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失败的玩笑
“十二点了!”袜子绝望地说道。
这个玩笑——如果说是个玩笑——并不成功。但另一方面,那些闹钟还是履行了它们的职责。它们一个个按时响起来,响得那么起劲,那么热烈。闹钟惊得罗尼·德弗卢从床上跳起来,迷迷糊糊地以为世界末日来临了。如果隔壁屋子里的人都惊成这样,那么离闹钟最近的人又会是什么样子?罗尼连忙来到外面的过道上,把耳朵贴在门缝上。
他以为会听到里头的咒骂声,而且预计到了会骂些什么。然而,他什么都没听到。也就是说,他的期待完全落了空。所有的闹钟都走得好好的,滴答声高亢雄浑,令人心烦意乱。又有一只闹钟响了,响声沙哑,震耳欲聋,就算是聋子听了也会跳起来。
毫无疑问,闹钟忠实地履行了它们的职责,效果之好,远远超出了默加特罗伊德先生的承诺。但对于这些闹钟来说,格里·韦德显然是个难缠的对手。
这群密谋者几乎要绝望了。
“那小子简直不是人!”吉米·塞西杰抱怨道。
“说不定他以为是远处的电话铃响,翻个身又睡着了。”海伦,也可能是南希,猜测着。
“我看这太不正常了,”鲁珀特·贝特曼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想他应该去看看医生。”
“也许是鼓膜的毛病。”比尔显得很肯定。
“唉,要我说呀,”袜子说道,“他说不定是将计就计。他不可能听不到,只是假装什么也没听见,好让我们失望。”
每个人都用钦佩的目光看着袜子。
“有道理。”比尔答道。
“他很微妙,就是这个样子,”袜子说,“你们瞧好了,今天吃早饭他会来得特别晚——就是为了气气我们。”
现在已经十二点多了,大家都觉得袜子的说法有道理。只有罗尼·德弗卢提出了异议。
“你们忘了,第一个闹钟响的时候我就在门外,不管格里决定采取什么办法应对,他的第一反应应该是大吃一惊。他应该被惊动才对。黑猩猩,你把第一个闹响的闹钟放在什么地方?”
“就在离他耳朵不远的一张小桌子上。”贝特曼先生答道。
“你想得真周到,黑猩猩。”罗尼恭维了一句。接着,他转向比尔问道:“如果大清早六点半,你听到耳朵边几英寸远的地方响起惊天动地的铃声,你会说什么?”
“噢,天哪!”比尔说道,“我会说......”他没有再说下去。
“你当然会,”罗尼说,“我也会这么说。每个人都会。这是正常反应。可是他却没有。所以我说呀,黑猩猩说得对——格里的鼓膜可能是有毛病。”
“现在十二点二十分了。”一个女孩子沮丧地说道。
“我看,”吉米缓缓地说道,“事情有点过头了,不是吗?玩笑归玩笑,但这样有点过分了。这会让库特夫妇感到难堪的。”
比尔盯着他。
“你想到了什么?”
“哦,”吉米答道,“不知道......这不像是格里的风格。”
他觉得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他不想多说,但是,他发现罗尼正盯着自己。罗尼突然警觉起来。
正在这时,特雷德韦尔走进房间,他踌躇地四处看了看。
“贝特曼先生不在这里呀。”他抱歉地说道。
“他刚从这里出去了。”罗尼说,“有什么事要我做的吗?”
特雷德韦尔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到了吉米·塞西杰身上,然后又看着罗尼。两人心领神会,跟着他走出房间。特雷德韦尔小心地把门关上。
“出什么事了?”罗尼问道。
“韦德先生还没有下来,先生。我就自作主张叫威廉斯到他房里瞧了瞧。”
“怎么啦?”
“威廉斯慌慌张张地跑下来,先生。”特雷德韦尔有意地顿了顿,“先生,恐怕那个可怜的年轻人一觉睡死了。”
吉米和罗尼瞪大了双眼。
“胡说!”罗尼终于喊了起来,“这......这不可能。格里......”他脸色倏然一变。“我......我自己去看看。威廉斯这个笨蛋肯定搞错了。”
特雷德韦尔一把拉住了他。吉米心头涌起一阵怪异的感觉,觉得这个管家已经把事情弄得一清二楚了。
“不,先生,威廉斯没弄错。我已经派人去请卡特赖特医生了,同时我也自作主张把房门锁上了,现在正准备通知奥斯瓦德爵士。我得去找贝特曼先生。”
特雷德韦尔匆匆离去。罗尼像个木头人似的站在那里。
“格里......”他喃喃自语。
吉米挽起他的朋友,带着他穿过一扇侧门,来到露台上一个偏僻的角落。吉米让他坐在一张椅子上。
“别紧张,老伙计,”他安慰道,“先歇一会儿。”
罗尼有点奇怪地看着他。吉米没想到罗尼跟韦德的交情会这么深。
“可怜的格里,”他若有所思地说道,“看上去多么健壮的一个人。”
罗尼点了点头。
“这个闹钟的玩笑开得太糟糕了。”吉米接着说道,“真奇怪,可不是吗?为什么闹剧常常跟悲剧扯在一起?”
吉米不着边际地说着话,好让罗尼缓过神来,但罗尼仍然坐立不安。
“我希望医生赶快来。我想知道......”
“知道什么?”
“他......是怎么死的。”
吉米抿了抿嘴。
“心脏病?”他随口猜道。
罗尼苦笑。
“听我说,罗尼。”吉米说道。
“嗯?”
吉米觉得很难再说什么。
“你该不会说......不会是在想......我是说,呃,不会是想他是被人打死的吧?特雷德韦尔把门给锁了,还叫了医生......”
吉米以为罗尼会搭腔,可是罗尼仍然直直地看着前面,一声不吭。
吉米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除了等待,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特雷德韦尔走过来,打破了沉默。
“医生在书房,想见见两位,请吧,先生们。”
罗尼一跃而起。吉米紧跟其后。
卡特赖特医生身材削瘦,一看就知道是个精力充沛、聪明能干的年轻人。他微微点了点头,向他们打了个招呼。在一旁的黑猩猩显得比往常更严肃,他为双方作了介绍。
“据我了解,韦德先生生前您是他的好朋友。”医生对罗尼说道。
“是他最好的朋友。”
“嗯。这件事看起来很清楚,不过也够可怜的。他很年轻,也很健康。您知不知道他有睡觉前吃点什么帮助睡眠的习惯?”
“帮助睡眠?”罗尼睁大了眼睛,“他一向都睡得很熟。”
“您从没听他抱怨说睡不着觉吗?”
“从来没有。”
“但事实是明摆着的。不过,恐怕还是要再调查一下。”
“他怎么死的?”
“没什么好怀疑的,我觉得是氯醛服用过量。他床边就有这东西,还有一只瓶子和一只杯子。太遗憾了,这种事情......”
罗尼双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还是吉米开口把他心中的疑问提了出来。
“不会有什么......蹊跷吧?”
医生用锐利的目光看着他。
“您为什么问这个?有什么怀疑的理由吗?”
吉米看了看罗尼。如果罗尼有什么线索,该是说出来的时候了。但是令他吃惊的是,罗尼摇了摇头。
“没有什么理由。”他回答得很清楚。
“那么是自杀?”
“当然不是。”
罗尼的回答很坚定,但医生不大相信。
“您知不知道他有其他什么麻烦?比如金钱?女人?”
罗尼再次摇了摇头。
“他的亲戚呢?得通知他们。”
“他有一个妹妹......应该说是同父异母的妹妹,住在迪恩小修道院,离这里大约二十英里。格里不在城里时就跟她住在一起。”
“哦,”医生说道,“呃,应该通知她。”
“我去吧,”罗尼说,“这不是什么好差事,但总得有人去。”他看了看吉米。“你认识她吧?”
“不是很熟。我跟她跳过一两次舞。”
“那么我们开你的车去。你不介意吧?我一个人应付不了。”
“没问题,”吉米向他保证说,“我正要这么说呢。我这就去把那辆破车发动起来。”
他很高兴自己有事可干。
但罗尼的态度令他困惑不已,他到底知道什么,或者在怀疑什么?为什么不跟医生说呢?
随后,两人坐进吉米的车子风驰而去,也不去理会什么限速的规矩了。
“吉米,”罗尼终于开口说道,“我想,你大概是我最好的朋友了——现在。”
“呃,”吉米说道,“那又怎么样?”
他嗓音粗哑地说道:“有件事我想告诉你。一件你应该知道的事。”
“关于格里·韦德?”
“是的,关于格里·韦德。”
吉米等着罗尼的下文。
“是什么?”他最后忍不住问道。
“我不知道该不该说。”罗尼说道。
“为什么?”
“我答应了不说的。”
“噢,既然这样,还是不说的好。”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不过,我想......吉米,你的脑子比我好。”
“那还用说。”吉米毫不客气地说道。
“不,我不能说。”罗尼突然说道。
“好吧,”吉米说,“随你便。”
长时间沉默之后,罗尼说道:“她怎么样?”
“谁?”
“那个女孩,格里的妹妹。”
吉米沉默了几分钟,然后换了一种语气说道:
“她还好。实际上......呃,她很了不起的。”
“格里对她很有感情。他经常提起她。”
“她对格里也很有感情。这......这对她打击太大了。”
“是的,真不是什么好差事。”
之后,他们谁也没说话,直到抵达迪恩小修道院。
女仆告诉他们,洛兰小姐正在花园里。如果他们想见柯克太太倒是方便得很。
吉米赶忙说他们不是来找柯克太太的。
“柯克太太是谁?”当他们绕进那座有些荒芜的花园时,罗尼问道。
“跟洛兰小姐住一起的老太婆。”
他们走上一条铺着石子的小路。小路的尽头站着一个姑娘,手里牵着两条黑色长耳狗。这是一个娇小的女孩,皮肤非常白,身上穿着宽松的旧软呢衣服,一点也不像罗尼心中想象的样子。其实,她也不是吉米平常交往的那种女孩。
她拉住一条狗的项圈,迎了过来。
“你们好!”她说道,“千万不要怪罪伊丽莎白。它刚生了一窝狗崽,正是提防生人的时候。”
她的举止极为自然,当她抬头微笑时,双颊上淡玫瑰色的红晕更深了。她的眼睛是深蓝色的,就像矢车菊一般。
突然,她睁大了眼睛——是有了某种警觉吗?她好像猜中了他们的来意。
吉米连忙开口介绍:
“韦德小姐,这位是罗尼·德弗卢,您一定经常听格里提起他。”
“噢!是的。”她转过头,冲罗尼热情地一笑,表示欢迎。“你俩一定是从烟囱别墅来的吧?格里怎么没跟你们一起来?”
“呃......没办法来了。”罗尼说不下去了。
吉米又一次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惊恐。
“韦德小姐,”他说道,“恐怕......我是说,我们有个坏消息要告诉您。”
她一下子紧张起来。
“格里?”
“是的......格里。他......”
她突然冲动地跺了跺脚。
“噢!告诉我......告诉我......”她突然转向罗尼,“你快告诉我。”
吉米内心掠过一丝嫉妒,这时他终于明白了一个自己迟迟不愿承认的事实:为什么海伦、南希和袜子对罗尼来说只不过是“女孩子”的原因。
模模糊糊地,他只听到罗尼鼓足勇气说道:
“韦德小姐,我要告诉您......格里死了。”
她显得很有勇气。她张大了嘴巴,但说不出话来,后退了一步,但一两分钟之后,她又急切地问了起来——怎么死的?是什么时候?
罗尼尽可能平静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安眠药?格里?”
很显然,她并不相信。吉米瞥了她一眼,近乎是警告。他突然觉得天真的洛兰可能话太多了。
轮到吉米时,他尽可能平静地解释有必要展开进一步的调查。她打了个哆嗦,不愿意跟他们一起回烟囱别墅,不过她解释说晚些时候会去。她有一辆双座跑车。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她近乎是在乞求。
“我能理解。”罗尼说道。
“好的,没关系。”吉米也答道。
他们看着她,虽然很尴尬,但又无能为力。
“谢谢你们过来告诉我。”
在回去的路上,他们都没有说话,好像彼此之间心存芥蒂。
“天哪!那姑娘真勇敢。”罗尼只说了一句。
吉米表示有同感。
“格里是我的朋友,”罗尼说道,“我有责任照顾她。”
“那是当然。”
他们不再说什么。
一回到烟囱别墅,吉米就被泪眼汪汪的库特夫人拦住了。
“可怜的孩子,”她不断地说着,“可怜的孩子。”
吉米想方设法来应付她。
库特夫人打开话匣子,向他细述她许多亡友的琐碎故事。吉米同情地听着,最后好不容易才脱身。
他轻快地跑上楼。罗尼正好从格里·韦德的房间里出来,见到吉米上来,他似乎吃了一惊。
“我刚进去看过,”他说,“你要进去吗?”
“还是不进去吧。”吉米答道。他是一个健康的年轻人,很自然对死亡非常反感。
“我觉得只要是朋友,都应该进去看看他。”
“是吗?”吉米应了一句,心想,罗尼·德弗卢是不是太大惊小怪了。
“没错,应该表示敬意。”
吉米叹了口气,屈服了。
“好吧。”他说着,走了进去,不自觉地咬紧了牙关。
床单上摆满了白色的鲜花,房间收拾得很整洁,有条不紊。
吉米紧张地瞄了一眼,那是一张静静的、没有血色的脸。这还是曾经双颊红润、可爱的格里·韦德吗——那一动也不动的躯体。他不禁哆嗦了一下。
当他转身要离开时,无意间看了一眼壁炉架,不禁惊愕地停住了脚步。所有的闹钟都整整齐齐地排成一排摆放在那里。
他快步走了出去,罗尼在外面等着他。
“他看上去很安详。真是糟透了。”吉米喃喃地说着,然后又问道,“对了,罗尼,谁把那些闹钟摆成那个样子的?”
“我怎么知道!大概是仆人吧,我想。”
“奇怪的是,”吉米接着说道,“上面只有七只,而不是八只闹钟。有一只不见了。你有没有注意到?”
罗尼含糊地应了一句。
“七只而不是八只,”吉米皱起了眉头,“为什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