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终究难放
四月十五,熙和帝立高良姜之女高君凝为后。
册后大典极其隆重,后宫,终有了一宫之主了。
这些日子,解忧总陪着太皇太后,不止解了太皇太后的烦闷,自己也乐得听故事,以往她只能从史书上只言片语去了解,总是不够全面的。
每当说道犯困处,太皇太后迷迷糊糊的,却总还是轻声呢喃着一个人的名字。
阿翼。
在解忧记忆里,带有‘翼’字的人,只有一个,那是父皇的拜把兄弟之一,皇甫劦的父亲,也是太皇太后的夫君,皇甫翼。
不过这个人,史书少有记载,只说这人打过几次杖,后来封了祁阳王。
有关这个人,父皇也甚少提,甚至隐讳不谈,在她从父皇口中听到的故事中,这个人可有可无,而在其他人眼里,这个人似乎很坏,她曾听齐叔叔当着父皇的面谈起往事,提到这人,齐叔叔骂过,卑鄙无耻,对于这声骂,她当时记忆尤为深刻,因为父皇听后脸色极为复杂。
所以,解忧脑海中有关这个人,便是卑鄙无耻四个字了。
可从太皇太后眼中,他却不是这样一个人,有担当,敢作敢为,立下了无数功绩,对女子又极为温柔体贴,当年太皇太后便也因为这些而喜欢上这个人,之后成亲生子,太皇太后本是女将,嫁了他之后,便卸下了自己的铠甲,成为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
解忧却是不明白,两方人的说法完全不一致,如若皇甫翼那么好,齐叔叔怎会骂他,父皇又怎会对这人沉默不言。
而且,祁阳王皇甫翼在东明十九年时便死了,是自刎。
一个已经死了三十多年的人,解忧也并不愿去深究其原因,只是太皇太后对这人的死终是放不下,又恨又爱又痛,却终究不过一句,“他是该死。”
“劦儿总以为他父亲是被你父皇和那些藩王所逼,才会整日酗酒,浑浑噩噩,最终自刎,阿翼死时,劦儿才五岁,我却没料到一个五岁的人便有如此大的恨了,劦儿夺皇权,是为报复,他杀那些藩王,也是一直隐忍的报仇,我何曾没有劝过他,可他偏不听,阿翼在劦儿眼中,一直是个好父亲,他父亲宁愿自刎也不愿活在世上的原因,我怎能说得出口……”
“这样的结局,也不知该怪谁。”
太皇太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轻晃的摇椅还在动,似乎老者都喜欢讲故事,尤其是自己的故事,有关情爱的。
既然皇甫翼与太皇太后如此恩爱,他怎舍得自刎留她一人。
经历多了,看得开了,所有的爱情,不过一场云淡风轻。
能持之以恒的,又能有几个?
解忧叹了气。
从太皇太后寝宫到长乐宫,宫路漫长,解忧走得慢,夜色清凉,有些冷,抱了抱双臂,她已经十六岁了,二月二十七,两月前刚过的生辰,本来没人记得,因为他一句话变得很热闹,一大堆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来凑凑,送些礼什么的。
她想,这是她过的最热闹的,却没有他的生辰。
哦,倒忘了,今日已是四月十五,再过十日,是她婚嫁之日。
长乐,长乐,一点都不快乐。
父皇,我要嫁人了,那个人,我却不喜欢。
我该怎么办。
其实她可以远走高飞的,像上次那样偷偷出宫,永远都可以不用再回来,不用嫁人,不用伤心,也不用心痛。
可是,她走了,琉璃蝶兰她们怎么办,她们一旦没了主子,只是宫中一个极为普通的奴婢,会过的不如其他奴婢,何况还是一个逃走的主子。
等进了公主府,等她们出了宫,等她们有了自由,她便放她们走。
她也会走。
她已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
与其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和别人在一起,还不如远走,这样,心也许就不那么痛了吧。
解忧抬了抬头,发现却不是自己的寝宫,也不知自己怎一不小心走到了这。
仪瀛殿——父皇曾经的寝宫。
自父皇死后,这宫殿并未成为下一代君王的寝宫,皇甫劦曾住过一段时日,闲这宫殿太偏僻,离正殿有些远,又加之诸多不满,便也将这宫殿废弃了。
看着废弃的宫殿里头有些火苗,解忧疑惑,便叫蝶兰别再跟着,自己推门进入。
很干净,这是她第一眼见到的,没有任何尘埃,却也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有些冷清,又看向旁边的一切摆设,像当年父皇还在一样,陈设的样子,几乎都没有动过。
步入内殿,一张床占了大半,没有任何饰物,冷清凄凉,解忧走近床榻边,不巧盯着偏左方。
而床边,正站了一个人。
只是——
怎么会?
解忧一震,再也移动不了脚步。
那人一转身,方好看见门口进来的人,似乎也是刚刚到。
他显然有些意外,“你怎么在这?”
她说不出话,看着周围,看着他身后,他身后怎没有人跟着,太监宫婢的影子也不曾瞧见,而他一身喜服还未脱下。
难道,他也是独自一人来的?
可是,今日是册后大典,这个时辰,他不该陪着皇后么?
她嗫嚅,“我想父皇了,过来看看,不想皇上在这,解忧先告退。”
“你什么时候这么懂规矩了?”他开始走近她,明明记得上次不过是要她行礼,她却那么倔,有人求情也不接受,宁愿受罚也不肯屈服,她这个性子,真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如今倒是学得快,是怕他再罚她么?
还是,她想躲着他。
被他这么一问,解忧一时之间不知进退,轻涩了嗓音,“皇上,不去陪皇后么?”
“今日册封大典,诸多礼仪缠身,她有些累,我让她先睡了。”
“哦。”解忧低低一应,看来,他还是挺关心皇后的,又轻然了音,“听许多人宫人说,皇后今日很有尊贵之气,凤冠霞帔,还说皇后定是晋国第一美人。”
“嗯,很漂亮,皇后之位,她也足以匹配。”他回答得简洁。
是啊,怎么能不漂亮呢。
那么温柔端庄,又有自己的个性,她见过的。
她怎么能和那样的女子比呢,比不上的,要美貌她没有,温柔也没有,她只有脾气差,性子强,还要那么的专横无礼,时不时还能顶他这个皇帝几句。
与人相比,她简直是自取其辱。
所以,还是不要比了。
“皇上和皇后,果然是天造地设,日后必定造福百姓。”她又违心了一次,这么好的日子,还是不要惹他生气了,奉承几句也好。
“嗯。”他淡淡应了应。
解忧纠结着,实在想不出什么词来奉承了,她可以走了吧?
“皇上……”
两个字还在嘴边,他又突然不快,伸手又是抓住她手腕,“明明不想说,却还偏要说,不觉得太违心么?”
解忧想了想,她好像也没多说什么。
怎么还是惹他不高兴了。
只是,他又抓疼了她。
难道,闲她说奉承的话说的太少了?
“这怎么会违心,我是真心祝贺,皇后聪智貌美,皇上才学聪颖又足智多谋,皇后能嫁得皇上这样的人,真是幸运……”
“够了!”他冷然一喝,“你如今这样,存心想气我是不是?”
他不生气,不生气,可又怎么能不生气。
听她这么说,实在闷得慌。
被他一吼,解忧整个身子颤了颤,又诺诺道,“今日是皇上大喜之日,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气皇上,皇上还是别误解我的意思。”
又来了。
他冷扫了她好几眼,她明显就是在气他,用这种冷漠违心的方式。
若换做是别人这么说,他会觉得理所应当,可是她,就是不行!
胸口闷气憋的慌,他甩手放开了她,解忧差点不稳倒下,只听他的话传过来,“别再说了,让我觉得很恶心。”
恶心。
他终于也这么认为了。
是,她也这么觉得,说那么多违心话,真特么太恶心。
可是,不然要她怎么样?她还能怎样?
“皇上既然看我不顺眼,我还是不碍皇上的眼为好。”她绕过他身边,准备离开这个气闷的屋子,一刻都难以待下去了。
才走一步,他伸手一拦,将她一推,她整个人向后栽倒。
而她身后,是床。
她意识到不好,要起来,他心内的火似乎忍不住了,单手扣住她瘦弱的肩,重重按下,再次把她推回床上。
解忧挣扎着再度起来,他又一次把她弄下去,如此反复了两三次。
解忧终是怒火忍不住了,“皇甫衍,你个混蛋,你到底要干嘛?”
“你说呢?”
几个字传过来,解忧浑身打了个冷颤,见他抛去外衫,开始解腰带,这是要做什么,她清楚得很,她一个激灵,赶紧往床另一边走,决计不要!
只是,等她下床快要走到门口边了,也不见后面有什么动静,她觉得有些奇怪,好奇心令她回头。
嗯,他一副闲情自若的模样,乘着凉,坐在床榻上,眼里满满的写着,我不过是觉得这喜服太热解下一两件,你跑那么快干嘛?
方才他那模样,她还以为他要……
他铁定是看到她的笑话了。
该死的皇甫衍,混蛋。
解忧想着反正已经到门边了,赶紧走为上策,正要迈开脚步,他的声音传过来,“那个锦囊,查到了些东西。”
她顿了顿,迟疑一番后,选择站原地,“查到了什么?”
“我见了蔺之儒,他说了实话。”
解忧心里微惊,面上还是很和道,“他说了什么?”
“他说,有人要害你,容不得你活在这个世上,要我护着你。”
“然后呢?谁要害我?”
“皇甫劦。”
解忧心紧了紧,“然后呢?他不是死了么?”
“他确实死了,可是,”皇甫衍低了低眼眸,“他的想法还活着,总有些那么不怕死的人,依旧在遵循他的想法。”
解忧又问,“那是谁还在遵循他的想法?你把他找出来不就好了?”
他淡然道,“已经找出来了。”
“是谁?”
“吴庸。”他简单说了一遍,“皇甫劦死前交代了他许多事,那份指婚遗诏便是他交予徐太后的,还有那日杀你的三十个杀手,也是他指使,那锦囊上的香,也是他找人动的手脚。”
解忧想起来是有这么个人,是皇甫劦身边的大总管,可是她好像再也没有见过吴庸,又说,“既然找出来了,那不就好了,以后你一定要提防些他。”
“他逃了。”
“啊?”解忧不明白。
他解释说,“皇甫劦死后,我把他囚了起来,前几日,我拿着锦囊想与他对质,却发现,他人已经逃了。”
解忧又惊了惊,从未料到,他会囚禁吴庸,忽然想到另一个人,解忧冒了冷汗,“那……你身边那个小德子呢?”
他凉了她一眼,“死了。”末了,补上一句,“是自杀。”
解忧放心了些,还好,人不是他杀的,她虽然有些同情人命,可是如若有些人会伤害他,非要自己的命,她也无法再泛滥太多同情。
再一想,不对,吴庸依旧遵循皇甫劦想法,想要杀她,如今他逃了,她岂不是又要担心自己安危?
皇甫劦不见她死不罢休,吴庸定也是那般想!
解忧身体又冷了一层。
难怪昭平会说,你以为你真的能离开得了么?
什么指婚遗诏,允许她出宫,通通都是假的!不过是好方便用非常手段杀她而已!她若在宫中,无法动手,可若是在宫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还有,”他顿了顿,才道,“徐太后可能也很想你死。”
解忧不明白,“为什么?”
她应该没有得罪徐太后。
“总之,以后少与徐家人来往,对徐家人提防些。”
“为什么?”
他走过来,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什么为什么,听着就是了,以后不准和徐家人来往,尤其那个徐骢,离他远点,还有徐银楹。”
解忧还是忍不住,诺诺的问,“为什么?”等等,她又忙改口问道,“徐骢是谁啊?”
“冥解忧,你是我见过最笨的人。”他几乎要咬牙切齿了,哪怕聪明那么一点点,就不会有那么多人都想着算计她,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想打她主意,她却仍然热心肠的把别人当成好人,那么笨。
听到这句,解忧气吼吼的,“你才笨呢,我知道徐太后为什么恨我,不就是因为前太子死了么,你杀了前太子,可她又无法对你做什么,便只好把气撒我身上了,其实我知道,她心里恨不得把我杀了,让你痛苦,只是她没胆子做罢了。”
他对她这番话颇有赞同,只是,“谁告诉你皇甫邺是我杀的?”
几乎是咬牙问。
解忧壮了壮胆子,“你的情人,许娇儿。”
他握紧了拳头,“你认同这说法?”
“是啊,外头所有人都这么传,她不是你情人是什么,她还信誓旦旦说她肚子里孩子是你的。”
“你信?”他眯了眯眼睛。
见他这如狼似虎的模样,解忧耸了耸肩,“不信,我知道,你不会。”
他松了口气,却又听她有些好奇的问道,“那你说,她孩子怎么来的?那个孩子,应该不是前太子的吧?前太子到底怎么死的?”
他凝了她一眼,一副问那么多干嘛的表情。
不过未免她什么都不知道,总爱胡思乱想什么的,他透露了些,“这是保许娇儿命的唯一方法,徐太后专横,前太子又死的不明不白,对许娇儿自是容不得,至于她孩子如何来的,我并不知道。”
“那前太子的死呢?”
“还有些疑点,我抓到水沟寨的人,他们只说是一个姓夏的少年让他们去劫太子,他们并不知那是太子,也并不承认杀了太子,这事到底是谁做的,我还未查清楚。”
解忧疑虑道,“我听许娇儿说,前太子死前喊了你的名字,你说会不会是你身边的人动的手,所以前太子才会想到你,喊了你的名字,阿兮,说不定是谁派了人放在你身边,想对你不利,阿兮,你以后一定要小心。”
说完,解忧发觉他一直在看着她,还笑得有些轻朗,唇角的弧度弯得很狭长。
怎么,说错话了?
将自己的话过滤了一遍,这才发觉大错特错。
她为什么说要他小心?为什么这么明目张胆的担心他?终究难以放下他么?
心底发誓,说好要离开的。
解忧一下子恢复之前的漠然,淡淡道,“皇上,天色已晚,我该走了。”
身子却轻一转,还是落在他胸怀里,“解忧,你在担心我。”
她难得没有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