,以军之功成之乐,故献于祖也。乐,音岳。]治定制礼。[天下草昧,未及于制礼;天下既平,非礼则不服。《记》曰:礼者,可服天下也。汉高祖得天下,命叔孙通定朝仪之礼,礼成,自诸侯王以下,莫不震恐肃敬。于是高帝曰:吾乃今日知为皇帝之贵也。又《记》曰:王者功成设乐,治定制礼。]礼乐之兴,以儒为本。[儒,柔也。《司马相如传》注:有道术曰儒。孔子曰: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又通天地人三才曰儒。夫礼与乐,固从儒士之所兴也,惟君子儒可兴礼乐矣。何谓君子儒?真儒是己。《左传》曰:用真儒则无敌于天下,岂唯兴礼乐哉?]
宏风导俗,莫尚于文;[尚,加也。宏广风化,导引习俗,无加于文术。《学记》曰:君子欲化民成俗,其必由学乎!]敷教训人,莫善于学。[善,大也。敷宣政教,训诲人民,无大于学校。《学记》曰:虽有至道,弗学不知其善。]因文而隆道,假学以光身。[因,由也。
假,藉也。由以文术,可兴隆道德;藉以学习,可光显身名。《刘子》曰:未有不因学以鉴道,不假学以光身者也。言不藉于学习,何以得光显其身耳。]
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不游文翰,不识智之源。[《荀子》曰:君子博学,而日三省乎已,则知明而行无过矣。故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不闻先王之遗言,不知学问之大也。即此义也。源,谓本源也。]然则质蕴吴竿,非筈羽不美;[质,形也。蕴,积也。吴,国名。竿,竹也。言吴地有竹,形端直,堪作矢。然无藉筈翎,焉足成用?筈是著弦处。《子华子》曰:疾如箭之脱。
又《刘子》曰:故吴竿质劲,非筈羽而不美。即此谓也。筈,音筈,按:筈无筈音。]性怀辨慧,非积学不成。[董仲舒曰:性者,生之质也,天之理也。怀,蕴也。辨,明也。慧,解也。言人虽蕴怀明辨慧解之灵性,无学终不能大成。《刘子》曰:人性譞慧,非积学而不成。其义一耳。]是以建明堂,[《礼含文嘉》曰:明堂所以通神灵、感天地、正四时、出教令、崇有德、章有道也。]立辟雍。[辟,明也。雍,和也。
以明和为名,化道天下之人,使之战士。又辟者,圆壁也。雍之以水,圆而像天,于阳德之施行,取流无极,使学者进德而不已,亦所以明和政教之至也。又《五经通义》曰:天子立辟雍者何?所以行礼乐、宣德化、教导天下之人使为士。天子养三老、事五更,与诸侯行礼之处也。]博览百家,[谓诸子百家之书。]精研六艺,[精,至也。研,穷也。六艺,谓礼、乐、射、御、书、数。]端拱而知天下,无为而鉴古今。[端拱,谓端严而拱敛其手。无为,谓无所营治,天下自安矣。此用文之至也。]飞英声,腾茂实,光于不朽者,其唯学乎?[《封禅文》云:俾万世得激清流,扬微波,蜚英声,腾茂实,前圣所以永保鸿名而常为称首者也。蜚,与飞同,扬也。腾,传也。言能飞扬英美之声名,腾传茂实之德,光曜无尽者,惟学圣人之道耳。]此文术也。[此乃是文艺儒术之道也。]斯二者,递为国用。[斯二者,文武之事也。递,更也。
犹言更相为国家之切用。]
至若长气亘地,成败定乎笔端;[言兵妖之长气遍地也。亘,古邓反,遍也。]巨浪滔天,兴亡决乎一阵。[滔,漫也。滔天,犹言漫天也。巨浪,言天下鼎沸,大乱巨大也。]当此之际,则贵干戈[《书》曰:乃干,锻乃戈。又曰:称尔戈,比尔干。干,盾也。《方言》云:自关而东,或谓之瞂,或谓之干,关西谓之盾。郭璞曰:干,杆也。戈,平头戟也。]而贱庠序。[《礼记》曰:古之教者,家有塾,党有庠,术有序,国有学。又庠者,有虞氏之学名,养老之宫也。大学为上庠,小学为下庠,庠言养也,所以养贤德也。序者,夏后氏之学名,大学为东序,小学为西序。序,次也,以次序先生之道而学之也。]
及乎海岳既晏,波尘已清,[天下既定,则海水不波,兵尘不起,故云清晏。]偃七德之余威,[《左传》曰:武有七德,一曰禁暴,二曰戢兵,三曰保人,四曰定功,五曰安民,六曰和众,七曰丰财。偃者,息也,卧也。天下既定,示不用也。]敷九功之大化。[《书》曰:九功惟叙,九叙惟歌。注云:六府三事之功有次序,皆可歌乐,乃德政之致。六府,谓水、火、金、木、土、谷。三事,谓正德、利用、厚生。
正德以率下,利用以阜财,厚生以养民也。]当此之际,则轻甲胄[在身曰甲,在头曰胄。]而重诗书。[诗谓雅颂之诗,非寻章摘句之诗也。
书谓上古圣贤所遗之书,非勾抹缮写之书也。]是知文武二途,舍一不可,[非文不治,非武不定,故定之以武,守之以文。夫文德者,帝王之利器;威武者,文德之辅助也。文之所加者深,武之所服者大,故缺一不可。]与时优劣,各有其宜。[时乱则尚武,时平则尚文。文武之任,各要合其时事之宜。]武士儒人,[武艺忠勇之士,儒学贤德之人。]焉可废也。[二者不可偏废也。]
此十二条者,帝王之纲也。[《书》曰:若网在纲。纲者,网之总也。言上项十二事者,是为帝王大略之纲领。]安危兴废,咸在兹焉。
[咸,总也。言安平危乱,兴起废坠,总在于此。]人有云,非知之难,惟行之不易;行之可勉,惟终实难。[此《商书说命》之辞也。说拜稽首曰:“非知之艰,行之唯艰。”言知之易,行之难,以勉劝高宗,克终于善道也。]是以暴乱之君,非独明于恶路;[言暴虐荒乱之君,不是独见行恶之人也。]圣哲之主,非独见于善途。[言圣明哲智之主,不是独见行善之途也。]良由大道远而难遵,[《孟子》曰:“夫道若大路然,岂难知哉?人病不求耳。子归而求之,有余师。”以此思之,何远之有?遵,循行也。]邪径近而易践。[《老子》曰:大道甚夷,而人好迳。迳者,小路也。故云易践履也。]
小人俯从其易,不得力行其难,故祸败及之;[东莱先生曰:始遇其易,即以易为常。以易为常,祸之门也。]君子劳处其难,不能力居其易,故福庆流之。[东莱先生曰:先遇其难,必以难为常。以难为常,福之阶也。]故知祸福无门,惟人所召。[《左传》闵子马曰:祸福无门,唯人所召。又《易》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此岂非人自召乎?]欲悔非于既往,[孔子曰:既往不咎。又《国策》有曰:见兔顾犬,非以为晚也;亡羊补圈,非以为迟也。以往非违之事,虽悔何及?是不可悔也。]唯慎祸于将来。[《易》之“坤”
初六曰:履霜,坚冰至。《象》曰:履霜坚冰,阴始凝也;驯致其道,至坚冰也。此岂人防渐虑微慎终于始之大戒也。故君子治未病,不治已病;治未乱,不治已乱也。将来,未来也。]当择圣主为师,毋以吾为前鉴。[《蜀志》先生语其子曰: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唯贤唯德,可以服人。汝父德薄,不可效也。是以太宗得此义,故以自贬抑而谕太子:汝当可选上古圣哲之主为师范,勿用我之所行,以为鉴戒。毋,音无,禁止之辞。]
取法于上,仅得为中;取法于中,故为其下。[孔子曰:取法于天而则之,斯为其上。颜孟取法于孔子而近之,才得其中。后儒取于颜孟而远之,则为其下矣。既为其下,何足法乎?为儒者,当取法孔子、颜子、孟子;为君者,当取法于尧、舜、文王。]自非上德,不可效焉。
[非有高上大德之君,不足慕耳。]吾在位以来,所制多矣。[言我自登君位以来,从前至今,制作多矣。]奇丽服锦绣珠玉,不绝于前,此非防欲也;[自贬其奢也,防戒也。]雕楹刻桷,[《春秋》庄公二十三年秋,丹桓宫楹;二十四年春,刻桓宫桷。《左传》曰:皆非礼也。御孙谏曰:臣闻之:俭,德之共也;侈,恶之大也。先君有共德,而君纳诸大恶,无乃不可乎?楹,柱也。桷,椽也。《字林》曰:齐鲁谓榱为桷。]高台深池,每兴其役,[役,谓工役,役烦其民也。]此非俭志也;[自贬其侈也。]犬马鹰鹘,无远必致,此非节心也;[自贬其荒也。节,制也。]数有行幸,以亟劳人,此非屈己也。[自贬其游田也。屈,曲也,又抑也。数,所角切,言频烦也。]斯事者,吾之深过,[此等之事,乃我平日之大过错。]勿以兹为是而后法焉。[毋以此等之事,以为后之法度,从而效之耳。]
但我济育苍生其益多,[苍生,谓万物。苍,苍然之生,又庶众小民也。济,救也。育,养也。益,利也。言我除隋之荒乱,救济、育养、利益人民甚众。]平定寰宇其功大,[言我平治安定天下,为民除害,其功劳甚大。]益多损少,人不怨;[怨,咎也。]功大过微,德未亏。
[亏,妨也。]然犹之尽美之踪,于焉多愧;尽善之道,顾此怀惭。
[鲁《论》曰: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谓《武》尽美矣,未尽善也。言我虽平定寰宇、治育苍生,有功于天下,亦有奇丽服玩、行幸盘游之好,不能尽善尽美。每回顾此等之事,甚惭愧于心也。]况汝无纤毫之功,[此谓高宗,言何况汝并无纤细毫末之功绩也。]直缘基而履庆?[径因父祖基业而登履庆位。直,径也。缘,因也。]
若崇善以广德,则业泰身安;[如能崇尚善道,以充广其德,庶得基业康泰,身位平安。]若肆情以从非,则业倾身丧。[如放肆情欲,以嗜邪淫,必是基业倾危,身位丧败。]且成迟败速者,国基也;失易得难者,天位也。可不惜哉?[《商书》伊尹申诰于太甲曰:呜呼!
唯天无亲,克敬唯亲;民常怀,怀于有仁;鬼神无常享,享于克诚。
天位艰哉!德唯治,否德乱。与治同道,不兴;与乱同事,不亡。
终始慎厥与,唯明明后。诚哉斯言!此伊尹当阿衡之任,曰“天位艰哉”一句,其激切之至也。于此太宗深得此理,唯忧唯惧,故发成迟败速、失易得难之痛诫也。为人君者念哉鉴哉,不可忽也。艰,即难也。]【译述】如果追求善道,弘扬美德,那么就会基业康泰,身位平安。相反,如果放肆情欲,贪嗜邪恶,那么就会基业倾危,身位丧败。要知道,国家的基业,确实是形成很慢而败亡很快;皇帝的宝座,也确实是得到很难而失去很易啊!自己怎么能不珍惜呢?面对前代的治乱兴衰,成败利钝,一定要格外谨慎小心啊!
崇文释评《庄子》曰:“道德不废,安取仁义!性情不离,安用礼乐!”
《老子》曰:“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
像庄子和老子这样的哲学家,惯常以逆挽法起笔。上述两则论述,就是从结尾说起,然后追溯形成此结果的根由。他们很少从正面去说应该怎样施行仁义礼乐,而是更多地从反面警示人们不施行仁义礼乐的恶果和危害。毋庸讳言,今天的学术界有许多人对道家哲学存有很强的偏见和很深的误解,最典型地表现在对“清静无为”思想的理解上。不少人片面而肤浅地认为,所谓“清静无为”就是什么事都不做,只是坐在那里等机会,因而把“清静无为”看作是一种消极悲观的思想。持论者甚至把无欲无求、清心寡欲、不与人争等命题也曲解为是保守倒退、不思进取等等。殊不知,道家的这些思想并不是僵死教条、万古不变的人生准则,而贯溢其中的却是鲜活的生命的律动和制止妄为,反对暴虐的呼唤。老子和庄子面对春秋战国的刀光剑影以及由战祸摧毁了的世道人心,真可谓泪干心枯、往事成灰。兵灾由何而起,荒败由何而生,还不是源于人性之恶?人性之恶的表现又是什么呢?答案是欲望没有止境,争伐没有尽头。在这个意义上来看,道家从扼制人性之恶入手,大概比儒家单纯张扬礼乐之兴,仁义之作更深刻也更有说服力。因此,我们完全有理由认为,道家哲学的出现,是对儒家哲学盲目煽动进取有为因而不断导致罪恶产生的一种制衡,是一种正本清源,更是一种拔乱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