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鲁仲连不肯帝秦信陵君窃符救赵吕不韦与王孙异人,坐着马车,一直来到了咸阳。先有人报告了太子安国君。安国君对华阳夫人说:“我们的儿子来了!”两人并坐在中堂等待异人。吕不韦对异人说:“华阳夫人是楚国人,殿下既然已是她的儿子,就该穿楚服进去相见,用以表示依恋之情。”异人听从了他的话,当时改换了衣装,来到东宫,先拜了安国君,又拜了夫人,哭泣着说道:“不孝儿与父母亲分离多年,不能在你们跟前侍养尽孝,望父母亲恕儿不孝之罪!”夫人见异人一身楚国人的装束,惊奇地问道:“你在邯郸,怎么会一身楚国人的装束?”异人跪拜禀告道:“不孝儿日夜思念母亲,所以特别做了楚服,以表思念之情。”夫人感动地说:“我是楚国人,你真是我的儿子!”安国君说:“我儿可改名叫子楚。”异人拜谢。安国君问子楚:“你是怎么回来的?”子楚便将吕不韦破家行贿之事,细述一遍。安国君当即召来吕不韦,非常感激地对他说:“要不是先生的话,我险些失掉这个贤孝的儿子。现在我将东宫俸田二百顷,以及宅第一所,黄金一百两送给你,权且作为安家的费用
待父王回国,再给你加官赠禄。”吕不韦谢恩而去。子楚就在华阳夫人的宫中居住
再说公孙乾直到天亮酒才醒,左右军卒来报告说:“秦王孙一家不知去向!”公孙乾便派人去问吕不韦,回报说:“吕不韦也不在了。”公孙乾惊讶地说:“吕不韦说他三日内动身,怎么可能半夜就走了呢?”随即往南门询问。守将回答说:“吕不韦一家出城已有长时间了,我们是奉大夫的命令才让他们出城的。”公孙乾问:“有没有看见王孙异人?”守将说:“只看见吕家父子和几个仆人,并没看见王孙在里面。”公孙乾跺脚叹息说:“仆人之中,必有王孙,我这是中了商人的奸计了!”于是上表赵王,说:“臣公孙乾监押不谨慎,致使人质异人逃走,臣犯下的罪行无可推卸!”写完,便伏剑自杀。髯翁有诗叹曰:监守晨昏要万全,只贪酒食与金钱
醉乡回后王孙去,一剑须知悔九泉
秦王自从王孙逃回秦国,就更加猛烈地攻打赵国。赵王又派遣使者请求魏国出兵。魏国客将军新垣衍献计说:“秦国所以这么猛烈地围攻赵国是有原因的。先前秦王与齐湣王争强为帝,不久齐湣王又恢复称王,不再称帝
如今齐湣王已死,齐国日渐衰弱,惟有秦国独自称雄,而未能树立帝号,自然心怀不满,现在用兵侵伐不休,目的就是想称帝罢了。如果让赵国派使者去秦国,表示愿意尊秦为帝,秦国必定会很高兴而撤兵,这是以虚名来避真祸。”魏王心中本来就不敢去救赵国,因此觉得新垣衍说得很有道理。便派新垣衍随使者一起去邯郸,用这些话来劝赵王。赵王与群臣商议这件事的可否。群臣议论纷纷,根本无法决定,平原君也乱了方寸,毫无主见。当时有个齐国人叫鲁仲连的,他十二岁时,曾使辩士田巴屈服,当时人称他为“千里驹”。田巴说:“这是飞兔,哪里只是千里驹啊!”等到长大了,不屑于走仕途当官,专门喜好远游,为人排忧解难。此时他正巧在邯郸,听说魏国的使者来劝说赵国尊秦为帝,一下子就不高兴了,于是来求见平原君,对平原君说:“路人都说您将计划尊秦为帝,有没有这件事?”平原君说:“我现在就像惊弓之鸟,魂魄都已丢了,还敢计谋什么事情。这是魏王派将军新垣衍来赵国说的。”鲁仲连说:“您是天下的贤公子,难道竟然要将自己的使命交付给魏国人吗?新垣衍将军在何处?我理当为您去责问他,让他赶快回魏国去!”平原君将这事告诉了新垣衍。新垣衍虽然听说过鲁仲连的大名,但知道这个人能言善辩,怕他搅乱了自己来赵国的使命,所以推辞不愿见他
而平原君却坚持要他们二人相见,于是就邀请鲁仲连一起来到公馆见新垣衍。新垣衍抬眼察看鲁仲连,只见他神清骨爽,飘飘然有神仙般的气度,不觉肃然起敬,就说:“我看先生相貌堂堂,不像是有求于平原君的样子,为何长期居住在这被围攻的城里而不离开?”鲁仲连说:“我无求于平原君,却有事情要请求将军。”新垣衍问:“先生要请求什么?”鲁仲连说:“请求你帮助赵国而别让赵国去尊秦为帝。”新垣衍又问:“先生靠什么来帮助赵国呢?”鲁仲连答道:“我将让魏与燕来帮助,就像齐、楚已经开始帮助的那样。”新垣衍笑着说:“燕国我不知道,若是说到魏,我就是大梁人,先生又怎么能使我来帮助赵国呢?”鲁仲连说:“魏国未能认识到秦国称帝的害处,若是认识到了这个害处,就一定会帮助赵国的。”新垣衍问:“秦国要是称帝,其害处又是怎样的呢?”鲁仲连说:“秦国是个背弃礼义而尚行杀人立功的国家。恃强挟诈,屠杀生灵,它现在与别国并为诸侯之列已经如此,倘使它放肆地称帝,就会更增加它的暴虐。我宁愿跳进东海而死,也不愿意做它的臣民!而魏国就甘心居于它之下吗?”新垣衍说:“魏国怎能甘心居于它之下呢?!譬如仆人,十个人服从一个主人,难道是他们的智略和能力不如主人吗?只是畏惧主人罢了!”鲁仲连说:“魏国是否把自己看作如仆人一样呢?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将让秦王对魏王施行烹醢的酷刑!”新垣衍愤怒地责问道:“先生又怎么能使秦王烹醢魏王呢?”鲁仲连说:过去的九侯、鄂侯、文王,是纣的三公。九侯有个女儿非常漂亮,献给了纣
这个女子生性不好淫,触怒了纣,他杀了女子,又把九侯剁成肉酱。鄂侯规劝他,又被活活煮死。文王听说后暗自叹息,纣又把他拘禁在羑里,差一点也死去。难道说三公的智略和能力都不如纣吗?天子对于诸侯,本来就是如此。秦国如果放肆地称帝,必然责令魏国入朝,一旦对魏王施行像九侯、鄂侯所受的烹醢酷刑,谁又能制止得了呢?”新垣衍沉思不语。鲁仲连又说:“还不仅仅如此。秦国要是称帝,又必将更换诸侯的大臣,罢免他所憎恶的,而换上他所喜欢的,又会让自己的女儿作为诸侯的妻妾,时时监视,事事进谗言,魏王怎么能够得到平静安宁呢?就是将军又怎么能保住自己的爵禄呢?”于是新垣衍突然站起身来,对鲁仲连说:“先生真是天下名士啊!我要即刻回去告诉我的国君,不要再提尊秦为帝的事了。”秦王听说魏国使者来邯郸商议尊秦为帝事,很高兴,就延缓了进攻以等待商议的结果。等到听说商议未能成功,魏国使者已经离去时,秦王不禁叹息道:“这邯郸城中真有贤士,不可轻视!”于是向后撤退,在汾水驻扎,告戒王龁用心准备
再说新垣衍离开后,平原君又派人到邺下向晋鄙求救,晋鄙以魏王的命令为借口拒绝了。平原君于是写信责备信陵君无忌说:“我之所以依附联姻的魏国,就是因为公子有高尚的义节,能急人之困难罢了!如今邯郸将要降秦,而魏国迟迟不愿进兵解救,这难道就是我将一生依托于你的意义吗?你的姐姐担忧邯郸城破,日夜悲泣。公子纵然不念我,难道也不念你的姐姐吗?”信陵君见了这封信后,几次请求魏王发布命令,让晋鄙进兵。魏王说:“赵国自己不愿尊秦为帝,就是要靠别人的力量来给它抗击秦国吗?”没有同意。信陵君又让宾客辩士去劝说,百般巧语,魏王就是不答应。信陵君说:“我坚决不能有负于平原君。就是一个人,我也要去赵国,与平原君死在一起!”于是准备了一百多辆马车,四处邀约宾客,准备直接触犯秦军,以身殉平原君之难,宾客愿跟从他的有一千多人。队伍出发,经过夷门,信陵君与侯生辞别。侯生说:“公子你要努力啊!我已年老,不能跟从你去,不要见怪,不要见怪!”信陵君看了侯生好几眼,侯生也不再说别的话。信陵君很不满意地走了。大约走了十多里路,心中想道:“我对待侯生,自己觉得是尽礼尽义了。今日我奔往秦军,准备去拼命,而他却没有一言半语为我谋划,又不阻止我前行,真是奇怪啊!”于是让宾客们都停下,暂不前行,他独自驾着一辆车就要回去见侯生。宾客都说:“那是个半死的人,明知他无用,公子又何必回去见他呢?!”信陵君不听,只管往回赶
却说侯生立在门外,看见信陵君的马车,就笑着说:“我早就料到公子一定会返回来的。”信陵君问:“为什么?”侯生说:“公子待我一向厚重,今日你要去冒险拼死,而我却不送行,必定会恨我,所以我知道你会回来。”信陵君说:“起初我还以为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先生,所以特地回来询问。”侯生说:“公子养门客几十年,没有听说过门客献出一条妙计,只会一味跟着公子去冒犯秦国的强兵,就像把肉投给饿虎,又会有什么好处呢?”信陵君说:“我也知道没有好处,但与平原君交情深厚,义节不允许我独自活着
先生有什么好计策吗?”侯生说:“公子先请入坐,容我慢慢为你谋划。”于是让边上的人都离开,悄俏地对信陵君一人说:“听说如姬得到大王的宠爱,是真的吗?”信陵君说:“是真的。”侯生说:“我又听说如姬的父亲,过去被人所杀,如姬告诉了大王,要报杀父之仇,然而三年都没找到那个人,还是公子派门客去斩下了那个仇敌的脑袋,献给如姬。这件事真的有吗?”信陵君说:“确有此事。”侯生说:“如姬感念公子恩德,愿为公子而死,已经不是一天了。如今晋鄙的兵符,在大王的卧房内,只有如姬才能窃到
公子若是一开口,请求如姬,如姬一定会答应。公子得到了这个兵符,夺取晋鄙的军队,用来解救赵国,抗击秦国,这是五霸的功业啊!”信陵君恍然大悟,如梦初醒,再拜称谢。于是让众宾客留在郊外,独自一人驾车回家,找到一个与自己交情很深的内侍颜恩,让他把窃符之事,暗地里告诉如姬,请她帮忙。如姬说:“公子有命,即使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这一天夜里,魏王饮酒酣睡,如姬窃到了兵符,交给颜恩,颜恩又转交信陵君。信陵君得到兵符,又去与侯生辞别。侯生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公子到了那里,就与晋鄙合符,要是他不信,或者为保自己安全,假作顺从,暗地里却派人回来与魏王核实,那么事情就不好了。我有个门客叫朱亥,是天下的力士,公子可与他一起去。晋鄙见到兵符表示顺从,那就很好,若是他不顺从,就让朱亥杀了他。”信陵君听说此话,不觉泪下。侯生说:“公子害怕了吗?”信陵君说:“晋鄙老将本无罪,倘若不顺从,就要杀掉他,我是为这个悲伤,并不是害怕。”说完就与侯生同去朱亥家,向他说明情况
朱亥笑着说:“我是个市井小人,承蒙公子几次屈尊来看我,至今没有回报,只是觉得献些小礼没有大用。如今公子有急难,正是朱亥效命的时候。”侯生说:“按照义节,我也应当跟从你去,只因年老不能远行,请用我的魂魄来为公子送行!”当即用剑自刎于车前。信陵君十分悲伤,于是给了侯生家一笔丰厚的钱财,作为殡殓侯生的费用,自己不敢久留,就与朱亥登车往北而去。髯仙有诗云:魏王畏敌诚非勇,公子捐生亦可嗤!食客三千无一用,侯生奇计仗如姬
却说魏王在卧室丢了兵符,过了三天才发觉,心中十分惊奇。盘问如姬,只推说不知。于是遍搜宫内,也全无下落。又教颜恩将宫娥内侍,逐一拷打
颜恩心中很明白,只得假意审问,宫中又乱了一天。魏王突然想起公子无忌,屡次劝自己诏令晋鄙进兵,他手下的宾客中,鸡鸣狗盗之徒很多,这件事肯定是他干的。便派人去召信陵君,回报说:“公子四五天前已与宾客一千多人,乘坐一百多辆马车出城了,听说是解救赵国去了。”魏王大怒,便派将军卫庆,率军三千,日夜兼程追赶信陵君
再说邯郸城中日夜盼望的救兵,没有一个到来,百姓们筋疲力竭,纷纷议论要投降,赵王很忧虑。有一个叫李同的小吏对平原君说:“百姓们每天登城防守,而您却安享富贵,又有谁肯为您尽力呢?您如果能让宫中夫人以下的人,编在军队之间,再把家中所有财帛,全部发散给将士们,在危难之际,很容易就能使他们感恩,抗拒秦军必定会十分尽力。”平原君听从了他的计策。又招募到敢死的勇士三千人,由李同率领,夜里悄悄爬下城墙,偷袭秦军营垒,杀掉秦兵一千多人。王龁大惊,便后退了三十里安营。这样,城中人心才稍稍安定。李同身负重伤,回城后就死了。平原君哭得非常伤心,命令厚葬他
再说信陵君来到邺下,见到晋鄙说:“大王认为将军长期居外,必定十分辛苦劳累,特派遣我来代劳。”就让朱亥捧来兵符交给晋鄙查验。晋鄙接符在手,心中踌躇,想道:“魏王将十万军队交付于我,我虽然浅薄无才,却也没有兵败之罪,现在魏王没有片纸书信,而公子又徒手捧符,前来代我为将,此事怎么能轻信呢?”于是就对信陵君说:“公子暂请休息几日,待我把军中人员的情况编制成册,清清楚楚地交付给你如何?”信陵君说:“邯郸的形势非常危急,应当星夜赶赴解救,怎么能有休息时间?”晋鄙说:“实不相瞒,这是军机大事,我还要奏请魏王问明情况,才敢交付军队。……”话还没说完,朱亥厉声喝斥道:“元帅不奉大王之命,就是反叛了!”晋鄙刚问一句:“你是什么人?”只见朱亥从袖中抽出一只四十斤重的铁锤,朝着晋鄙当头一击,顿时脑浆迸裂,气绝身亡。信陵君握符对众将领说:“魏王有命,让我代替晋鄙将军率军救赵,晋鄙不奉命,现已处死。三军将士安心听令,不得轻举妄动!”军营中一片肃静。等到卫庆追到邺下,信陵君已杀了晋鄙,统率军队了。卫庆料想信陵君救赵的决心已下定,再劝说也无用,便想告辞离去。信陵君说:“你既然已到了这里,就看我攻破秦军之后,再回去向大王禀告。”卫庆只得悄悄派人先回去向魏王汇报,自己就留在了军中。信陵君重重犒劳了三军,又下令说:“父子都在军中的,父亲回去;兄弟都在军中的,兄回去;独子无兄弟的,都回去奉养父母;有疾病的,留在军中医治。”回去的人大约有十分之二。信陵君得精兵八万人,编制整齐,申明军法。他率领众宾客,身先士卒,进攻秦军营垒。王龁没有料到魏兵突然到来,仓促应战。魏兵英勇向前,平原君也开城接应,大战了一场。王龁损兵一半,逃回汾水大营。秦王传令解围撤兵。郑安平率军二万在邯郸城东门另建军营,被魏兵阻止住,回不了秦国,他叹息说:“我本来就是魏国人!”于是就投降了魏国。春申君听说秦军已被攻破,也班师回朝。韩王此时趁机收复了上党。这是秦昭襄王五十年的事
赵王亲自带着牛肉和美酒来犒劳军队,他向信陵君拜谢说:“赵国亡而复存,全是仗着公子的大力帮助,自古以来的贤人,还没有像公子这样的。”平原君背负弩矢,为信陵君开道。信陵君脸上露出了居功自傲的得意神色
朱亥进言说:“别人对公子有恩德,公子不可忘,公子对别人有恩德,公子不可不忘。公子私改王命,夺取晋鄙的军队用来救赵,对于赵国虽有功,而对于魏国未必没有罪,公子现在还自以为有功吗?”信陵君很惭愧地说:“我真正受到教诲了!”等到进入邯郸城,赵王亲自打扫宫室,以迎接信陵君,非常恭敬地行主人之礼。又请信陵君走为客人专设的西阶,信陵君谦让不敢为客,慢慢地小步沿着东阶而上。赵王亲自捧杯向信陵君敬酒,赞颂他对赵国的功绩。信陵君曲身弯腰谦逊地说:“我有罪于魏国,而无功于赵国。”酒宴散后,赵王对平原君说:“我本想把五座城池封给魏公子,见公子如此恭谨谦逊,自己感到很惭愧,因此说不出口。想用鄗地作为公子暂时居住的地方,请你代我告诉他。”平原君告诉信陵君,信陵君再三推辞,才接受下来。信陵君觉得自己得罪了魏王,不敢回国,就将兵符交付将军卫庆,让他率军回魏,自己则留在了赵国。众宾客也都弃魏奔赵,依附信陵君。赵王又想封鲁仲连一个大邑,鲁仲连坚决推辞,赠给他千金,也不接受,说:“与其富贵屈服别人,不如贫贱求得自由。”信陵君、平原君一起挽留他,他还是不听从,飘然而去,真是高尚的贤士啊!史臣有赞云:卓哉仲连,品高千载!不帝强秦,宁蹈东海。排难辞荣,逍遥自在;视彼仪秦,相去十倍!当时赵国有两个隐士,一个叫毛公的,混在赌徒之间;一个叫薛公的,居于卖浆之家。信陵君一直听说他们的贤名,便派朱亥去拜访,请求与他们相见,二人躲避起来不肯见。一日,信陵君忽然探听到这两个人的行踪,知道毛公正在薛公家里。于是,他不用车马,只让朱亥一人跟随,换上便服,装作要买浆的样子,徒步直奔薛公家。这二人刚坐下共饮,信陵君就突然进来了,自报姓名,并叙说自己一向倾慕二人的心意。二人躲避不及,只得相见,四个人同席而饮,尽欢而散。从这以后,信陵君便常常与毛、薛二公交往。平原君听说后,就对夫人说:“我一向听说你弟弟是天下豪杰,各国公子中没有能与他相比的。而如今却天天与赌徒、卖浆者相见交游,与这些不是一类的下层人交往,恐怕有损他的声誉。”夫人把这些话告诉了信陵君
信陵君说:“我一直以为平原君是个贤人,所以宁愿负魏王,夺取军队来相救。如今平原君对于宾客,只崇尚豪言壮语,而不求真正的贤士。我在魏国时,就常听说赵国有毛公、薛公,只恨不能与他们交游。如今让我为他们执鞭赶车,还唯恐他们看不起我,而平原君却以此为羞耻,这哪里谈得上什么喜好贤士呢?平原君不是贤人,我不能留在这里!”当天就让宾客们打点行装,准备去别的国家。平原君听说信陵君在准备行装,非常吃惊,就对夫人说:“我对你弟弟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为什么突然要弃我而去?夫人知道为什么吗?”夫人说:“我弟弟认为你不是贤人,所以不愿留在这里。”又把信陵君说的话讲给他听。平原君掩面叹息说:“赵国有两个贤人,信陵君尚且知道,而我却不知,我不如信陵君太远了!”于是卑躬来到信陵君馆舍,免冠顿首,对自己的失言深深致歉。信陵君这才继续留在赵国。髯翁有诗云:卖浆纵博岂嫌贫,公子豪华肯辱身
可笑平原无远识,却将富贵压贤人
再说魏王接到卫庆的密报说:“公子无忌果然窃了兵符,击杀了晋鄙,率领军队,前去救赵,并留我在军中,不让回国。”魏王非常愤怒,就想抓捕信陵君的家属,又想把信陵君在国内的宾客杀光。如姬于是跪地请求说:“这不是公子的罪过,是我的罪过,我当万死!”魏王咆哮大怒,责问道:“窃符的人就是你吗?”如姬说:“我父亲被人所杀,大王为一国之王,不能为我报仇,而公子却为我报了仇。我感念公子大恩,只恨没有什么可效力回报。如今见公子因为挂念姐姐,日夜哀泣,我实在于心不忍,所以擅自窃了兵符,让他统率晋鄙的军队,以完成自己的志向。我曾听说:‘同室有人相斗,即使披头散发、衣冠不整,也要赶去解救。’赵国与魏国就像同室一样。大王忘了昔日的情义,而公子却赴同室的危难,倘若能够打退秦军保全赵国,大王的威名就能远近传扬,重情义的声誉也会腾于四海,即使将我碎尸万段,又有什么可悔恨的呢?至于抓捕信陵君的家属,诛杀他的宾客,信陵君要是兵败,则甘心情愿服罪,若是他得胜了,又将如何处置呢?”魏王沉吟了很长时间,怒气才稍稍平定,就问道:“虽然是你窃了兵符,但必有传送的人。”如姬说:“传送的人是颜恩。”魏王就命左右军卒把颜恩捆绑来,问道:“你为何敢将兵符传送给信陵君?”颜恩假装说:“奴才不知道什么兵符。”如姬用目光暗示他说:“那天我让你送宝玉首饰给信陵夫人,盒子内放的就是兵符。”颜恩明白她的意思,于是大哭道:“夫人吩咐,奴才怎敢违抗?那时只说是去送宝玉首饰,盒子外面封了好几层,奴才怎知里面放的什么,今日真是冤枉死奴才了!”如姬也哭泣说:“我有罪应当自己承当,不要连累别人。”魏王喝令左右军卒给颜恩松绑,关在牢中,把如姬贬入冷宫,一面又派人去探听信陵君的胜负消息,再决定下一步的计划。大约过了两个多月,卫庆领着军队班师回朝,将兵符交付魏王,奏道:“信陵君大败秦军,他不敢回国,已留在邯郸,拜谢大王说:‘改日再回来领罪。’”魏王问战争情况,卫庆仔细述说了一遍,群臣排队向魏王庆贺,高呼“万岁”
魏王大喜,立即派人将如姬召出冷宫,释放颜恩出狱,饶恕了他们的罪行
如姬拜见魏王谢恩,然后说:“救赵成功,使秦国畏惧大王的威力,赵王如今具有这样的德政,都是信陵君的功绩。信陵君是国家的长城,家中的宗器,怎么能够将他放弃在外邦?恳请大王派使者去召他回自己的国家,一来可以保全‘亲其所亲’的情怀,二来也可以表示‘贤其所贤’的仁义。”魏王说:“免他的罪就可以了,怎么谈得上功绩呢?”只是吩咐说:“信陵君名下应得的封地和俸禄,仍旧送回他府上供家属使用,但不准迎接他回国。”从此,魏、赵二国都太平无事
再说秦昭襄王兵败回国,太子安国君率王孙子楚到郊外迎接,奏明吕不韦的贤能。秦王封他为客卿,食邑一千户。秦王听说郑安平投降了魏国,大怒,诛灭了他的家族。郑安平本是丞相范睢所荐举的,秦国的法律规定,凡是荐人有误的,与所荐之同罪,郑安平投降敌人,已被诛灭了家族,范睢也就该连坐了,于是范睢静等秦王判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