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不是我想象的我(1)
小时候想做科学家、艺术家或总统，长大了在办公室做小弟、在街上卖手机或在风雨里送快递。是上帝写错了剧情，还是我们不够努力，为什么没有变成想象中的自己？低谷俯首皆是，梦想遥不可及。难道这样，就接受不了，准备放弃？能不能想想范范的歌，“把眼泪装在心上，会开出勇敢的花，可以在疲惫的时光，闭上眼睛闻到一种芬芳”？
不要这么容易就想放弃，就像我说的，追不到的梦想换个梦不就得了！……笑一个吧，功成名就不是目的，让自己快乐这才叫做意义！
——周杰伦，《稻香》
想变成苹果，最后却长成了倭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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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公寓》里，曾小贤劝张伟不要娶默默，是这样说的：“你本来想要的是苹果，结果弄回来一倭瓜！”——嗯，倭瓜是游戏植物大战僵尸里很猥琐的一种NPC。不过我们要面临的问题，不是娶一个倭瓜回家，而是……而是自己变成了倭瓜。
开始的时候，谁也不想这样。都想变成一个好到举世无双，各方面都出类拔萃的人：长相堪比吴彦祖或金城武，脑容量相当于杨振宁或马云，成年以后拥有闪得Bling Bling的履历……然后，让自己荣耀，让父母骄傲，让他人嫉妒，成为别人眼中的，传说。
可长着长着，莫名其妙地就跑偏了，你并没有变成你想象的那个人。某天清晨起床照镜子，望着里面自己的脸，你对现实出离愤怒了：我怎么会变成这样！愤怒之后还得拉过一只无名无牌挎包，匆匆赶地铁去。上班打考勤，迟到三分钟月底扣五十。
C’estlavie——“这就是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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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岁那年，我刚上小学，幻想着成为霍金。大院另一边的何大念十岁，三年级，幻想着成为孔令辉或王励勤，其实当时王励勤还没有出名呢。
我花了几块钱从街对面的书摊弄来两本《十万个为什么》天天在家里研究，好像明天就能搞出惊世的成果似的。大念呢，比我靠谱一点，他长手长脚动作又灵活，被一教练相中送进了体校，天天对着乒乓球台，球技早就称霸了附近若干居民区。奥运会那会儿，大念带着我们一起看国球，解说比电视里的解说员都精彩，弄得大家很崇拜。
初中毕业，我已经不想做霍金了。梦想变得低俗了一些，我要做总裁，霸道总裁！于是在家里看各种商界奇人的传记，当然也没少看金融类港剧电影。大念比我能坚持，还在体校打球，他心匪石，不可转也。球技也比以前大为长进，在乒乓球方面已经完全脱离了低级趣味。但是当年一起长大的我们已经不再崇拜他——谁没事儿会去跟每天训练八小时以上并且坚定地认为自己就是日后刘国梁接班人的体特生较劲儿呢。
我在为了高考拼命，大念在为了选拔拼命。体校每半年都会有一次比赛，择优送到市队，然后是省队，最后是国家队。这是大多数职业运动员最理想的晋级之路。大念大概属于那种开局很猛后劲不足的人吧，进入市队后，比赛成绩就一直很差，连续两年都没能更进一步。年纪越来越大，身体状态越来越不佳，终于我毕业了，他也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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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他强行训练，不小心手骨折了，左手。但也可以说问题很大，因为他是左撇子。骨折么，养个几个月就好了，不过这几个月的缺席又让他错过了第三次选拔赛。等他痊愈归队时，在新人辈出的市队里，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了。教练对他说：“大念，你是老队员，很优秀经验也很丰富，但你这个年龄想要进省队会很困难了。”
大念怎么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哭了。
“没办法啊。他们更高、更壮、更灵活，领会动作也更好更快。”无奈沦为陪练的大念这么说。再也没办法走向更高的平台，重现孔令辉或王励勤的传奇了，只能把剩下的一点力量奉献给新秀们，让他们成长。他很低落，十分低落。
想要变成苹果，最后长成了倭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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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我们到大念家串门。他不在，何叔叔说他到马岛散心去了。
很难过吧。他的人生规划跟我还不太一样。我要当霸道总裁的愿望搁浅很久了。反正我除了看几本书几部剧也没真的投入过什么。而打球是大念为之努力奋斗了这么多年的事情，已经可以称为事业的事情，就这么永远地定格了。
这种情况不是考试考差，申留不顺或在公司不如意，可以重来可以修补的。他是永远不可能作为参赛者，参加更高规格的比赛了。
不会因为期待破灭，干出什么傻事吧？我挺担心他的，老想起在院子里的乒乓球台前，他把我们打得落花流水然后得意扬扬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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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念旅游回来时，我已经回到了北京。在网上我问他心情怎么样。
他回答，已经平静了很多。在大海边看蓝天，觉得人生真是短暂。还“中奖”遇上了一场海啸，在旅馆里待了七天。
我说，然后呢？
他说，然后觉得没事了又继续去海边散步。唉，那边的物价真便宜，海鲜也好吃。
我说，你这个思维有点跳跃啊。
大念打了一个龇牙的符号，我就是在想，为什么有的地方东西很贵，有的地方很便宜，大家都是人，说起来都不差，但又真的差很多。出生啊，命运啊，你以为能够掌握，其实大部分都无法掌控。
我在屏幕前频频点头，你说的好有哲理！
应该还是会觉得很遗憾吧。但遗憾就遗憾吧，遗憾也不能阻止我们继续用力地生活，穿山越岭，寻找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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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留失败那年我回家休养，大念已经从球队退役了。他回家在业余体校做教练，还开了家体育用品专卖店，同时挂上了淘宝。见到时，我面如死灰，他红光满面。
我说，你过得不错。
他说，必须地。
我问，不再难过参加不了奥运了？
他回答，没办法，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它去吧。
嗯，都随它去吧。
小时候想做科学家、艺术家或者总统，长大了发现自己只能在办公室做小弟，在大街上卖手机或者在风雨里送快递。小时候觉得长大后的自己应该绝代风华、貌美如花，长大了才发现，撑死了也就是矮穷挫加奇葩。
为什么如此努力，还是成为不了想成为的自己？
为什么如此努力，还是不能和光芒四射发生关系？
是上帝写错了剧情，还是我们不够幸运？
这样就要垂头丧气么？
世界不是你的，事物是不以你的意志为转移的。大念说，有的事情你真的没法做到，但不意味着你就失败了。周董说，追不到的梦想，换个梦想不就得了。即使是倭瓜，在游戏里不还有戏份么？我想，如果我们真的变成了倭瓜，就好好地做一个倭瓜，正如对于开头曾小贤说的，张伟如是反驳：“倭瓜不是比苹果还值钱么？”
我就以为，我努力更完美，完美并不美。我们多虚伪，我的完美也只是不完美。
——李玖哲，《不完美》
哈佛来的拒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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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每次路过央视的总部大楼都会驻足观望三分钟，心里暗想，待我留学归来，我也能盖出这么牛气的房子。
时光倒回五年前，我还在大学，“享受”最后一年的大学生活。
我几乎每天晚上守在电脑面前，焦急地等待申请学校的结果。当时我申请了哈佛的设计学院，如果能拿到全奖，我将在九月赴美。
那是我梦想中完美生活的开端：年轻有为，少年得意。
哈佛的回信抵达我的邮箱是在一月的深夜，舍友都睡着了，房间里时不时响起鼾声。
那封邮件我读了很多遍，一个字都没有错过，他们只给了我半奖，也就是说我还需要每年支付三万美金的学费。得到这个Offer，很多人都会手舞足蹈，但我哭了——以我的家庭条件，怎么可能承担得起？我摸索着爬上床，用被子堵住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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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想象差得太远了。
因为没有拿到梦想中的学校的全额奖学金就自暴自弃，到了神经衰弱，甚至抑郁的地步，对此有人可能无法想象。但我真的如此。这个结果意味着之前种种的努力全部成为泡影，我设想的精致而完美的生活好像多米诺骨牌，还没开头就已结束。
我失眠反胃，什么都不想做。每个有课的早晨，对我来说都是噩梦。那一年北京下了大雪，天空蔚蓝，我望着明晃晃的太阳，却感觉生无可恋。抑郁症最严重时，我打开英文书，看了半天，除了冠词之外竟然什么都不认识。我忽然觉得恐惧至极。
折腾了两个月，我去找了心理医生。在候诊室等号时，旁边坐着个女的。她的眼珠不会转动，一直呆呆地看着前方。原来她是计算机系的博士生，可读了六年就是没法毕业，所有考研成功的骄傲都被岁月一点一点磨成了自卑，她甚至试过轻生。这是个特别悲伤的故事。然后护士叫了我。我和女博士结束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谈话。
我的个案不算特别，这个学校里有很多人不能接受人生有一点儿不完美，因为他们之前的人生太过“完美”。去年从河南考来的状元，上了大学之后再没得过第一名，于是从六楼跳了下去。还有个女生，对喜欢的男生表白了三次被拒，最后她站在男生楼下大吼，你如果不能和我在一起，我活着也没有意义。我陷在沙发里得意扬扬，原来不止我一个人有病。
医生问我，你为什么觉得这世界每时每刻都该如你所愿呢？我的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我说，因为我每时每刻都在努力啊。在申留这件事上，整个学院没有一个人能比我投入。
之后，因为抑郁症我只好休学。
我仍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因为我已经为了它付出了太多。我无数次地自习到深夜，不停地做题，把学绩弄到第一；我无数次地熬夜实习吃煎饼，为了得到大佬的推荐信。我总是在私密博客里写，因为心中有太阳，未来总会光芒万丈。我比谁都要努力，为什么不能给我一封让人满意的回信？甚至连顺利毕业也没有做到，落魄成了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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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休养的时候，我和父母去参加了一场葬礼。我的表哥阿俊死了，他刚过完二十六岁的生日。全家对他的死亡早有预料，可是舅妈还是哭得晕过去好几次。
如果真的有造物主，那阿俊一定是被愚弄的产物。他一岁时被舅舅带去看了一场烟火，谁都没有想到他因此受了刺激以致脑部血管发生破裂。医院说就算手术，他以后也不能做回正常的孩子，他的智力和运动神经已经受到了严重的损伤，他的伤情太过严重医生甚至建议进行安乐死。可是舅舅和舅妈不愿意，他们还是为这个孩子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虽然阿俊不正常，甚至没有基本的生活能力，但舅舅和舅妈还是给了他所有能给的爱，舅妈还专门辞了职在家照顾他。
我同情舅舅一家，因为阿俊，他们生活得太辛苦。
父亲望着哭得肝肠寸断的舅妈，对我说：“阿俊不是个完美的孩子，但是没有关系。你舅舅和舅妈早就接受了他的瑕疵。在他们心里，阿俊仍然是他们独一无二的宝贝。”我愣了一下，心里一动，“其实我们做父母的，只是希望你们好好的。”
只是希望你们好好的。不用出人头地，不用完美无缺，不用无与伦比，不用震古烁今。只是希望你们对着朝阳微笑，和恋人拥抱，与朋友吵闹，回到家里伸一个懒腰。
当天晚上，我没有睡着。
我曾以为我最能让父母高兴和骄傲的是我的优秀。可那天我突然明白，这些都不重要：你所有的不好、短处、缺点和你所有的好、长处、优点一样，在他们的心里都无比重要，他们爱你，完整的你。所以你为什么不能接受你的失败和不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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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延毕了。
在延期的时间里，我到了一家小公司实习。没有洋文凭，也没有代表作。我当时的实习工资很少，不过我还是尽最大的努力去当好小弟。有时我做的设计会被老板骂没意思，沮丧是难免的。我也常常和同事背着老板骂他鸡蛋里挑骨头。其实，那个老板很有理想。他的理想是做中国纯艺术的建筑。不过，不走商业路线的设计公司根本发不起工资。于是，他只好开了餐馆来补贴，后来他的餐馆变成了拥有五家分店的知名连锁企业。
他说这叫曲线救国。为了维持他的设计公司，他和人开过团购网站，做过淘宝店，也曾经经历过惨重的失败。后来，他拿了个青年建筑师的奖，于是把我们所有人都拉去听他的获奖感言。他说：“我对我的作品很满意，这不是说它很完美。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生，也没有完美的建筑。一个方案就算修改一千次还是能找到问题，所以我在做项目的时候，不会去纠结这么多。”我在台下觉得好有道理，原来这个家伙还能说出这么富有哲理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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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吗？
在我抑郁的那些日子里，每个知道缘由的朋友都会对我说，你要接受这个不完美的结果。
可是无论“接受不完美”听起来多么有道理，但真的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轻易做到的，比如我。我花了很多时间，很多力气，也走了很多弯路，甚至被抑郁伤得彻底迷失了自己。
那时，我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父亲坐在我床边，眼眶红得触目惊心。在此之前，我从来没见过他哭。父亲说，要是你不想读书，咱们就去退学吧。家里再穷，我们还是养得起你——你飞不飞得上枝头其实不重要，问题是，如果你真的飞不上去，你会不会难过得把飞翔的初衷都忘记了？
谁都希望生活一帆风顺、人生一片坦途或一马平川。不过遗憾的是，你的希望不是上帝做事的标准。如果路上真的没有碧海蓝天，没有鸟语花香，也没有流光溢彩，不管你流多少眼泪，爆多少粗口，或有多少次想过放弃生命，到最后无论如何你还是必须去接受它。
这一课，有人轻松结业，而有人却迟迟难以理解。
你可以应许自己逃避一会儿：找一万个人来听你吐槽，找一块空地破口大骂一万次，或拉几个哥们儿从周一到周日都陪你酩酊大醉，也可以花光所有的积蓄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
你可以这样一阵子，但不可以让自己逃避一辈子——如果你还想有一辈子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