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这般上海(2)
接下来的日子很忙,我们租定办公室后,让一位法国神父为我们代印周报。这位神父十分高兴,因为他得到了我们付给他的美国新币。我又面临着一件更为头疼的事:听说印刷厂中的中国员工都不认识英文,那排字将要怎么进行呢?于是我找到印刷厂的经理柯璜先生,和他谈起了这个问题,他却笑了笑,说道:“如果这些中国人认识英文,他们会把你们写好的文稿改得乱七八糟。”柯璜先生是这家印刷厂的领班,在一所新教会中当牧师,也是一位美国人。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我开始意识到让一些不认识英文的人去排一份英文报纸,实在是有很多弊端。举个例子吧,一次,我们的“人事动态”栏中出现了要啤酒的内容,经调查才知道,原来是一个记者让身边的职员送字条给酒吧,问啤酒为什么还没有送到,结果阴差阳错地将这张字条的内容发表在报纸上。自然,我们接到了许多电话,都是询问这件事情的。还有一件更为离谱的事:一次,红灯区的女人们送了一些没有署名的请帖给单身男人,邀请他们参加一个茶会,以欢迎从旧金山回来的小姐。结果一位中国记者也得到了一份这样的请帖,于是他将其登在“社会新闻”栏中。这期报纸发行后,引起了很大的轰动,使得那些发请帖的外国太太们十分恐慌。实际上,这些荒唐的事还只是很小的一部分而已。
报纸中各内容的字体字号都被分类完成以后,我做了一个很有难度的调查活动,即在上海选出一些固定的读者。当时,上海的英国人和美国人并不多,数量在8000到10000人之间,其中商人和传教士占了很大的比重。这让我有些失望,但很快我又发现了更大的市场。除英美两国外,这时的上海还有很多其他国家的人,甚至还有一些来自伊拉克的犹太人,他们从印度来到上海,经过几年的发展,有的已经很富有了。这些外国人,很多人认识英文,他们迫切希望有一份报纸来传达美国的消息。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后,我发现,中国的年轻人和知识分子占据读者的很大比重,他们大多来自市立学校和教会学校。这些人很关心第一次世界大战下的世界局势,并想通过美国报纸知道美国人对待一战的态度。因此,我深深地感觉到美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的重要地位。那时,很多中国学生都在学习英文,甚至有的学生将我们的《密勒氏评论报》当教科书来研读。由于报纸中很多英国文字都被美国化了,我们经常收到一些询问英文意思的来信。
很多年轻的中国毕业生都在中外合作的部门工作,其中不乏女性。这些受过现代教育的年轻人很受领导和社会的欢迎。
由于我的倡导,上海成立了很多研读英文的组织。由此,官员和学员们纷纷订购《密勒氏评论报》,其销量自然大增。为了使更多的人了解新闻,我自己在学院里面开设了一门有关新闻的课程。
还有一群读者占据着十分重要的地位,这些人可能有着某种职位,也可能来自某个国家,总之,他们一定生活在交通很不方便的地区。这些人因长期独居精神生活甚是空虚,急需得到精神慰藉。一位英国订户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是一艘货轮的船长,没有定期的航行,差不多半年才能到上海一次。抵达上海后,这位船长首先要做的事便是到报社取他订购的《密勒氏评论报》,将积攒半年的报纸捆好后放到自己的船上,并且依照日期的前后排好顺序。每次吃早饭时,他都会拿来阅读。他有一个习惯,那就是按先后期看,不过从不看最早出版的一期。他很热衷于《密勒氏评论报》,即使是西欧战场最新的战争新闻也不能吸引他。
在《密勒氏评论报》的读者中,这位英国船长是最具代表性的,任何人都不及他对这份报纸的喜爱。我决定编辑一份人人都信得过的报纸,内容包括各国的新闻故事,这些故事需要具有真实性和完整性。新闻占据着很重要的地位,因为我清楚地知道,在上海这个大海港中,不光有人热衷于商业,也有一些人很关心政治和宗教,他们希望看到有关政治和宗教方面的新闻。当时,我没有一个相关的报刊模版可以模仿,因为有关宗教、政治的报纸在1917年还没有问世,就连美国的《新闻周刊》《时代周刊》《读者文摘》等报刊也尚未建立。后来,李普曼主持的《文学文摘》和克罗莱主持的《新共和》以及威勒的《国家》相继出现宗教及政治方面的报道。当时,《新共和》影响力很深,它属于美国出版界,是一本印刷最为精美的杂志。经协商后,《新共和》同意我们模仿它的版式。在印刷方面,我们跟英国的《经济评论》更为相似,我们很多专栏及文稿采用了8号的印刷字体,这与《新共和》的印刷方式不尽相同。
令我们惊喜的是,我们寄出去一些出版预告后,马上收到了上千份的订单,并且很多人在订单中附上了支票。这样看来,我们不用为销路担心了。
经过长期的努力后,我们将第一期的出版日期定在1917年6月2日。但一件很意外的事情改变了我的主意。临近出版的前几天,我会见了一位官员,他所在的法院是美国在华法院,来自内布拉斯加州的罗宾杰是这所法院的主任法官。这位官员告诉我,如果我们的报纸推迟一周出版的话,创刊号有可能获得一则独家消息,法官罗宾杰正在考虑这件事。我想了想,觉得这样对我们更有利,于是《密勒氏评论报》定在一周后创刊,那是6月的第二个星期六——6月9日。
罗宾杰法官的决定为我们带来了一些利益的同时,不可避免地造成了一些始料未及的反应。其中一个反应与投资有关。美国在华法院的一项决定明确指出:赖文和其他投资人不得建设私人银行。我们报社独自刊载了这项决定的相关内容,由此引来了赖文等人对我们的憎恨。除此以外,罗宾杰法官还提出,不允许美国人在中国以公司组织等形式进行不合法的活动。
美国侵占菲律宾的时候,很多美国人在上海做一些不正当的生意,并从中牟取了暴利。当时,获知美国侵占了菲律宾后,这些美国人决定前去菲律宾大捞一笔,没想到中途遇到了总督塔胡托,被他驱逐出菲律宾。塔胡托是美国的第一任民政总督。离开菲律宾后,这些美国人无法进入香港,因为当时香港是英国的殖民地。然而,上海对外来人的管理并不严格,他们于是纷纷跑到了上海。在上海,这些冒险的美国人贩卖大量的假珠宝以及做其他一些不正当的活动,上海成为他们大发横财的聚集地。在来上海的这些美国冒险家之中,一些人合伙开了一家保险公司,他们本打算向一些华侨出售廉价股票,以便赚取一定的利润。这些华侨大都是居住在马来西亚的有钱人,赚他们的钱会相对容易一些。没想到保险公司成立后,中国的许多商人前来投保,使得这家公司不但没有倒闭,生意反而更好,还成为信用度很高的公司。
赖文最先是在上海市政府的公共事务处工作的,这里属于公共租界的范畴。当时,他刚从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来到中国。工作了一段时间后,他弄到一些重要资料。利用这些资料,他可以在上海开辟新的道路。后来,赖文辞职后开了一家房地产公司。凭借所得资料上的东西,赖文大规模地发展了他的公司,并将他的公司命名为“哥伦比亚圆环”。在上海的各个行业中都有赖文的公司,美国东方银行只是其中之一,这些公司都有投机的性质。赖文专门向人们销售各种股票,再利用他组设的银行收取外国人和传教士的存款。
当时,有许多银行家和大商人,这些人自尊心强,信用度高。他们对赖文都持不信任的态度。正因为如此,为了宣传他的“墙搭墙”企业,赖文采用了一些巧妙的手段,极尽鼓吹之能事。凭借着这种舆论效应,赖文一度影响了地方事务,甚至控制了驻上海的美国大使和领事的政治决策。不过,如同民谣中的纸老虎一样,赖文并没有逞能多久,由他经营的各种企业终因亏损过多而宣告倒闭。先前,赖文各企业向一些教会抛售了大量股票。这些企业倒闭后,这些教会蒙受了巨大的损失。这时,数以千计的民众甚是焦急。因为这些民众之前是美国东方银行、赖文信托公司、美国财政公司的客户,自然有一些存款;问题的关键是,他们现在连老本都蚀掉了。之前,赖文为了制造声势,散发了许多存款宣传文件。这些文件上面印有美国星条旗图案,文件宣称顾客在赖文企业存款,不仅安全,而且还将获得丰厚的利润。正因为深受赖文宣传的影响,一些俄国人和另外一些国家的人深受其害,并且受害程度最为严重。需要指出的是,凭借治外法权条款中的便利条件,赖文得以成立这些企业。自从这些企业倒闭后,外国人再也不相信他们在中国所享有的治外法权了。
1935年,赖文的活动宣告结束。因为正是这一年,驻上海的美国法院对赖文及其同伙开庭审判,最终赖文被判以重刑,他的两三位同伙也被治罪。西尔密克和赛莱分别以法官和检察官的身份出席了这次审判。西尔密克是新墨西哥州人,赛莱是伊利诺伊州人。先前,美国教会成立了上海法学院。起初,赛莱是这所学校的一名教授。赖文的各种把戏像搅在一起的麻线一样,很难理清。不过,赛莱相当完美地完成了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