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任务(5)
国安局的男人叹了口气。他一辈子都在和同伴们说网络术语,他们的话完全会明白他在说什么。
“恶意软件。恶意,就是不好的或者有害的。是种计算机病毒。BOT,机器人程序的缩写,一种执行你的指令而不提问或是暴露程序为谁服务的程序。”
追踪者仔细考虑着。
“那么说,强大的国家安全局真的被打败了?”
政府的计算机王牌没觉得开心,但他还是点点头。
“我们当然还要继续尝试。”
“时间不等人啊。我得去别处试试。”
“请便。”
“我这么问吧。控制一下你的懊恼本能,假设你是这个传教士,你最不愿意让谁来追踪你?谁会关心你做的那些东西?”
“比我强的人。”
“有这样的人吗?”
国安局的男人叹了口气。
“可能有。这以外的某个地方。我猜在年轻人里。各行各业那些老枪,早晚都会被一些嘴上没毛的孩子超越。”
“你认识哪个嘴上没毛的孩子吗?某个具体的嘴上没毛的孩子?”
“你看,我甚至从来都没见过他。但我最近在一次研讨及商贸展会上听说,就在弗吉尼亚这儿,有个年轻人。告诉我的人说,他没来商贸展是因为他和父母住一起,从来不离开家。从来不。从、来、不。他很特别。他在通常的世界里比较神经质,很少讲话,可一进入他自己的世界,就像王牌飞行员一样飞翔。”
“哪种世界?”
“网络。”
“你知道他的名字吗?或者地址?”
“我料到你会问。”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递了过来,然后站起身,“如果他帮不上忙,别怪我。这只是个传言。我们这行的怪人中间到处是小道消息。”
他离开后,追踪者把松饼和咖啡吃完,也离开了。在停车场,他看了下纸条。罗杰·肯德里克。地址是弗吉尼亚的森特维尔,那是过去二十年里,雨后春笋一样出现的无数卫星城中的一个。“9·11事件”之后,那里的人口爆炸式地增长。
所有的追踪者,所有的探员,无论什么样的追踪,无论在哪里追踪,无论找谁,都需要一个突破口。只要一个。基特·卡尔森这次会很幸运,他将有两个。
一个是那个十几岁的男孩,和父母住在弗吉尼亚州森特维尔后街的房子里,不敢离开他的阁楼卧室;另外一个是阿富汗的农民,他的风湿病终于迫使他放下枪,从山里出来了。
巴基斯坦正规军穆沙拉夫·阿里·沙做过的最不寻常或者最冒险的事,就是结婚。之所以这么说,并不是因为婚姻本身,而是他娶的那个女人。
1979年,二十五岁单身的他很快就被派往锡亚琴冰川地区。那个地方在他的国家最北端,是一处蛮荒的山口,国界线毗邻巴基斯坦的死敌印度。后来,在1984年到1999年之间,锡亚琴爆发了一场低烈度的边境战争,战事不断加剧。不过回过头再去看,那只是一个冰冷的山口,一份艰难且艰苦的委派。
那时,阿里·沙少尉就像巴基斯坦大多数的旁遮普人一样,被认为需要一桩“好”婚姻。他父母就是这样认为的。也许是一名高级军官的女儿,以便助力他的事业;或者是个富商的女儿,好对他的银行存款余额有帮助。
他本应该很幸运,因为他不仅不是一个追求刺激的人,而且还是那种一丝不苟遵守命令的人。他循规蹈矩,也很正统,就像恰巴提一样。但就在那个蜿蜒逶迤的山区,他碰上了一个当地女孩并且爱上了她。女孩名叫苏拉娅,长得非常非常漂亮。虽然家里不允许,也不祝福他们,但他还是结婚了。
女方家很高兴,觉得和一名国家正规军军官的结合可以让他们去往平原上那些大城市,也许可以在拉瓦尔品第有所大房子,或者甚至是在伊斯兰堡。另外,穆沙拉夫·阿里·沙是那种按部就班的人。三十多岁的时候,他就会完成中校的年限,显然会升得更高。1980年,他有了个儿子,叫佐勒菲卡尔。
阿里·沙少尉隶属于装甲步兵,1976年他获得军衔时才二十一岁。他在那个艰苦的岗位上待了四年,回来时被升为上尉,妻子也怀了身孕,挺着大肚子。他在位于首都伊斯兰堡数英里外的拉瓦尔品第军官聚居区分到了一所普通的房子。
婚后他再没有什么特别的行为了。所有的巴基斯坦军官,每隔两三年会变换一次委派。委派分为“艰苦的”和“舒服的”两种。像拉瓦尔品第、拉合尔或是卡拉奇这样的城市就是比较舒适的,可以带家属。而木尔坦要塞、卡里扬、白沙瓦、通往阿富汗的咽喉要地开伯尔山口,或是藏族人聚居的斯瓦特山谷,都被认为是较艰苦的地方,一般只委派未婚军官。在一个又一个委派中,小男孩佐勒菲卡尔已经上学了。
巴基斯坦所有的要塞城市都有军官子弟学校,大致分为三个等级,最差的是国家的公立学校,然后是军方的公立学校,顶级私立学校是为那些有钱的家庭服务的。除了一份非常普通的薪水,阿里·沙没有其他收入。佐勒菲卡尔读的军队学校,学校的口碑很好,而且是免费的。很多军官的妻子在那里做老师。
十五岁的时候,男孩被陆军专科院校录取,遵照他父亲的命令学的工程学。这个专业可以保证军队肯定会录用他,或是授予他军衔。1996年,他的父母注意到,他们已经三年级的儿子有了一个变化。
阿里·沙这时已经是少校了。他当然是个穆斯林,遵守教义,但并不狂热。如果每个礼拜五不能去清真寺,或是在需要时无法做礼拜,那是不可想象的,但也就到这种程度。出于荣誉的原因,他通常穿军装,但如果必须穿便装,他会穿这个国家男士的传统服装纱丽克米兹:上宽下紧的裤子加长开襟的长袍。
他注意到他的儿子长出了连鬓胡子,还戴着虔诚信徒的那种有边饰的无檐帽。他每天五次俯身做礼拜。看到自己的父亲和军官们常喝的威士忌时,他会生气地冲出屋子,以表达自己的不认可。他的父母认为这种投入和强烈的宗教虔诚只是个过渡阶段。
他开始大量阅读有关克什米尔的书。从1947年开始,这段有争议的边界领土就一直在毒害巴基斯坦和印度的关系。他开始偏向极端暴力组织拉什卡·塔巴伊。这个恐怖组织后来制造了孟买惨案。
他父亲试图安慰自己,想着他的儿子还有一年就要毕业了。参军或是一份工程师的好工作,那都是巴基斯坦精英孜孜以求的结果。可是,2000年的夏天,他在最后一学期退学了。这在他父亲看来就是一场灾难,并且认为这是他不务学业、开始研读《古兰经》所致。他开始学习阿拉伯语,这是想要学习《古兰经》必须学习的语言。
这件事第一次在父子之间制造了一系列激烈的争吵。阿里·沙少校想尽一切办法,申辩说他的儿子身体不适,为他争取一次机会,重新继续最后一学期的学业。正在这时,“9·11事件”发生了。
和全世界有电视的家庭一样,他们全家人在恐惧中看着飞机撞向世贸双塔——除了他们的儿子。电视里反复播放这个镜头时,佐勒菲卡尔非常高兴,大声欢呼。那时他的父母意识到,在极度的宗教虔诚下,由于经常阅读圣战创始人赛义德·库特布和他的信徒阿萨姆的著作,加上对印度的仇恨,他们的儿子对美国和整个西方充满了仇恨。
那年冬天,美国入侵阿富汗。六周内,在美军庞大的特种部队和空中力量帮助下,塔利班政府被颠覆了。塔利班政府的客人奥萨马·本·拉登经由某个方向,越过边境逃入巴基斯坦。塔利班相貌古怪的独眼领导人毛拉奥马尔逃入巴基斯坦俾路支省,在奎达市,和奎达人民立法会达成协议。
对巴基斯坦而言,这远不是一个理论问题。巴基斯坦陆军,事实上,所有巴基斯坦部队都被三军情报局——就是世人常称的ISI——有效控制。所有巴基斯坦军人都对三军情报局心存敬畏。是三军情报局首先创造的塔利班。
而且,大多数的三军情报局军官都属于伊斯兰教极端势力。尽管不得不假装,他们还是不会放弃自己创造的塔利班或者“基地”组织的客人们,转而忠于美国。这个脓包史无前例地困扰着美国与巴基斯坦的关系。三军情报局的高层军官们不仅知道本·拉登躲在阿伯塔巴德筑有围墙的院子里——那还是他们为他建的。
2002年早春时分,三军情报局一个高级代表团前往奎达和毛拉奥马尔还有他的立法会进行磋商。正常情况下,他们并不需要屈尊邀请低调的阿里·沙少校陪同。但有一个问题,三军情报局的两名高级将领不会说普什图语,而毛拉和他的普什图追随者不会说乌尔都语。阿里·沙少校也不会说普什图语,可他的儿子会。
少校的妻子是北部荒野山区的帕坦人,她的本民族语言就是普什图语,她的儿子两种语言都很流利。佐勒菲卡尔激动不已,对随同代表团感到无比光荣。返回伊斯兰堡之后,他和他极度传统的父亲再次爆发激烈的争吵,最后,他冲出家门,留下父亲僵直地注视着窗外。父母亲从此再也没有见过他。
老肯德里克先生打开前门,面前是一位身穿军装的人。对方没穿礼服,熨过的迷彩服非常整洁,戴着部队的徽章、军衔标志和其他佩饰。他认出他的客人是海军陆战队的一位中校,对此他印象深刻。
追踪者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在技术行动支援局,因为全套西装容易引起注意,所以追踪者几乎从来不穿。关注,是他在自己的环境里不惜代价避免的东西。但吉米·肯德里克是当地一所学校的锅炉工,他负责学校的中央供热系统以及打扫走廊。他不太习惯门口台阶上有位海军陆战队中校,他肯定会被镇住的。
“肯德里克先生?”
“是的。”
“我是杰克森中校。罗杰在家吗?”詹姆斯·杰克森是他的假名之一。
罗杰当然在家。他从来都不出门。吉米·肯德里克对他唯一的儿子非常失望。男孩患有严重的公共场所恐惧症,害怕离开他所熟悉的阁楼隐蔽所和他母亲的陪伴。
“当然,他在楼上。”
“我能和他说句话吗?可以吗?”
他领着穿制服的海军陆战队军官往楼上走。房子不大,楼下两间,楼上两间。铝制的楼梯通向楼上的复式结构。孩子的父亲抬头冲上叫道。
“罗杰,有人来看你。下来。”
楼上传来一阵拖着脚走路的声音,有张脸出现在楼梯上面的开口处。面色苍白,就像习惯了晦暗光线的夜间生物;年少、脆弱、焦虑。他十八九岁的样子,很紧张,目光也不和人接触,仿佛在看着下面这两个男人中间铺着的地毯。
“你好,罗杰,我是詹姆斯·杰克森。我需要你的建议。我们聊聊好吗?”
男孩认真地考虑着这个请求,看不出一点好奇。他只是接受了这个陌生访客和他的要求。
“好的,”他说道,“你想上来吗?”
“上面没地方。”孩子的父亲嘴里挤出句话,然后大声说道:“下来,儿子。”又对追踪者说道,“你最好在他的卧室和他说话。除非他妈妈在那儿,否则他不喜欢下楼去客厅。她妈妈是杂货店的收银员。”
罗杰·肯德里克从楼梯上下来,进到自己的卧室里。他坐在单人床的床沿上,盯着地板。在一个小壁橱和衣柜的边上,有把直背椅。追踪者在椅子上坐下。他的日常生活就在屋顶的空间里。追踪者看了眼孩子的父亲。父亲耸了耸肩膀。
“阿斯伯格综合征。”他无助地说道。孩子的这种健康状态显然让他很挫败。其他人的孩子可以和女生约会,可以培养成为汽车技师,而他的孩子……追踪者朝他点点头。意思很明白。
“贝蒂一会儿就回来。”他说道,“她可以弄点咖啡。”然后,他离开了。
来自米德堡的男人小心地用词,但他不知道该小心到什么程度,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来之前,追踪者把阿斯伯格综合征和公共场所恐惧症都研究了一下。
和唐氏综合征以及脑瘫一样,两种健康状况都有轻重之分。和罗杰·肯德里克常规性地聊了几分钟后,追踪者认为,很明显,不需要像对孩子一样对待他,也不用像对孩子一样讲话。
这个年轻人对于人与人的对话非常胆怯,对家庭以外环境的恐惧加深了这种胆怯的程度。不过追踪者想,如果他能够将对话转换至这个十几岁孩子感到舒服的领域——网络空间——他就会发现一个完全不同的人。他是对的。
他想起英国网络黑客加里·麦金农的案例。美国政府想要审判他,伦敦方面宣称他非常脆弱,无法承受旅途劳苦,更不要说坐牢了。但他侵入了美国航空航天局和五角大楼的机密部门,就像用刀切黄油一样,渗入了迄今为止设计最为复杂的若干道防火墙。
“罗杰,外面有个人,躲在网络的某个地方。他恨我们的国家。他的名字叫传教士。他用英语在网络上做布道,要求人们皈依他的思想,去杀美国人。我的工作就是找到他并且阻止他。”
“但我做不到。在那里,他比我聪明。他觉得他自己是网络空间里最聪明的。”
他注意到,那双不断挪动的脚停了下来。这是第一次,这个十几岁的孩子抬起头,和他的目光保持接触。他在考虑回到唯一的那个世界。天性注定他要生活在那里。追踪者解开了一个口袋,取出了一个存储卡。
“罗杰,他传东西到网上,但他把他的IP地址藏了起来,这样就没人能知道他在哪儿了。如果我们知道,就可以阻止他。”
少年用手指玩着那个存储卡。
“罗杰,我来这里就是为了问你,是否能够帮我们找到他?”
“我可以试试。”少年说道。
“告诉我,罗杰,你在楼上有什么样的装备?”
少年告诉了他。不是市场上最烂的机器,但也只是很普通的商店里卖的那种东西。
“如果有人来问你,你真的喜欢什么?你最想要的配置是什么样的,罗杰?”
男孩活了过来。脸上激情四射。他又一次看着追踪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