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君王(明代宫廷第一疑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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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全庐涉险 密谋解围(1)

正当卢半山考虑在次日将建文君臣送往溧水之时,何治也在苦苦思索,他反复比较建文帝一行从鬼门出逃,渡过秦淮河后,可能逃亡的几条路线,觉得他们进入“全庐”躲藏是很有可能的。于是将此想法禀告朱棣,要求增派人马,严密包围并细致搜查“全庐”。生性多疑的朱棣听后,觉得不无道理,便立即在自己的亲军中,增拨三个百户所的兵力(三百三十六人)给何治,命他连夜包围并搜查“全庐”。但朱棣深知为政之要,在于不得罪显宦巨室,特别是在开国之初。于是他又吩咐何治“路人皆知,卢半山曾救父皇性命,有恩于我朝。对此等元勋重臣,务须保持适度礼节,严防伤其家人,以免过多树敌。”何治唯唯而去。

次日丑正,何治带着锦衣卫的“四大金刚”和一千五百多人马,将“全庐”包围得水泄不通。根据已知情况,他命“四大金刚”各率一个总旗的兵力(五十人),分别从四道庄门同时并进,形成东西对进、南北夹击、齐捣中心的态势,自己则带领剩余人马负责包围全庄,并搜查庄墙外的农耕佃户。

深夜,正在熟睡的全庐人丁,突被人声鼎沸、战马长嘶从梦中吵醒,惊愕地望着四处涌入、手持火炬、明刀亮剑的燕军,砸门闯户,逐舍搜查,一个个显得惊惊惶惶。躲在别院的建文君臣,也早被惊醒,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也感到惴惴不安。正在此时,卢半山父子带着两名总管疾步流星跨进别院,向建文帝禀告:“燕逆似已发现陛下踪迹,突然围庄搜查。但陛下不必惊慌,快随老朽进入秘密通道转至别处躲藏。”说完,老人留下少东家和一名总管,负责恢复原貌,指挥四名丫鬟细致清除建文君臣居留过的各种痕迹,自己则带着另一名总管和两名丫鬟,牵扶着建文君臣,走出别院,三转两转进入一个金碧辉煌的小神堂,香坛上供奉着太祖高皇帝的全身塑像,像前红烛高烧,香烟缭绕。卢半山也不言语,只见他将手伸进神像背后的绸幔中,扭动一处机关,殿内马上响起一阵沉滞转动的机具之声,神像后方地面逐次下陷,慢慢变成一坡砖砌下行梯坎。卢半山提着灯笼走在前面,建文君臣在丫鬟搀扶下鱼贯而入,总管断后。地道很长,弯拐很多,但地面尚较平整,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方才行到出口,进入一个面积不大但却干净整洁的农户人家。

惊魂未定的建文帝落座以后才对卢半山言讲:“亏得老卿家深谋远虑,有此设置,不然今日我等必将落入燕逆魔掌矣。”卢半山躬身答道:“全庐及庄外几座别院,均为太祖高皇帝所赐土地、金银建成,地道设计、施工则全仗‘江南二祥’出力,老朽有何德何能。”建文帝不大放心地又问了一句:“这条地道不会被燕逆锦衣卫搜索发现吧?”“庄内人丁知道这条暗道的只有老朽父子和两名总管,今日多了两个丫鬟。即便锦衣卫那些粗坯酷刑拷问,庄丁们也无从招供。”说到这里,卢半山苍凉一笑,“即便锦衣卫察觉暗道所在,下去后也无法顺利通行,因为暗道内设有五道机关,其中三处为翻板陷阱,一处为壁装暗弩,最后还有一道厚重的铸铁暗门,凡不识路径之人,踩到机关,铁门就会倏然崩落。堵死暗道,砸伤来人。”听了这番话后,建文帝心境稍微安定一些,及至天明,他和臣下才发觉这处农庄系由一正两横三栋精致的茅屋组成,竹篱紫扉外面是大片菜畦,绿油油的蔬菜长势喜人。菜地外是一条明净的小溪,流水琮琤,绿柳成荫,整个地貌是一片深沉的绿色,浓绿变换成化不开的幽静。程济看了由衷赞道:“就这样的地方,不要说长住下去,就是多看几眼,也会打消不少尘俗之念。”将建文君臣安顿住下后,卢半山又忙天火地带着管家从地道赶回全庐。他以老年人特有的细心,仔细检查了建文君臣原来住的别院,看见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但桌面上、茶几上却又撒落一些浮尘,恰像是久已无人居住的模样。卢半山看了惨然一笑,这才走回厅堂,等待锦衣卫前来搜查。

何治设想的“东西对进、南北夹击”的战术,实施得极为不顺。“四大金刚”遵从何治的命令,不许叫庄丁带路,要自己搜索前进,结果东、西、南三路人马在暗夜里瞎闯,不是被巨大的太湖石挡路,就是遇见水深及腰的小溪堵拦,根本进不了中心区房舍。莽撞的郑铁锤带着南路人马,不知“逢桥不过”的诀窍,逢桥即过,结果他跌入陷阱,摔了个鼻青脸肿,污秽满身。只有带领北路人马的王勇,误打误撞,“逢桥必过”,结果顺利进入全庐中心厅堂。好整以暇的卢半山端坐在厅堂主位上,厅堂上方紫檀香案上端端正正供奉着三面晶明铮亮的丹书铁券。王勇虽然莽撞,却也知此物是明太祖朱元璋赐给卢家的“免死金牌”,因此不敢造次行事,只得傻里傻气地在厅外望着。倒是少东家眼尖,一眼认出王勇就是前日探庄的“货郎”,他佯装不知,偏要招呼:“这不是前天进庄卖货的王四哥吗?怎么今天这身打扮,还带了这许多人,想是做大买卖来了,快请进来,摆开带来的货色,叫我们看看嘛。”王勇听了面显尴尬,进退两难,只得哼哼哈哈,胡乱支应。

过了好大一阵,才见在庄外搜查但一无所获的何治,带领着处处碰壁的“三大金刚”来到厅堂。他抬头看见香案上的丹书铁券,知道此物的“厉害”,立即将手握的绣春刀入鞘,并端整自己身着的飞鱼服,肃容下跪,大礼参拜,然后细细端详铁券上的朱砂描字:

免终身及子孙赋役,罪不及身,可越衙上疏御前何治看后黄眼珠儿一转,来了主意,他大声宣告:“太祖高皇帝所赐丹书铁券上并无‘免于搜查’字样,弟兄们,搜!”何治右手一挥,几百名如狼似虎的兵丁便四散开来,逐房逐门严密搜查。卢半山父子见何治如此蛮横,气得半死,但也无可奈何。

搜查整整进行了三个多时辰,“全庐”所有房舍都被翻了个底朝天。兵丁们不仅翻箱倒柜,还要撬墙掘地,如梳如篦般搜,搞得“全庐”一片狼藉。但是几百兵丁全都空手而归,一无所获。何治这个太监,因为生理上的缺损,心理上十分阴险狠毒。他虽然万分懊恼,但却不下令停止搜查,而是带了锦衣卫“四大金刚”以及一批兵卒,在“全庐”内四处踏勘。忽然,他在一栋平房的隐蔽转角处,发现摆着六只新恭桶。何治心头猛然一动,忙把少东家及总管蒯梓叫来厉声问道:“庄里最近是否住进一群客人,不然哪来这多新恭桶?”少东家听后脑海里轰然一响,心想这下糟了,因为这些恭桶确实是在上午收拾建文君臣所住别院房间内拎出来的,尚未清洗。不知是哪个粗心的丫鬟顺手放到这里,这下可捅出天大的娄子来了,真是百密一疏呀!正在他惊慌失措、不知如何对答之时,总管蒯梓眉头一皱,不忙不慌答道:“少东家哪管这些小事,只有我才清楚,内堂各房均设静室,放有恭桶,每日清晨庄外都有粪车来此搜集外运,用去肥田。公公定然知道,‘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我们庄户人家对人粪肥可是宝贵得很呀!”“那……这几只恭桶为何不倾倒清洗呢?”“公公,您今晨兵围全庐,庄丁们都不许进出,那粪车更无法进庄,恭桶只好放在此地,排队等候粪车了。”“那……其他各房的恭桶为何不来此排队呢?”何治紧追不舍。

“要来的,要来的,”说时,蒯梓粗喉大嗓叫了一声,“粪车来了,收恭桶啰。”话音未落,只见各房各舍的老妈子、小丫头,左手提桶,右手拿刷,纷纷走了过来,片刻之间便码放了一地的恭桶,容量大小有别,成色新旧不一,颜色红黄都有。蓬头乱发的使女们,望着明刀亮剑的官兵,一个个瞠目结舌,不知所措。

蒯梓此时态度更加恭敬:“公公,要不要再逐房逐舍清点各房的恭桶是否够数?或者逐桶翻盖检查,分辨哪些是客肥,哪些又是主粪?”场面如此荒唐,问题这般古怪,早使在场的兵将忍俊不禁,恰好这时郑铁锤又出了个“虚恭”(放屁),“扑哧”一响,引人低头暗笑。常言道做贼心虚,放屁脸红,郑铁锤感到异常尴尬。

此时,蒯梓灵机一动,拍了拍郑铁锤的肩膀,亲切说道:“听口音,你不像本地人呀!”一句调侃话,引得众人忍俊不禁,全场哄笑。何治勃然大怒,厉声喝道:“谁在这里放屁搅局?”郑铁锤嗫嗫嚅嚅回答:“末将昨夜喝老酒时,吃了三包茴香豆,哪晓得今天早晨老放……老放……”。

“你怎么不去吃三包耗子药下老酒呀!”何治狠狠咒他一句。这一问一答更让在场兵将和老妈子、小丫头们捧腹大笑开来。何治被气得脸红筋胀,猝然转身,回到厅堂,对卢半山拱了拱手:“皇命在身,多有得罪,还望海涵。”说完,带着全部人马,灰头土脑,嗒然撤出。自此以后,何治便得了个“恭桶公公”的绰号,连“四大金刚”在背后也这样叫他。何治知道后气得含血喷天,却又无可奈何。

全庐主人原以为这场灭门大祸就此过去,哪知那何治退出庄后,越思越想那六只新恭桶越发生疑。他十分后悔当时没能厚着脸皮硬追下去,现在杀回马枪肯定无益。于是,他便率领所部兵将,仍将全庐严密包围,细致盘查进出庄丁,静观待变。五六天一晃又过去了。住在庄外的建文君臣忍耐不住,提出要在夜间冒险离去,逃向远方。但江湖越老、胆子越小的卢半山认为,此时锦衣卫必然侦骑四布,如果夤夜硬闯,难免不被察觉,因此一再谏阻。但时间长了,性格恬静的卢半山,也开始感到焦躁,觉得应该设法诱使何治撤兵解围才好。这天,他和卢良才及两个总管商量如何解围之时,蒯梓报称南京城破后,外逃的难民越来越多,少数大明宫的宫女也逃往外地投亲靠友,寻觅落脚之处。本庄农田租户陈春发的姐姐陈春香,原是大明宫内一粗作宫女,最近就逃到陈春发处栖身。卢半山听后思索良久,突然轻轻一拍檀木茶几:“有了,你们看这个办法能行与否?”他随即讲述了自己的主意。经过几个人商议补充,终于形成了一个完整计谋,决定分头实施。不久,便从陆陆续续的逃难人群里,以及全庐内外的租户中,悄然传开了一则流言,说是前朝的建文逊帝,早向六合方向跑了;而这里的傻大兵们却在死死围着“全庐”,都是些足尺加二的大笨蛋。这个消息很快经由围庄士兵传到何治耳中,精细过人的何治马上派人实施逆向追查,不到两天就查出这个传言是从全庐农耕佃户陈春发的姐姐陈春香那里说出来的。何治立即命人将陈春香带到自己跟前,首先验过她在宫中挂用的宫女腰牌后,才和颜悦色地进行询问并耐心听她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