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上部:燃烧的雅加达(14)
马丁试图装得轻松随意点。他大步走向自己巨大办公室正中的橡木桌,“是啊,确实如此。恐怕你来找我的时机很不巧——”
“别费劲了。我全知道了,马丁。”斯隆一面转过身子,一面从容不迫地说。他朝着桌子后面的马丁走去,眼睛一刻也不离开这个年长者。“我知道你在南极洲那小小的冰上垂钓探险行动。还有你对尼泊尔那边的插手干预。那些孩子,那次绑架。”
马丁提起脚,往侧面移动,好躲在桌子后面,他想要让什么东西隔在他们俩之间。但斯隆也改变了方向,从侧面靠近他。马丁停下了脚步。他不会再退让了,就算这个野蛮的家伙在办公室里就地割断他的喉咙也不会。
马丁反过来瞪着斯隆。斯隆的脸很瘦,肌肉发达,但皮肤粗糙。他为多年的艰苦生活付出了代价。这是一张尝过痛苦滋味的脸。
斯隆在离马丁三英尺远的地方中止了他的潜行捕猎。他微笑着,仿佛他知道某些马丁不知道的东西,好像是某个陷阱已经被引发,他只要坐待收获。
“我本该会发现得更快的,但我最近为时钟塔的状况忙得够呛。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我是看到了那些报告。确实,真糟糕,也真不是时候。正如你所说,我手头也有大把事情在忙。”马丁的手开始轻微地颤抖。他把手塞进了口袋里,“我计划,过些时候再披露最近这些进展——南极洲,尼泊尔——”
“小心,马丁。你的下一句谎话会成为你今生最后一句。”
马丁忍气吞声,盯着地板,思考着对策。
“我只有一个问题,老家伙。为什么?我已经抓到了你编织的每条线头,可我还是看不出你的最终目标。”
“我没有背弃我的誓言。我的目标就是我们的目标:预防一场我们都知道我们无法取胜的战争。”
“那么我们还是一致的。时候到了。‘多巴计划’将要付诸实施。”
“不。多利安,还有别的办法。真的,我一直把这些……进展瞒了下来,但是目的是好的。还不成熟,我还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结果行不通。我读了尼泊尔发来的报告,成年人全死了。我们没时间了。”
“没错,试验失败了,但那是因为我们使用的疗法不对。凯特还用了些别的,我们现在还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她会告诉我的。我们明天这个时候就可以进入墓穴了——我们会最终了解到真相的。”
这是一次赌博,所以当斯隆停止一眨不眨地瞪视的时候,马丁简直有些吃惊。斯隆的目光转向旁边,然后垂下。过去了一会儿,最后他转过身,朝着窗前一步步走去,回到了最初马丁进入房间的时候他所在的位置。“我们已经知道真相了。至于凯特和新疗法……你抓走了她的孩子们。她不会说的。”
“她会跟我说的。”
“我相信我比你更了解她。”
马丁觉得自己血气上涌。
“你打开那艘潜艇了吗?”斯隆的声音依然平静。
这个问题让马丁很吃惊。斯隆在试探他吗?或者他觉得……
“没有,”马丁说,“我们正进行更全面的检疫程序,好保证我们的人身安全。我听说那个玩意儿快要被确认是安全的了。”
“他们打开它的时候,我希望能在场。”
“它已经被封闭了七十多年了,没什么东西能——”
“我想要在场。”
“当然可以。我会通知那边。”马丁伸手拿电话。这个突破简直让他难以置信。希望来临的感觉就好像是在水下憋了三分钟之久以后,吸到了一口新鲜空气。他飞快地拨着号码。
“你可以等我们到了再告诉他们。”
“我很乐意——”
斯隆从窗前转过头来,那嗜血的盯视又回来了,他的视线仿佛要在马丁身上烧出窟窿来:“我不是在征询意见。我们要一起打开那艘潜艇。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视线,直到整件事结束前都不会。”
马丁放下电话:“好吧,但我必须先跟凯特谈谈。”马丁吸了口气,直起腰杆,“现在,我也不是在征询意见。你需要我,我们都知道这点。”
斯隆转过身,从窗户上的倒影里看着马丁,马丁觉得他看到这个比自己年轻的男人嘴上泛起了一丝笑容。“我给你十分钟去跟她谈。等你失败以后,我们就立刻启程去南极洲,而她,我会留给那些能让她开口的人。”
CHAPTER 31
印度尼西亚雅加达
河边贫民窟村落
大卫看着那两个伊麻里保安的警员转过身子,然后冲进了这一排角落上的这家五居室的房子。他专门挑了这家,就是为了这个格局。
他们扫荡着一个个房间,动作敏捷,犹如机械,进入每个房间之前,都先把自己的手枪伸进去,迅速指向左边,再转向右。
大卫在他藏身的地方听着那些家伙报告:“安全。安全。安全。安全。安全。”他听到他们走出现在被视为“安全”的区域时放慢了的步伐。
等第二个人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大卫悄然无声地溜到了他后头,用一块湿布捂住了那人的嘴巴,静待氯仿充满他的口鼻。那家伙激烈扭动着身体,竭力想要抓住大卫。时间每过去一秒,他对肢体就失去更多控制。大卫紧紧地捂住他的嘴,他发不出声音。那家伙软倒了下去,大卫正准备把目标转向另外一个的时候,他听到隔壁的步话机咔咔两下响了起来。
“伊麻里第五侦察小队,请注意,时钟塔报告说在你们所在区域的一个野战装备库被打开过了。目标据信在你们附近,可能拥有从库房里取得的武器和爆炸品。继续执行任务,保持警惕。我们正在派遣增援单位。”
“科尔?你听到了吗?”
大卫弓着身子跨过他刚才放倒的家伙——显然就是科尔了。
“科尔?”另外那个家伙在隔壁房间叫道。大卫能听到这个士兵的靴底下尘土嘎吱作响。他现在走得很慢,就像一个在雷区中行进的人,每一步都可能是他的最后一步。
大卫站起身的同时,那人冲过门洞,手中的枪指向大卫的胸口。大卫扑到他身上。他们滚倒在地上,争夺着手枪。大卫把那家伙的手砸到脏兮兮的地板上,枪滑到了墙边。
那家伙把大卫从自己身上推开,朝着手枪爬去,但没爬多远大卫就又压住了他,用肘内侧给他的脖子来了一记大力勒颈。他把掌根放到对方的上背,好方便用力。他能感觉到猎物的呼吸道被封闭了。要不了多久了。
那家伙前后挣扎着,抓着勒住他脖子的手臂。他往下伸手,想要抓住……什么?他的口袋?然后他够到了——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他朝着大卫戳过去,刺中了他的肋下。大卫听到自己衣服撕裂的声音,看到了匕首上的血迹——它又朝着他过来了。他朝旁边平移,险险躲过了第二记戳刺。他把手从对方背后往上移到了脑后,然后和他勒住的那人脖子的手臂形成交叉,用力一拽。咔吧一声大响,那家伙朝地上倒去。
大卫把死去的雇佣兵推开,尸体滚了出去。他盯着天花板,看着两只互相追逐的苍蝇。
CHAPTER 32
印度尼西亚雅加达
伊麻里雅加达总部
马丁的人把凯特带到地下深处,然后带着她走进一条长长的过道,过道尽头看起来是个大型水族馆。玻璃窗至少有十五英尺高,宽度可能有六十英尺。
凯特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什么。玻璃对面看起来显然是雅加达湾的海底,但那些移动着的东西让她迷惑不解。开始她以为那是某种发光海洋生物,比如水母之类的,它们漂到海底,然后再漂回海面上。但那些光看起来不对头,她走近玻璃。是的——那些是机器人。差不多就是些机器螃蟹,上面的灯光转动,好像是眼睛,还有四只机械臂,每只有三根金属手指。它们往海底打洞,然后用那些金属指头捧着东西从洞里出来。她竭力想要看清楚,捧着的是什么?
“我们的发掘方式十分先进。”
凯特转过身就看到了马丁。他脸上的表情让她顿了一下,有些担心。他看起来疲惫、沮丧,有些自暴自弃。
“马丁,请告诉我发生了什么。那些从我的实验室被抓走的孩子们在哪儿?”
“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目前还在。我们没多少时间,凯特。我需要问你几个问题。这很重要,请你告诉我,你对这些孩子进行治疗用的是什么。我们知道,那不是ARC-247。”
他怎么知道的?为什么他会关心她用什么治疗孩子们?凯特努力思考,这儿有些不对头。如果她告诉了马丁,会发生什么?那个战士,大卫,是对的吗?
过去四年里,马丁是凯特能让自己完全信任的唯一一个男人,唯一一个人。他总是很疏远,埋头于他的工作中——他更多的是一个法定监护人,而不是一个收养了孩子的父亲。但她需要他的时候,他总是会在。他不可能和绑架有关。但……这里有些不对头……
“我会告诉你疗法的,但我想先让那些孩子回来。”她说。
马丁走过去,和她并肩站在玻璃墙前:“我恐怕那不可能,但我对你发誓:我会保护他们的。你必须信任我,凯特。很多生命处于危险之中。”
从谁手上保护他们?“我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马丁。”
马丁转过身,走开几步,像是在思索着什么的样子:“如果我告诉你,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有件武器,比你能想象的任何武器还要强大,你会怎么想?一件可以消灭人类整个物种的武器。而你用来治疗那些孩子的东西是我们唯一幸存的机会,我们唯一对抗这种武器的办法,你会怎么想?”
“我得说,这听起来完全是胡扯。”
“是吗?你对进化论知道得够多了,该知道并非如此。人类这个物种远不像我们以为的那么安全无虞。”他朝水族馆的墙壁外面一个正在向下游动的机器人比了个手势,“你觉得外面那是在干吗?”
“发掘宝藏?可能是一艘沉没的商船吧。”
“你觉得这看上去像是在探宝?”见凯特没说话,他继续说下去,“如果我告诉你,外面那儿有一座失落的海滨城市呢?而且这只是世界各地许多同类城市之一。大约在一万三千年前,欧洲的大部分都在两英里厚的冰层之下。纽约城当时被一英里厚的冰覆盖着。仅仅在一两百年的时间里,冰川融化,海平面上升了接近四百英尺,消灭了这颗行星表面上的每一个海滨居民点。想想看那时候海边住着多少人,那时候鱼类是最可靠的食物来源,海洋是最方便的贸易通道。想想看那些永远失落了的居民点和早期城市,想想看那段我们永远无法复原的历史。这个事件留给我们的唯一幸存的记录就是大洪水的故事。那些从冰川融化以后的洪水泛滥中幸存下来的人们渴望警告自己的后人。大洪水的故事是个历史事实——地质学证据证明了这点——而且这个故事在《圣经》及其之前、之后我们发掘到的所有文本中都有。阿卡德的楔形文字泥板,苏美尔的文书,美国的土著文化——里面都谈到了那次洪水,但没人知道在那之前发生了什么。”
“那就是这些工程的目的?找到失落的海滨城市——亚特兰蒂斯?”
“亚特兰蒂斯不是你以为的那样。我要说的重点在于,有很多隐藏着的东西,很多我们还不知道的我们自身的历史。想想看在那场洪水中失去的别的东西。你知道遗传史的。我们知道在那场洪水的年代至少生活着两种人属生物——也许是三种,也许更多。我们不久前才在直布罗陀发现了两万三千年前的尼安德特人遗骨。我们有可能找到更近的遗骨。我们还发现了仅约一万两千年前的遗骨——大约就在那场洪水前后的时间里——在离我们现在站着的地方不到一百英里的地方,在爪哇岛主岛之外,弗洛雷斯岛上。我们认为这些霍比特人似的人种在大地上行走的时间差不多有三千年。然后,突然地,一万两千年前,他们灭绝了。六十万年前,进化出了尼安德特人——他们灭绝之前,在大地上漫步的时间比我们几乎长三倍。你知道这些历史的。”
“你知道我是知道的,但是我看不出这跟绑架我的那些孩子之间有何关联。”
“为什么尼安德特人和霍比特人会灭绝?人类登场前他们已经存在了很长时间了。”
“我们杀光了他们。”
“正是如此。人类是史上最大的谋杀案的凶犯。想想:生存下去!这是人体的硬编码。我们每个远古的祖先都被一股冲动驱使着,这股冲动让他们把尼安德特人和霍比特人视为危险的敌人。他们可能把另外好几打人属物种都杀光了。而且,可耻的是,这还遗传到了我们身上。我们攻击任何和我们自身不同的东西,任何我们不理解的东西,任何可能会改变我们的世界、我们的环境,减少我们生存机会的东西。种族主义者,阶级斗争,性别歧视,东方对西方,北方和南方,资本主义和共产主义,民主和专制,伊斯兰教和基督教,以色列人和巴勒斯坦人,这些都是同一场战争的不同侧面:一场统一整个人类的战争,以终结我们之间的不同。这是场我们很久以前就开打的战争,一场从那时起我们一直在打的战争。一场在每个人类大脑里潜意识层面之下的战争,就像是一个不断在后台运行的计算机程序,引导着我们走向某种命中注定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