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记忆:中东铁路上的中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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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俞秀松与盛世同的传奇人生(3)

据盛世同撰写的回忆文章写道:“因秀松尚未回家,我就叫他们在外面等一会儿。晚八点许,秀松回家,见门口停着小汽车,听说来接他去督办公署,就感到异乎寻常。过去盛世才找他有事,总是先拨电话,有时他一人前去,有时我陪他同去,为什么今天用小汽车来接?他对我说:‘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考试呢!我去看看就回来。’我一直等到深夜12点,就给盛世才打电话,盛说和秀松有事商量,叫我先休息。到后半夜2点钟秀松还不回来,我又打电话问,盛又说秀松去苏联领事馆办事,可能要等到明天才回家。这一夜我一直都昏昏沉沉,心神不安。早上,我参加生物学考试后立即回家。一进门,厨师就满面泪水对我说:‘秘书长被抓起来了,公安处叫你把棉被、洗脸用具送去。’我一听,愤怒万端,立即打电话质问盛世才为什么无故抓人,又直接去找他评理。盛说秀松参加‘阴谋暴动案’要杀他,说是有组织名单,有秀松的盖章,又胡说:‘有证据还与托派有关,过几天公审大会,你可当面听听!’从此我与盛世才展开斗争,揭穿他的种种谎言……”

自己的亲哥哥,要将自己的丈夫置于死地,让盛世同忐忑不安,愤懑不已。

盛世才是典型的两面派,为了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择手段。他将妹妹嫁给俞秀松是政治需要,抓捕俞秀松也同样是政治需要。

在被捕前,俞秀松曾写了一篇很长的文章,题为《中国的法西斯产生的原因、发展过程》,内容明指蒋介石的同时也暗指盛世才在新疆的无法无天,盛世才看后很是恼火。另外,俞秀松在新疆威望越来越高,他通过他管辖的新疆日报社与新疆学院发展党组织,盛世才大为不满,认为俞秀松的手越伸越长。盛世才从最初的利用和欣赏俞秀松,转变为戒备俞秀松,认为俞秀松等共产党人已对他构成威胁。因此,盛世才在暗中导演了一出“阴谋暴动案”,放出烟雾说俞秀松要杀他。

从某种角度看,盛世才有一段时期执行亲苏联共建设边疆的政策,是有利于促进新疆的稳定和发展的。但是,盛世才图的是苏联的重金援助和共产党的鼎力帮助,这使他这位新疆督办当得很风光。后来他投靠了国民党,双手沾满了血腥,这位反革命的两面派,曾残暴地屠杀了一大批优秀的共产党人,如毛泽东的弟弟毛泽民、党的一大代表陈潭秋等。

至于说俞秀松是托派,这完全是诬陷。在俞秀松被捕前夕,王明和康生曾来新疆找到盛世才,大肆罗织俞秀松的罪名,说他是“托派分子”和“日本间谍”等等,竭力鼓动盛世才搞掉俞秀松。

盛世才有此意,王明和康生又推波助澜,盛世才的亲妹妹盛世同的婚姻在无形的政治阴谋掌控下,竟变成了刀尖上的舞蹈。

到新疆时间不算长的盛世同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哥哥会下此毒手,她据理力争,多次同盛世才争吵。但她争取到的仅是每周给俞秀松送一次衣物,每月探监一次的机会。

1938年春天,俞秀松被苏联军用飞机押往莫斯科。

盛世同在《怀念亲人俞秀松》的文章中写道:“在去机场的路上,他语重心长地说:‘我们没能在一起革命生活一辈子,不知何时能再见你,要记住为革命献身是光荣的。’他预感到押回苏联后问题会更复杂,他说:‘我此去凶多吉少,你要挺起胸膛,不能靠别人,救世主就是共产党,要相信党中央,他们才是中国人民的救星。我个人的生死微不足道,革命人的头是杀不完的,让鲜血换来新中国的胜利,人民大众共享幸福生活,我心甘情愿。但不能看到祖国明天的胜利,离开祖国锦绣山河和骨肉同胞,不能带你回老家看望父母和家人,心里实在太难受了!’到了机场,看到一家苏联军用飞机停在机场上,还有数十名荷枪实弹的士兵。他们催促秀松上飞机,生离死别就在眼前,秀松紧紧抱住我,含泪说:‘同妹!要坚强,多保重,但愿我们能重逢。’他上飞机后,马达声响了。飞机腾空而起,我的心几乎碎了。他手拿帽子,从机窗口不断向我挥手。飞机渐渐远去,亲人被夺走了!我突然昏倒在地,不省人事。谁知机场一别竟成永诀。”

俞秀松到苏联后,已在苏联得势的王明和康生变本加厉对俞秀松进行诬陷。1939年2月21日,俞秀松在苏联肃反扩大化中遇害,时年40岁。

机场分别,成为盛世同心中永远难以湮灭的痛。和俞秀松相识相恋结婚在一起仅有两年半的时光,幸福的时光虽然短暂,却是刻骨铭心的美好记忆,这段时光已成为永恒。

在失去俞秀松的日子里正如盛世同在《怀念亲人俞秀松》的文章中所写:“在痛苦中,茶饭不想,孤灯影只,夜不成寐,精神上遭到沉重打击,但一想到秀松在狱中和机场的言行,就增添了无穷的力量,继续革命事业,积极投身于抗日的救国斗争中。”

至于和盛世才的关系,也发生了剧烈的转变。1935年,18岁的盛世同从北京千里迢迢来新疆投奔哥哥盛世才,而且和先期到达的家人相聚,兄妹重逢其乐融融。可在俞秀松被捕后的半年时间里,盛世同曾多次向哥哥求情,甚至搬出家人来苦苦劝说,但换来的却是盛世才的无动于衷。盛世同心灰意冷,和丈夫俞秀松在机场分别后,改随母姓,更名志洁。从此,她和盛世才水火不容分道扬镳。盛世才在俞秀松被押往苏联后,曾数次登门看望,她都拒之门外,盛世才也曾送来慰问金,她分文不要。1944年盛世才离开新疆时劝她一起走,她置之不理。1948年,盛世才带领全家人飞往台湾,她拒不同行。后来,母亲牵挂女儿心切留了下来,其他的家人都跟随盛世才去了台湾。

1938年,和俞秀松机场分别,安志洁只有23岁,年轻貌美,更何况还是堂堂新疆督办盛世才的妹妹,不少人都劝她,反正也没有孩子,凭这么好的条件,趁着年轻再婚吧,何苦独守空房呢,安志洁一概拒绝。

花开花落,年复一年,安志洁一直在等待。她忘不了在机场分别时,俞秀松紧紧抱住她,含泪说的那句话:“同妹,但愿我们能重逢。”这期间,她四处打听俞秀松的下落,也多次询问苏联领事馆,却得不到准确的音信。

此时安志洁又牵挂起一件事来,她想到俞秀松曾多次提过,十几岁离开家门,忙于革命事业再顾不上回家,但时常想家,也希望带上妻子回家看望父母和家人。在机场分别时,还提到没能实现这一愿望,感到非常难受。安志洁决定要代替丈夫来完成这一未了的心愿。

安志洁含泪给俞秀松的父母写了信,因战乱邮路受阻不通,信件没有发出去。1945年抗战胜利后,安志洁将压下的信件重新寄出。几个星期后,俞秀松的父亲俞韵琴回信说,因为抗战八年,家中一贫如洗,负债累累,他现已投奔他的学生,在南京任职做事。

“这样,我和公公有了见面的机会。那天,我带着礼品和秀松在狱中穿过的那套新棉衣去看望老人家。他手捧棉衣,老泪纵横。父子骨肉情深,使我心酸,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后来,安志洁随同公公回到了浙江省诸暨县农村的家中,山水依旧,田园依旧,俞秀松多次梦回老家的心愿,由妻子完成了。

解放初,安志洁便写信给中国驻苏联大使馆,请求帮忙寻找或调查俞秀松的下落。不久,王稼祥大使来信,告之俞秀松已在苏联牺牲,但不知牺牲的详情。

安志洁望着来信,如疾风卷落的秋叶,瑟瑟发抖,她禁不住放声痛哭。她想不到苦苦等待了十多年,竟等到这样的消息。从23岁开始等到了30多岁,一个女性青春的岁月都在漫长的等待中逝去。这十多年,有提亲的,有劝说她再婚的,也有暗暗追求她的小伙子,但在她内心的世界只有俞秀松。看到人家年节的欢乐,看到花好月圆下夫妻携手漫步,孤灯相伴独守空房的她内心充满苦涩和酸楚,但更多的是等待和希望。她深知丈夫是无辜的,总有一天会拨开乌云见到晴日,她相信和俞秀松是会重逢的,想不到满怀的希望变成了绝望。

毕竟,人死不能复生。俞秀松年过七旬的父母强忍住丧子的悲痛,深深地为儿媳的忠贞所感动,他们实在难舍难离这样的好儿媳。在公婆的劝说下,又征得母亲的首肯,安志洁与俞秀松的四弟俞寿臧结为了夫妻。

由于俞秀松生前喜爱孩子,安志洁和俞寿臧婚前商定,如生了孩子就过继给俞秀松,以作纪念。

安志洁的命运似乎注定是一波三折的,她即使改了名字,也改不了她是盛世才妹妹的事实,也脱不掉她与台湾家人的关系,她甚至被怀疑是潜伏特务,曾被剥夺工作的权利。

1961年,组织上追认俞秀松为革命烈士,安志洁成了烈属。

一定要为俞秀松彻底平反,成了安志洁坚定不移的信念。安志洁坚持不懈地向有关部门包括前苏联驻华使馆写信申诉,那时由于康生还在台上,加之中苏关系有过一段曲折,安志洁的心愿没有实现。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随着重大冤假错案的陆续平反,解决俞秀松的冤案问题已成为现实。安志洁竭尽全力地配合组织还原历史真相。苏联解体后,她又多次写信给俄罗斯驻华使馆及相关机构进行申诉。正如她在文章中所写的:“他冤死在异国他乡已半个多世纪了,我对他的怀念之情丝毫未减。半个多世纪来,我历尽千辛万苦,坎坷曲折寻找他,当得知他被害牺牲后,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弄清他被害的真相,直至水落石出。而当得知他遭诬陷受冤而亡以后,我发誓一定要争取给他平反昭雪,不然,我死不瞑目啊!”

“这一天终于等到了。1996年国庆前夕,我收到了中国驻俄罗斯大使馆参赞李桐杰来信,信中说,俄联邦军事检察院正式做出为俞秀松烈士恢复名誉的决定,依据俄罗斯联邦《关于给予在政治大清洗中受害者平反法》第三条,正式决定给俞秀松彻底平反。”

“我看到了梦寐以求的俄罗斯为俞秀松彻底平反的证明书后,感到无比的激动和欣慰,泪水打湿了衣襟。”

很长时间,由于种种原因,特别是当时康生还在台上,俞秀松的革命业绩和精神没有得到应有的宣传。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经过广大党史、青运史工作者的艰苦努力,终于搞清了历史真相,俞秀松的生平和光辉的业绩已逐渐见诸有关报刊和书籍,也载入了《中国共产党历史》。

1985年,胡耀邦为“俞秀松烈士陵园”亲笔题词。1988年,李先念题写了“俞秀松烈士永垂不朽”的条幅,其他一些领导人也纷纷题词或撰文表达对这位杰出的革命先驱深深的缅怀之情。

1998年,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和浙江省委党史研究室等负责同志和俞秀松同志的继子俞敏,专程飞往俄罗斯莫斯科,在俞秀松遇害地拜祭了俞秀松烈士并敬献花圈,俞敏和安志洁同为俞秀松烈士敬立了墓碑。

1999年8月1日,在俞秀松烈士诞辰100周年的日子,在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的指导下,隆重地出版和发行了《俞秀松纪念文集》,俞秀松在哈尔滨书写和发出的那封家书也收入其中。

经过深入采访,笔者终于解开了心中的谜团。开始笔者费尽周折,寻访到俞秀松亲属的住所,听到邻居的讲话,还觉得一头雾水,如今对这位没有见过面的老人已经不再觉得陌生,而且在逐渐了解了她不同寻常的人生经历后,产生了很多的感动和无限感慨,对她人格的敬慕之情也油然而生。

笔者曾对俞秀松烈士的继子俞敏说,想要写一写安志洁的人生故事,俞敏说,我母亲的名字是安志洁,原名是盛世同,我的舅舅是盛世才,我母亲的故事如同电视剧,甚至连电视剧也未必能编出来。好多人感到很传奇,也想写一写,可太复杂了,都望而却步了。

俞敏为人热情、坦诚、豪爽,他说他是上海知青,在黑龙江农场下乡有十年的经历,他的性格中已融入了东北人的特点。他说他受俞秀松精神的影响,常常忙于社会公益事业,再苦再累也乐此不疲。

俞敏说,他是俞秀松的继子,就要继承和传承俞秀松的遗志。他又说,他曾专程自费几次来到哈尔滨道里区的西三道街,尽管历史改变了建筑的容颜,当年的“中华栈”已不复存在,但是他已找到“中华栈”当年的照片。他在俞秀松住过的“中华栈”的旧址前,伫立凝望很长时间,想象着当年22岁的俞秀松第一次远赴红色苏俄在“中华栈”落脚的情景,想象着俞秀松在哈尔滨书写和发出家书的场景,想象着俞秀松独自一人万里之遥赴苏俄的艰辛和坚定。

当笔者问俞敏:“以后还会去哈尔滨的‘老地方’吗?”俞敏毫不犹豫地说:“会去,一定会去的。”他觉得“中华栈”是他的人生加油站,在那里灵魂会受到洗礼。那里留下的是俞秀松22岁血气方刚、风华正茂的身影和足迹,那里他留下的文字,有志存高远的豪气和魄力。

追溯历史,品味沧桑,回味俞秀松的故事,想起先烈们的往事,禁不住百感交集,泪湿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