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李天芳
李天芳(1941—?),女,陕西西安市人。作家、文学刊物编辑。主要作品有散文集《山连着山》、《延安散记》及《李天芳小说集》等。
种一片太阳花
差不多没有人不喜爱花,但谙于花道、又长于种花的人并不多。我就是个只爱花,而不会养花的人。
这原因也许是多方面的。年幼时,生养我的家乡,是个草木落地生根的地方,常年四季,所到之处都有鲜花开放。成年以后,在北方的山野为民,虽然寒冷的气候和贫瘠的土地,都不利于绿色生命的繁衍,但出门是田地,举目是山坡,夏花秋叶还是比比皆是。
来到机关后,山川和土地远了。机关的四合院,构筑方整,屋舍俨然。半世纪前,据说曾经是大军阀的公馆。为了舒适,也为了阔气,室内的地用木板镶了,室外的地用青砖铺了。偌大的一个院子里,竟难找到五谷和花草赖以生长的泥土。
春天,别处的草青了,树绿了,这里,映进眼帘的却是一片单调的砖瓦色;夏天,烈日当空,砖铺的院地像火炉那样散发着热,叫人焦躁难忍。此情此景,促人强烈地生起对于色彩的渴望。渴望郁郁葱葱的树,斑斓多姿的花。
有这念头的似乎还不止我。于是大家动手,揭掉砖头,垒起花墙,收拾出一块长方形的花圃。
种什么呢?我和同事们面对一方泥土,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认定不能太娇,也不能太雅,太娇太雅都不是我们服侍得了的。末了,一致地想到太阳花。
银粒儿一般的种子撒下去以后,天天有人俯着身子瞅它、盼它。可是大半月过去了,竟丝毫没有动静。有人说种早了,有人说埋深了。正在各种判断莫衷一是时,它破土而出了。
新出的芽儿,细得像针,红得像土,几天之内,就抽出很圆的秆,细圆的叶。叶和秆都饱和着碧绿的汁液,嫩得不敢碰。很快的,叶叶秆秆密密麻麻连成一片,像法兰绒一般,厚厚地铺了一地。
当案头的文稿看得双目昏花时,走到院里来,看一看这绿茵可爱的太阳花,对于困倦的眼睛,是一种极好的休息。
一天清晨,太阳花开了。在一层滚圆的绿叶上边,闪出三朵小花。一朵红,一朵黄,一朵淡紫色。乍开的花儿,像彩霞那么艳丽,像宝石那么夺目。在我们宁静的小院里,激起一阵惊喜,一片赞叹。
三朵花是信号,号音一起,跟在后边的便一发而不可挡。大朵、小朵,单瓣、复瓣,红、黄、蓝、紫、粉一齐开放。一块绿色的法兰绒,转眼间,变成缤纷五彩的锦缎。连那些最不爱花的人,也经不住这美的吸引,一得空暇,就围在花圃跟前,欣赏起来。
从初夏到深秋,花儿经久不衰。一幅锦缎,始终保持着鲜艳夺目的色彩。起初,我们以为,这经久不衰的原因,是因为太阳花喜爱阳光,特别能够经受住烈日的考验。不错,是这样的。在夏日暴烈的阳光下,牵牛花偃旗息鼓,美人蕉慵倦无力,富贵的牡丹,也会失去神采。只有太阳花对炎炎赤日毫无保留,阳光愈是炽热,它开得愈加热情,愈加兴盛。
但看得多了,才注意到,作为单独的一朵太阳花,其生命却极为短促。朝开夕谢,只有一日。因为开花的时光这么短,这机会就显得格外宝贵。每天,都有一批成熟了的花蕾在等待开放。日出前,它包裹得严严紧紧,看不出一点要开的意思,可是一见阳光,就即刻开放。花瓣苏醒似的,徐徐地向外伸张,开大了,开圆了……这样一个开花的全过程,可以在人的注视之下,迅速完成。此后,它便贪婪地享受阳光,尽情地开去。待到夕阳沉落时,花瓣儿重新收缩起来,这朵花便不再开放。第二天,迎接朝阳的将完全是另一批新的,成熟了的花蕾。
这新陈交替多么活跃,多么生动!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太阳花在开花的时候,朵朵都是那样精神充沛、不遗余力。尽管单独的太阳花,生命那么短促,但从整体上,它们总是那样灿烂多姿,生机勃勃。
人们还注意到,开完的太阳花并不消沉,并不意懒。在完成开花之后,它们将腾出空隙,把承受阳光的最佳方位,让给新的花蕾,自己则闪在一旁,聚集精华,孕育后代,把生命延续给未来。待到秋霜肃杀时,它已经把银粒一般的种子,悄悄地撒进泥土。第二年,冒出的将是不计其数的新芽。
太阳花的欣赏者们,似在这里发现了一个世界,一个科学的、合理的、公平的世界。他们像哲学家那样,发出呼喊和感叹:太阳花的事业,原是这样兴旺发达,繁荣昌盛的啊!
太阳花给予的启迪,无疑是有益的。
为了这,我们院里的劳动者们说,来年春暖时分,还要种一片太阳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