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八佾第三
3·1 孔子谓季氏①：“八佾舞于庭②，是可忍也③，孰不可忍也？”
【注释】
① 季氏：季孙氏，鲁国当权的大夫。有人认为是季平子，有人认为是季康子，也有人认为是季桓子。② 八佾（yì）：古代一种舞蹈名，八人为一列（佾），八列共用64人。这种舞蹈只有周天子才能享用。各国诸侯只能用六佾舞（48人），大夫只能用四佾舞（32人）。季氏用八佾，是一种僭越行为。③ 是：指示代词。忍：忍心，指季氏忍心。或解释为容忍，指旁人容忍季氏的行为。
【今译】
孔子批评季氏说：“他在庭院中竟然使用天子的八佾舞，这都可以忍心做出来，还有什么事不能忍心做出来呢？”
3·2 三家者以《雍》彻①。子曰：“‘相维辟公，天子穆穆’②，奚取于三家之堂？”
【注释】
① 三家：鲁国当政的三个卿大夫，即孟孙氏、叔孙氏、季孙氏。他们都是鲁桓公的后代，又称“三桓”。“三桓”从春秋中叶开始专断鲁国朝政。雍：《诗经·周颂》中的诗篇，是周天子祭祀宗庙后撤除祭品时所唱的乐歌。② 这两句是《雍》中的句子。相：助，助祭。辟公：诸侯。
【今译】
仲孙、叔孙、季孙三家祭祀祖先时，竟像天子一样唱着《雍》这篇诗来撤除祭品。孔子说：“《诗经·雍》说：‘助祭者是诸侯公卿，天子严肃静穆地主祭’，三家祭祖的大堂上有哪一点配得上呢？”
3·3 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
【今译】
孔子说：“作为人，却不仁，怎样来对待礼呢？作为人，却不仁，怎样来对待乐呢？”
【按】
“仁”是根本，“礼”“乐”都只是“仁”的外在形式。
3·4 林放问礼之本①。子曰：“大哉问！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②。”
【注释】
① 林放：鲁国人名。② 易：治理，指操办得礼仪周到。戚：内心悲痛。
【今译】
林放问礼的本质。孔子说：“你的问题意义重大呀！实行礼，与其奢侈浪费，不如朴素俭约；办丧事，与其讲究表面仪式，不如内心悲哀。”
3·5 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①。”
【注释】
① 亡：通“无”。
【今译】
孔子说：“夷族狄族即使有贤明君主，还是赶不上中原各国没有贤明君主啊！”
3·6 季氏旅于泰山①。子谓冉有曰②：“女弗能救与③？”对曰：“不能。”子曰：“呜呼！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
【注释】
① 旅：祭祀名。只有天子或诸侯才能旅祭名山大川。② 冉有：孔子学生，姓冉名求，字子有。当时担任季孙氏的家臣。③ 救：制止。
【今译】
季氏要超越身份像诸侯一样去祭祀泰山。孔子对冉有说道：“你不能阻止吗？”冉有回答说：“不能。”孔子道：“哎呀！他竟然认为泰山之神还不及林放懂规矩吗？”
3·7 子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
【今译】
孔子说：“君子没有什么可争斗的事情。如果有所争，一定是比射箭吧！射箭前要相互作揖然后登堂；射箭完毕走下堂来，要相互劝酒。那是君子的竞争。”
3·8 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①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②？”子曰：“起予者③，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
【注释】
① 引诗出自《诗经·卫风·硕人》。今本毛诗只有前两句。王先谦《三家诗义集疏》认为，鲁诗有三句。② 礼后：朱熹注云：“礼必以忠信为质，犹绘事必以粉素为先。”③ 起：引发，通达，启发。
【今译】
子夏问道：“‘有酒窝的脸笑起来多美呀，黑白分明的眼睛转动起来多媚呀，洁白的丝绢画上花纹呀。’这几句诗是什么意思？”孔子说：“先有白色底子，然后绘画。”子夏说：“是不是说讲礼仪要在讲究忠信以后呢？”孔子说：“商（子夏）呀，你真是能启发我的人！现在可以同你讨论《诗经》了。”
3·9 子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①。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②。文献不足故也③。足，则吾能征之矣。”
【注释】
① 杞：春秋时国名，地在今河南杞县一带，周武王时封夏禹后代为杞国诸侯。征：证实。② 宋：春秋时国名，周武王封殷商贵族微子为宋国诸侯，国都在河南商丘。③ 文：指典籍。献：贤人，熟悉礼的社会贤达。
【今译】
孔子说：“夏代的礼，我能说出来，但它的后代杞国不足以证明；殷代的礼，我能说出来，但它的后代宋国不足以证明。这是由于他们的历史文件和熟悉礼的贤人不够。若有足够的文件和贤者，我就可以证明它们了。”
3·10 子曰：“禘①，自既灌而往者②，吾不欲观之矣。”
【注释】
① 禘（dì）：古代帝王举行的大祭，祭祀天帝和始祖。周成王曾特许鲁国可以禘祭周公旦。② 灌：本作“祼”（guàn），一种祭祀仪式。用酒奠地，敬献神灵。
【今译】
孔子说：“鲁国举行禘祭，从开始举行灌祭仪式之后，我就不想再往下观看了。”
3·11 或问禘之说。子曰：“不知也。知其说者之于天下也，其如示诸斯乎①！”指其掌。
【注释】
① 示：通“视”。斯：这，指手掌。
【今译】
有人向孔子请教关于禘祭的理论。孔子说：“我不了解。了解禘祭理论的人，对于天下的了解就好像观察这里一样容易吧！”一面说，一面指着手掌。
3·12 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与祭，如不祭。”
【今译】
祭祀祖先的时候，便好像祖先真在那里；祭神的时候，便好像神真在那里。孔子说：“我若不亲自参加祭祀，就像不举行祭祀一样。”
3·13 王孙贾问曰①：“‘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②，何谓也？”子曰：“不然。获罪于天③，无所祷也。”
【注释】
① 王孙贾：卫灵公的大夫。② 此为当时俗语。奥：室内西南角。古人多神崇拜，以为奥、灶都有神灵。当时仪式，先祭地位低的灶神，再到室西南角祭地位较尊的神。这里，还有一种类比意义：奥指卫君，灶指权臣，权臣虽地位低于国君，但手中有权，人们必须阿附他。王孙贾借此暗示孔子要阿附权臣，如：王孙贾自己、卫君夫人南子、卫君宠臣弥子瑕之流。③ 天：上天，最尊的神。孔子认为天是讲德行和义理的，如果不讲道德，不讲义理，胡作非为，阿附谁也不能获福免祸。
【今译】
王孙贾问孔子说：“‘与其向房屋里西南角的神献媚，宁可向灶神献媚。’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孔子说：“不对。若是得罪了上天，向任何神祈祷也没用。”
3·14 子曰：“周监于二代①，郁郁乎文哉！吾从周。”
【注释】
① 二代：指夏代、商代。
【今译】
孔子说：“周朝借鉴夏商两个朝代的礼仪制度，它的礼制真是丰富多彩啊！我遵循周朝的礼制。”
3·15 子入大庙①，每事问。或曰：“孰谓鄹人之子知礼乎②？入大庙，每事问。”子闻之，曰：“是礼也。”
【注释】
① 大庙：即太庙（古代大、太为一字），祭始祖之庙。此指鲁国祭周公旦的庙。② 鄹（zōu）：亦作“陬”，地名，即今山东曲阜东南的西陬集。孔子父亲叔梁纥曾任陬邑大夫，孔子便出生在那里。鄹人，指叔梁纥。
【今译】
孔子到了太庙，每件事情都发问。有人便说：“谁说陬人叔梁纥的这个儿子懂得礼呢？他到了太庙，每件事都要发问。”孔子听了这话说：“这正是礼呀！”
【按】
“每事问”是好学和虚心的表现；“不懂装懂”，与此相反，必露破绽。
3·16 子曰：“射不主皮①，为力不同科②，古之道也。”
【注释】
① 射：指一种射箭的礼仪。皮：古代以布作箭靶，箭靶中心用皮革，称为“的”。② 科：等级、类别。
【今译】
孔子说：“比箭，不一定要以穿破皮革箭靶心为准，因为各人的气力不同等，这是古时的规矩。”
3·17 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①。子曰：“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
【注释】
① 朔：农历每月初一。诸侯于每月初一祭祀祖庙，以一只羊为祭品，祭后报告朝廷，叫作“告朔”。告，旧读gù。鲁国从文公开始，国君并不祭祀，只要官员杀羊祭祀以虚应故事，故子贡认为干脆废除这种形式为好。饩（xì）：指活牲口。
【今译】
子贡要把鲁国每月初一告祭祖庙的那一只活羊省去不用。孔子说：“赐（子贡）呀！你可惜那只羊，我可惜那种礼。”
3·18 子曰：“事君尽礼，人以为谄也。”
【今译】
孔子说：“服侍君主，一切都要依照礼节，别人却以为这是谄媚。”
3·19 定公问①：“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对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注释】
① 定公：鲁君，公元前509——公元前495年在位。
【今译】
鲁定公问：“君主使用臣子，臣子服侍君主，各应该怎么样？”孔子回答说：“君主应该按照礼使用臣子，臣子应该忠心服侍君主。”
【按】
孔子认为，君臣是对等关系，臣不是绝对的服从君主，君臣都应该遵守规范。
3·20 子曰：“《关雎》①，乐而不淫②，哀而不伤。”
【注释】
① 关雎（jū）：《诗经》的第一篇。② 淫：指过分违礼。
【今译】
孔子说：“《关雎》这首诗，快乐而不放荡，哀婉而不伤痛。”
3·21 哀公问社于宰我①。宰我对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战栗②。”子闻之，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③。”
【注释】
① 宰我：即宰予，孔子弟子。社：古代祭土地之神的处所。筑土为坛，栽种一株大树为标志。② 战栗：恐惧，警戒。③ 咎：追究。社树，以土质适宜为主，宰予牵强解释，“又启时君杀伐之心”（朱熹），故孔子责备宰予。
【今译】
鲁哀公问宰我，作社主用什么树。宰我答道：“夏代用松树，殷代用柏树，周代用栗树，意思是使人民戒惧。”孔子听到了这话说：“已经定了的事不要再解释了，已经完成的事不要再劝阻了，已经过去的事不要再追究了。”
【按】
要认真总结历史的经验教训，更要面向现在，面向未来，既往不咎。
3·22 子曰：“管仲之器小哉！①”或曰：“管仲俭乎？”曰：“管氏有三归，官事不摄②，焉得俭？”“然则管仲知礼乎？”曰：“邦君树塞门，管氏亦树塞门③。邦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④，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礼⑤，孰不知礼？”
【注释】
① 管仲（？——公元前645年）：春秋初期著名政治家，为齐桓公之相，佐桓公成霸业。器：才器、抱负。② 三归：历来解释有分歧。郭嵩焘《养知书屋文集·释三归》认为，三归是一种商业税收，其名称来源于《管子·山至数》。齐桓公把“三归”赏赐给管仲，因此管仲收入丰厚。摄：兼任。③ 塞门：宫殿门前的照壁之类。④ 反坫（diàn）：在厅堂两楹（柱）之间筑的一种土坛，在酒席结束时放置酒尊等器皿。反：返还。⑤ 而：如。
【今译】
孔子说：“管仲的才器狭小啊！”有人便问：“管仲节制吗？”孔子说：“他收取大量的市租，他手下的官员很多，从不兼职办事，如何能说是节制呢？”那人又问：“那么，他懂得礼节么？”孔子说：“国君宫殿门前树立塞门，管仲府上也立了塞门；国君招待外国君主，在堂上有放置酒杯的土墩，管氏也有这样的设备。假若说他懂得礼节，那谁不懂得礼节呢？”
3·23 子语鲁大师乐①。曰：“乐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②；从之，纯如也，皦如也，绎如也③，以成④。”
【注释】
① 语（yù）：告诉。大（tài）师：乐官之长。② 翕（xì）：合。翕如，形容乐器合奏整齐一致。“如”是形容词后缀。③ 从（zòng）：跟随，继续。纯：纯和。皦（jiǎo）：清晰响亮。绎（yì）：连续。④ 成：奏完一曲叫成。
【今译】
孔子跟鲁国的太师谈论奏乐，说道：“奏乐，我大概可以明白了。开始演奏，乐器同时合奏，整齐一致；继续演奏，纯正和谐，响亮清晰，连绵不绝，直到完成演奏。”
3·24 仪封人请见①。曰：“君子之至于斯也，吾未尝不得见也。”从者见之②。出，曰：“二三子何患于丧乎？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③。”
【注释】
① 仪：地名。封人：典守边疆的小官。② 从（zòng）者：指随从孔子的学生。见（xiàn）：请求接见，使接见。③ 木铎（duó）：铜质木舌的大铃，古代有事时摇铎以召唤民众。
【今译】
仪这个地方的边防官请求孔子接见他，说道：“有道德学问的人到了这个地方，我从没有不和他见面的。”孔子的随行学生请求孔子接见了他。他告辞出门后对孔子的学生们说：“你们这些人还担心失掉什么呢？天下无道久了，上天大概要把他老人家当作号召人民的木铎吧！”
3·25 子谓《韶》①：“尽美矣，又尽善也。”谓《武》②：“尽美矣，未尽善也。”
【注释】
① 《韶》：虞舜的乐曲。② 《武》：周武王的乐曲。美，主要指旋律动听；善，指音乐传达的感情。武王伐纣，以武力取天下，孔子认为不够完善。
【今译】
孔子评论大舜的《韶》乐说：“美极了，而且善极了。”评论周武王的《武》乐说：“美极了，却还不够善。”
3·26 子曰：“居上不宽，为礼不敬，临丧不哀，吾何以观之哉？”
【今译】
孔子说：“处在上位却不宽宏大量，行礼时却不庄敬，参加丧事却不悲哀，这种人我怎么看得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