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爱情教科书
老周，47岁。突兀光亮的前额闪着智慧油光；偏分的稀疏头发一丝丝整齐地罩在头顶，下面透出白亮的头皮；颜面宽厚而方正，身材短小又敦实；厚厚的嘴唇耷拉下来，像是一片汤汁饱满的肥肠；稀疏的软胡须挂在上嘴角，被有意修理成标准的“八字”。
长安街35号贵宾楼饭店里，夏小西和老周在烛台暗灯下四目相视。
“这里的‘芝士焗鱼’很不错，你来尝尝？”老周客气让道。
“我更喜欢这里的甜品。”小西笑着问，“您喜欢吗？”
“甜的，不敢多吃了，上次单位体检时查出来‘糖耐量递减’！”
“糖尿病啊，现在社会得糖尿病就跟得感冒一样普遍，我妈也有糖尿病！”小西脱口而出。
老周一脸不快，解释道：“我还不算糖尿病，完全可以通过饮食控制好。”
“哦……”小西吐了一下舌头，心想，干吗这么敏感？索性，我对你来个即兴采访吧，“请问，您……身边有年龄相差十几岁的夫妻吗？”
老周先是一愣，又转了几圈眼珠子，然后挠挠头，笑眯眯地说：“这个嘛……好像还真没有！”
“哦……我有一个大学同学就找了一个小十几岁的老婆呢！”小西随即压低嗓音，引入话题。
老周不以为然，继续品尝他的“芝士焗鱼”，完了，泛起油烘烘的厚嘴唇，说：“这个嘛……现在社会很多人都把爱情商业化了，这种现象也很正常。”
“他们不会有代沟吗？”
“得看个人心态了。”
“那你也会找个比自己小那么多的老婆吗？”
老周突然停住刀叉，色眯眯地看着小西，犹如看着那盘“芝士焗鱼”，“如果我有那么幸运，我一定加倍疼爱她。”说话间，他两眼光芒绽放。
“哦，说白了，老牛都认为自己牙口好！”小西一脸的不高兴。
老周听了小西的话，一根鱼刺卡住喉咙，憋得满脸酱紫。
晚上，小西收到老周的短信：“夏小姐，明天有空吗？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吧？”
小西看到短信，咬紧嘴唇，思考片刻后回复：“大叔，我今天刚被老板炒了鱿鱼，公司还欠我两个月的薪水不发，又要还房贷，又要还信用卡的，我这日子可怎么过啊？您明天能陪我去找老板维权吗？”发完信息，小西坏坏一笑。
明天以后，约会没了下文……
小西拿起电话质问Wendy：“你是从哪儿淘来的老男人？”
“老周是我的一个治疗对象！”
“他啥病？”
“抑郁症，因为找不到女朋友！”
“哦……我想，我明白他的症结所在了。”小西意味深长地说，“买东西挑到最后，竟连一点瑕疵都不肯妥协了。要么，等着商品打折；要么，带着懊悔挑剔。”
“宝贝，你情商见长！”Wendy禁不住笑了。
单位里，小西对着电脑发呆，“快乐天使”的空间有了更新：结婚纪念日旅行归来，还是自己的窝儿好。
原来，偷窥别人的幸福竟是对自己虐心般的折磨，小西无法平抑心情，眼泪不停地在眼眶里打转儿。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Frank突然出现在小西身后，扔过来一杯“优乐美”奶茶，“是带珍珠包的！”小西只喝带珍珠包的奶茶，这个细节被Frank悄悄捕捉在心。
小西立刻关掉网页，使劲地眨了几下眼睛，假以温柔地回谢：“没事，昨晚没睡好。”
再打开网页时，竟看到了林雨昂的照片，这组照片的主题是“幸福时光”。
照片里，他上身穿一件Adidas的白色棉柔T恤，下身穿一条米黄色的七分休闲短裤，脚踏一双人字拖，手腕上套着一个胡桃木的圆珠手链，他手推婴儿车走在林荫小路上。不用说，前面拍照的一定是她的娇妻，她快乐着她的快乐，肯定没留意到林雨昂面部的消极表情：他的脸部肌肉紧缩在一起，眉毛是紧锁的，瞳孔是收缩的，他的双唇紧闭呈倒U形。这些信息透露出，他正心烦意乱。
林雨昂原来你也会不开心呀？小西发出一阵冷笑，心里舒服了许多。这么多年，你还是喜欢穿人字拖，原来你对物的偏好不曾改变，可心里爱的那个人却早已变换。林雨昂，你快乐吗？我不快乐，我一点也不快乐！
很快，“快乐天使”也不快乐了，她开始在空间上抱怨：“他妈的，这种日子我受够了！”瞬间，她的“粉丝”炸开了锅——
“怎么了？”有“粉丝”追问。
“没事，家庭琐事！”
她还会抱怨：“男人是有爱情的，而女人没有，女人是谁对她好，她就跟谁跑了。”
“我怎么觉得相反。”有“粉丝”评论。
“呵呵，每个人站的立场不一样，想法就不一样。”她回复。
读着她的表白，小西也困惑了……
然而，他们夫妻俩的失乐是短暂的，就像六月天空中飘忽而过的乌云，很快天空放晴。她又开始晒，暴晒：“家里新买的A.O.史密斯热水器，管用50年！”
“哗啦啦”一群“粉丝”迅速跟帖，有询价的，有观望的，满屏的羡慕啊！不是吵架了吗，这么快就和好了？不就是一台热水器吗？又不是中央热水器！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围观你的幸福？比起自己无趣的生活，小西的嫉妒心在一点点膨胀：林雨昂，我因你抑郁成疾，现在，我的身价已急剧贬值，就连五十岁的老头找我都得比对一下交换条件，你却如此这般幸福着你的幸福，这不公平！谁来告诉我，你们到底有怎样的爱情故事，可以羡煞旁人？
当故事揭晓，只用了两个小时，和两个人。
小西花二十元钱从淘宝上买来两个QQ太阳号，一个女号，一个男号。她又找来一组青春靓丽的男女靓照放在空间里做“诱饵”，她在“快乐天使”的空间访客里找来Top5位置的男女用户，女号里加男生，男号里加女生。很快，男生们带着强劲的荷尔蒙像苍蝇一样飞扑到女号中来。她迅速锁定目标，一号人物：“微笑乐天Pie”。
小西：Pie哥，我正吃“巧克力Pie”呢，你要吃吗？
Pie：知道我爱吃Pie，还来馋我！
……
很快，小西就和他以“Pie哥”“Pie妹”相称了，聊得火热的时候小西要求看对方的好友列表，于是她用“靓照”做交换，换来“Pie哥”好友列表的图像截屏，小西很容易就在他的好友里找到了“快乐天使”。据他交代，他们只是网友，他甚至不记得和她是怎样认识的，只记得，她为人妇做了全职太太，很幸福。
换人！这次聊天耗时三十分钟。
QQ消息框里的小喇叭闪个不停，“侠客行”“老酋长”“缘分天空”，已经陆续加她为好友，他们正闪动着图标，跃跃欲试。小西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左右逢迎，游刃有余。他、他、他，选谁呢？小西很快锁定目标，二号人物：“缘分天空”。
聊啥呢？男人和女人最浪漫的话题，无非是爱情。
小西：今天我们学校有爆炸性新闻，一位五十来岁的老师和二十出头的女生搞师生恋，师母闹到学校来了……
话题由此展开，从师生恋聊到老夫少妻，再从老夫少妻聊到杨振宁和翁帆，最后，小西干脆问：你身边也有夫妻年龄相差很多，但过得非常幸福的例子吗？
没想到他干净利索地回答：有！有一对夫妻相差十五岁，也是师生恋。
小西的心开始怦怦乱跳，没想到这么快就切入主题了，她迫不及待地刨根问底。
缘分天空：上大学时，我们系里就有一对儿。这对儿相差十五岁，男的是我们班的辅导员，女孩是外班的学生，女孩毕业后他们就结婚了。现在女孩也在我们学校教书，他们儿子都满两岁了，外人看来，很是幸福。
小西皱起眉，心生疑虑，难道这就是他们？她一下子变得傻傻的、呆呆的、愣愣的，脑袋像是被木鱼“咚咚”乱敲一通，心智有些模糊了……
小西：真好！
缘分天空：这有什么，我身边还有一对儿夫妻，他们相差五岁。不过，我怎么看，都觉得他们相差不止五岁呢！
小西：哦？也是师生恋吗？
小西心里估摸着，相差五岁？一定不是他们！
缘分天空：算是吧，不过他们不同校，男生是西林职专的老师，女生也是我们校的，男生和女生是在健身房认识的。那时候，我和那个女生都在学校的健身房勤工俭学，所以有幸见证了他们的爱情。
小西：哦？讲来听听？
缘分天空：那个男生每天都来健身房锻炼身体，每次都坚持跑9公里。有一天，女生在他旁边的跑步机上跑步，女生跑一会儿就累了，停下来在一旁休息，男生就上前和女生搭讪，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人就决定赛跑，最后女生一口气跑了12公里，完胜男生。
小西的眼眶湿润了，她仿佛看到了那场美丽的邂逅，热汗淋漓的大学健身房里，有一场浪漫的爱情故事。她做了一下深呼吸，等待故事的揭晓。
后来，他们相爱了，男生再来健身房的时候，总要给女生捎来一盒爱心便当，像什么炭烤生蚝、蒜烤羊排、糖醋大虾啦，有时候我也能吃上几口，现在想想那味道都让人口水直流呢。
听说，那男生是为了追女生，才学会的做饭，男生每天早上去菜市场买菜，下班后来健身房把做好的饭菜带给女生。西林大学和西林职专一墙之隔，男生是西林职专的老师，有时候还要上晚课，上课回来后，再接女生下班。那男生一直追了女生两年，两年里，他每天变着花样地给女生做大餐，毕业后，女生就嫁给了他。
小西还问出了更多，比如，在那两年里男生是如何追求女生的？周末的时候，男生经常骑着自行车带女生去公园玩；还会请女生宿舍的姐妹到男生宿舍聚餐；农忙的时候，男生会去女生家里做农活；放假的时候，他们会一起去著名的“白沙湾”景区游玩。
这些远远不够，小西还要到男生和女生的照片，照片里，林雨昂还是记忆中的模样，他和她戴着同款的蓝色鸭舌帽，她站在他的身前，他的手臂搭在她的肩膀上，如此亲昵。他的幸福和甜蜜，挂满眉梢和嘴角；她的自信和快乐，从温柔的目光里倾泻而出。
当故事揭晓，小西已泪眼滂沱，她终于找到她想要的答案，没想到是一场有如教科书般经典的爱情故事。
缘分天空好像还在啰唆些什么，琐碎的，但非常真实：女生一毕业就怀孕了，她是学影视化妆的，毕业了就去影楼做化妆师，怀孕了还要婚礼跟场，男生怕女生辛苦，就让她辞职去了公安局。他们结婚后，男生也辞职了，因为要养老婆孩子，便跳槽去了一家公司。
在琐碎中，小西还是听出了一些不寻常：学影视化妆的怎么可以进公安局？也是去做化妆师吗？当然不是了，男方家有亲戚在那里当领导，女生家肯定也看中了男方家的条件。
哦……
这个故事的震慑力足以让小西失魂落魄，她记忆里的爱情模样在他们的爱情故事面前已黯然失色，她突然感觉一阵心悸、眩晕。QQ里，“侠客行”和“老酋长”的图标不停地闪来闪去，小西立刻关掉电脑，一头钻进被窝，失声痛哭……
梦里。
小西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来到商场的Coach专柜前，找不见那款Bleecker的钱包，便选了一款差不多样式的Coach钱包。回来后，她迫不及待地拨通了林雨昂的电话。
“快给我地址！我给你寄件生日礼物！”
“礼物，不用了！”
“是Coach钱包，你一直想要的Bleecker我没买到——”
“小西，真的不用了！或者，你送给别人吧！”
“好吧！”小西挂掉电话，一屁股堆坐在电脑旁。
与此同时，林雨昂的QQ空间有了更新，他晒出一张照片，下附留言：“女友送我的生日礼物，梦寐以求的Coach Bleecker。”
一阵唏嘘，小西从梦中惊醒。
她立刻翻出在故宫门前广场上拾到的那个Coach Bleecker钱包，然后用它替换掉自己的钱包，她眼里闪着泪光，嘴里喃喃：“这也是我梦寐以求的Bleecker！”
这些年，多少次的梦魇，小西的灵魂在哭泣，腿伤的日子里，因为没有车，又舍不得打车，她每天早早起来拄着拐杖去挤地铁，因为走得慢，正常只要半个钟头的路程必须提前一个半钟头出门，就是为了赚一口饭钱和寻一张睡觉的床。哪个女人要的生活不是一样的简单？谁在乎这里是北京、西林，抑或是中国边疆某个偏远的山村？他能给予她的，也是她所奢求的呀！
如果那一天没有那场意外，她会是他身边的那个她吗？如果那场意外把她带离了这个世界，他会来和她做最后的人间道别吗？她是如此害怕知道这些答案。嫉妒、愤恨如恶魔一般纠缠着小西的灵魂，她开始食不甘味、夜不能寐，很快，体重秤上的指针向左剧烈地偏移了。
这天，Wendy打来电话说，她为小西准备了一份“非常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