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不是我想象的我(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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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惹上这富贵病的？”有人叫起来。
毛丹就开始跟我们讲故事了：
初一时她成绩还挺不错的，但到二年级数学就慢慢不行了。中考差了好几分，家里交了三万块的“择校费”才勉强挤进高中部——忘了说，我们中学是省重点，全国闻名，每年上清华北大的都得有几十个——她心里本来就有点自卑，加上入学头几天模拟考试的连番打击，在那个以分数论英雄的年代，更是感觉自己是个没用的人。
“在学校没有存在感，在家里总被说不争气。”于是毛丹渐渐地就变得不怎么爱说话，也不怎么爱玩笑了。“你们都觉得我变木了吧？”回想一下，还真是。虽然我没发现她转变的过程，但班里所有人都知道她的无趣和无语很无敌。
然后……然后大家就携手走进了懵懂的恋爱时节。
当然了，高中还不能光明正大的恋爱，不过越是偷偷摸摸的越让人心痒难耐。这时，我很不识趣地打断了毛丹：“你还早恋过！”原来还有这么多未发掘的八卦。毛丹答：“重点不在是不是早恋了，而是已经有了那样的心思。”
她喜欢上了我们的数学课代表，她的同桌，也是最不厌其烦给她讲解题步骤的男生。她以为他对她是有一点特别的。结果，她听到他哥们儿问他，有没有喜欢她。紧张万分和无比期待的结果是数学课代表义正词严地反驳：“我怎么可能喜欢成绩那么烂的死肥婆！”
他原本应该没有恶意的吧。少年时的我们怎么可能故意去伤害别人呢？可毛丹还是受伤了。她觉得自己真的是个死肥婆。然后她开始无休无止地节食，无节制地跑步，买各种减肥产品在自己身上做试验。
“有时候太饿了，我也会吃一点，可是吃完马上就无比愧疚。立刻躲到厕所里抠喉呕吐……”我几乎也要吐了，听起来太血腥又太惨烈了。后来她真的瘦了，变得很瘦很瘦，穿上最小码的裤子都嫌大。
不过，这可不是个减肥成功的励志故事。毛丹的胃萎缩了，没有食欲，精神也变得极差。某天做作业时晕了过去，到医院检查才知道患上了神经性厌食症。“高中毕业后我并没有直接去加拿大，而是在家休养了一段时间，把身体调整到稍微正常的水平。”
“那你现在痊愈了吗？”我不由得问，其他人也把目光聚焦在她脸上。
“当然了。”毛丹笑，“看我现在又变成死肥婆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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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机出现在她去加拿大读预科班后。
“我发现我周围全是’死肥婆‘，而且这些肥婆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体重。她们很快乐。”最让毛丹震撼的是在西班牙语课上遇到的一对姐妹，她们同母异父，妹妹又漂亮又苗条，姐姐却很胖。可她们的感情非常好，几乎做什么都在一起。
毛丹问姐姐：“在这样的妹妹旁边你不绝望吗？”
那个姐姐反问她：“我为什么要绝望？”毛丹上下打量了一下她，有点不好意思把她的胖说出口。谁知人家姐姐主动说：“我这么丰满who怕who！”毛丹万万没想到姐姐的自我感觉好到爆，她觉得比起妹妹自己一点也不逊色，又成熟又性感，魅力完全不同。
“那种自信太让我惊讶了。”所以毛丹一下子感觉自己可能也没那么糟，女胖子也可以很有爱而且很有人爱嘛！
再后来，毛丹很少不吃饭，在大学选修了烹饪学做西点，还在多伦多一家面包店兼职做糕点师，更是因此结识了“真命食客”，“现在为了更好地品尝西点，我哦，允许自己胖一点。”我边盯着她过于粗壮的手臂边听她说，“不过我有天天去健身，但是效果很有限，因为我发现我是喝水都会发胖的体质。”
呃，健身的效果确实很不明显，不过有什么关系呢？她觉得自己还行，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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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世界上有多少个毛丹，又有多少个毛丹能从曾经的自我厌弃中走出来。这个过程随便想一想都无比的艰辛和苦难。我想，人难免会有看自己不顺眼的时候，有那种看到镜子里面的脸就想要给它一拳的冲动。不过关键是，最后是顺过去了，还是一直过不去呢？
塞利格曼叔叔有本著名的书叫《认识自己，接纳自己》，结论当然是必须要学会去接纳自己，然后才能各种幸福下去。我觉得有时候顺不过去也不能全怪我们，因为家庭背景、成长环境、教育体制都会让我们有“去做一个完美的人”的错觉。
可是仔细想想，有什么大不了的。这些要求我们应该无所不能的东西，也不是无所不能的。所有人都只能接受自己不能改变的，努力改变能够改变的吧？不然村上春树在他那本《当我跑步时我谈些什么》里为什么要光着身体对着镜子，数自己身上觉得不如别人的地方呢？不过后来他觉悟了：缺点和缺陷，如果一一去数，势将没完没了。可优点肯定也有一些，我们只能凭着我们手头已有的东西去面对这个世界。
要不咱也照猫画虎，脱光了，来数一数？
逆风的方向，更适合飞翔，我不怕千万人阻挡，只怕自己投降！
——五月天，《倔强》
梦想总是遥不可及，是不是要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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筷子兄弟主演的《老男孩》让很多人都哭了。特别是那首红遍大江南北的朴实的主题歌，刺痛了青春正在一去不复返的我们——
“青春如同奔流的江河，一去不回来不及道别，只剩下麻木的我没有了当年的热血；看那漫天飘零的花朵，在最美丽的时刻凋谢，有谁会记得这世界她来过？”“当初的愿望实现了吗？事到如今只好祭奠吗？任岁月风干理想再也找不回真的我！抬头仰望着满天星河，那时候陪伴我的那颗，这里的故事你是否还记得？”
我不是故意要复制这些歌词凑字数，我是想所有人都能读一读，如果没听过，也去听一听，去感受一下自己的内心是什么滋味。
网上有段子说，长大了，我终于变成以前想嫁的汉子。我笑过之后又开始唏嘘。真的，有时蓦然回首，才发现岁月匆匆流过，我们已变成了从未想到过会变成的人。不管是过去鄙视的还是曾经羡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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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时总被“梦想”什么的搞得热血沸腾，动不动就去翻励志书，去听五月天的歌。后来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偏离了设想的轨道，主动或被动地放弃了最初的梦想——嗯，有的当然是不切实际并且天马行空的，比如明明只有175cm还想做姚明。
但有的梦想，只是自以为遥不可及。
那年大二，在操场上望着满天繁星畅想未来，场景蛮浪漫温馨的。
有人说要环游世界，有人说要拿下20××年的普利兹克，有人说要泡到林志玲的女儿云云……饭饭说，他的梦想是在北京买一套学区房，把在老家的女朋友接过来结婚。听到这么现实又没出息的话语大家立刻吐槽：这也算梦想？哥，咱能稍微高大上一点吗？
不过，等到毕业了，我们才发现这梦想其实真挺高大上的。
那时北京稍微好一点的学区房，已经是至少六万块一平了。按照集约型六十平方米来算，总价也在三百五十万以上。如果是首套房，贷款百分之七十，那么首付超过一百二十万，月供将近三万——这是什么概念？这意味着我们得不吃不喝最少工作六年，才能到攒到首付的金额！
我们这些人，谁不是高考凯旋而来，在高中时代是辉煌的榜样？刚进大学，谁不是认为如果我们都不能嗨皮地留在北京，那全中国就没人能留下来了？而买车买房，应该都能不在话下吧？可谁能想到，几年之后被丢到社会里，才惊觉现实居然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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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漂很难。
不管是玩乐队的长毛小青年，洗脚房里穿超短裙的波霸妹妹，还是朝九晚五每周轮回的办公室小白领，北漂都很难。对我们来说，即使有一纸耀眼的文凭，也并不会因此就有耀眼的工资单或直上云霄的职场捷径。当然是有出类拔萃者，凭借雄厚的家底和广泛的人脉早早地开始为自己打工，不过更多的人只有埋头做别人的“搬砖工”。
对饭饭，生活更苦逼。
我们班的同学大多数来自城市，即使家里不富裕，也用不着去领学校的救济金。工作了也暂时没有养老的压力，不过是拿着月光的收入过着貌似文艺的生活，喝着星巴克，抱怨一下同事和老板而已。
但饭饭不行。他来自农村，大学期间就要勤工俭学，偶尔帮师兄画点图或到校外做家教来补贴生活。后来我们才听说，他读书期间没伸手向家里要过一分钱。
毕业以后，他找了个特别小的民营设计院工作——钱是同类职位的两倍，但工作量却是别人的三倍。同学之中很少有人愿意去那样的地方，毕竟金钱诚可贵，自己的命价更高。果然，饭饭上班之后没有一天是晚上十点之前回家的，周一到周日，全年无休。
半年后，大家出来玩，发现他的发际线明显比以前高了。我们集体建议他去试试章光101。他笑说：“确实太累了，一天睁眼全是事。”哥们儿劝他：“既然那么累，就换家公司吧，虽说金饭碗是找不到，但全北京的设计单位遍地都是。”饭饭说：“不行，缺钱，换到哪儿钱也不可能比现在的公司多了。”我们要疯了，同学里面就他的工资最高，还缺钱！这得是要怎么花哟。
一问才知道，他把女友接到北京来了。他女友的专业是中文，大学又烂，在这儿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人是上进，想换个能赚钱的领域，所以准备去读个中财的专硕，就是学费得好几万。饭饭双手支持，所以唯有更努力地干活儿。按他的说法是：“养家、存钱、供老婆读书，一个都不能少。”嘿，他还挺得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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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学生时代过去好几年了。移民的移民，转战的转战，回家的回家，留在北京的同学越来越少，剩下来的我们都开始重新思考人生规划了：北京，房价天价，空气奇差，压力巨大，真的还要留在这里，为了虚无的面子奋斗么？
说要拿下普利兹克奖的大哥改旗易帜去了投行，对他而言“设计已死，有事烧纸”；说要泡林志玲女儿的流氓注定失败，因为人家还没生娃。不过他真的结婚了，虽然没多久就又离婚了；说要去环球旅行的，反正到现在也没出发，也许他已经把这个计划推迟到了六十岁退休以后了。倒是饭饭，真的买了一套学区房。
他买房不久，我受邀去参观。
房子是二手的，在六环边上，有点破，最麻烦的是东西向。东西向的房子能晒死人，特别是在北京。不过，饭饭说这是他能够买到的面积最大、性价比又最好的房子了。我心想，性价比最好是有多好，不还是要三百万吗？
“偏僻是事实，但还属于海淀区，所以周围有两所不错的中小学。虽然不是名校，但总算不用为了以后孩子上学发愁啦。”
我擦汗，说你想得还真是长远。
“当然要长远！我把她接到这里来，就一定要给她我承诺过的东西。”饭饭笑起来丑乖丑乖的。他女朋友专硕毕业后，在银行找了个后台服务的职位，月入小一万。和饭饭加起来除了生活和还贷之外，还能存下一点。饭饭依然在那家每天忙得要死的小设计院工作，不过已经做了负责人，手下有了跑腿打杂的小弟，比刚入职时还是好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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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饭饭和他女朋友去领证了。
由于买房，他已经穷得没钱办婚礼了，只好请大家吃了顿东北乱炖。吃饭时我在想，饭饭大二说的那个梦想终于实现了，这真的不容易。我加班时，他总是在线，加班完了互相说晚安。我明白他的艰辛。在项目遇到瓶颈时，在压力特别大时，在我都以为他要放弃时，他总是咬着牙又挺过来了。
《老男孩》唱：“生活像一把无情刻刀，改变了我们模样，未曾绽放就要枯萎吗？我有过梦想。”梦想这个东西，因人而异。可大可小，可远可近。有的梦想，穷尽一辈子努力都没办法心想事成；但有的梦想虽然很实际，却不全都触手可及。因为实际，并不代表容易。
参加过那场漫天繁星下夜谈的其他人大概都和我一样，祝福饭饭也敬佩他。我们快要不年轻了，很多人都放弃了当初青春时的那份执著。而他却不移不易，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今天，然后实现了他所说的梦想。而寻到梦的人，多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