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元世纪·元世前五年
【元世前五年】
冰海岛上。
冥君临从小偷偷养大了一只血凤鸟,血凤鸟长大后,其翼鹏大,能载人,血凤鸟对冥君临十分青睐,十二岁的冥君临带着七岁的冰儛玥乘坐了上去。
此时,天空异动,晴朗的天气闪了声雷,血凤鸟受到惊吓,把两人抛下了大海。
李邪记不起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一醒来他就变成了十二岁的冥君临。
真正的冥君临已经死了。
李邪在岛上发了一个月的呆,还是没能接受这个事实,怎么就来到了这个鬼地方?
为什么说这里是鬼地方……
这个称作凤竹林的村子奇奇怪怪,见到血凤鸟,李邪以为是远古时代,看到五谷作物,和村里人身上纺织的粗麻衣,又有点像农耕时代,村里男人扛着锄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天两餐管温饱,而村里女人……
村里没有上了年纪的女人。
没有那些三姑六婆八姨九姥。
只有年轻的女孩儿。
李邪很快又发现这个村子里的人愚昧无知,有点迷信。
峭壁上有座天女庙,里头供奉着一位‘天女娘娘’,这座庙只有怀孕的女子能进,村里人把女子孕育当做一件神圣的事,有孕的女子不需要再劳作,会进入天女庙待产,但是直至产子,那些女子都没再出来过。
村里人说是女子孕育有功,完成繁衍子嗣的任务后,就被天女接到天上享福去了,而他们这些男人只能在凡间继续受苦。
年轻不谙世事的女孩儿们,被这份迷信洗脑得很厉害,也很期待能够嫁人生子。
李邪当然不信这种迷信,进入天女庙去瞧过,庙里有位石像娘娘,面慈目善,嘴角微笑,因是半夜爬进去的,李邪反而觉得这笑容有点瘆得慌。
他很快又发现,那些女子哪是享福,分明是难产死了,这个村子可能有生双子的基因,这里的医疗技术又落后,双生子不是福而是祸,就算能生下来,女人也会没了半条命,生不下来,直接遭人活剖。
为了不让女人恐惧生子,有人特意编造了一个神圣的谎言。
“你知道,为什么要让你看么?”
当场见到那样血腥的一幕,李邪是呆住的,那个持刀的男人没把那女子当条命看,两声哭啼声落想,双胎被抱了出去,天女庙外是村民的欢声喜庆,没有人管床板上还在流血不止才十六岁的女孩子。
李邪走过去时,她已经没气了。
冥君临的曾祖父,幽幽的站在李邪身后,问出了这道声音。
李邪回头看着这个村里唯一长寿的老人,也是凤竹林的前任族长,老人七十多岁了,村里人都说他慈眉和蔼,但现在,这个老人双眸阴恻,很可怕,比天女石像的笑容还要瘆人。
李邪不是十二岁的小孩,他是成年人,他太清楚对方放任他进来的目的。
这个村子是避世隐居,主要有三户大家和其他一些村民,这三户大家分别是作为族长的冥家,看家护院会点剑术擅武的冰家,以及世代擅医的聂家。
冥君临会是未来族长,让他知道这个秘密,是让他提前适应,也让他早点同化接受,并且为了世世代代的繁衍任务,他需要把这个秘密保守下去。
冥君临有个同岁的姐姐,每天说的最多的便是早点长大嫁人生子,跟娘一样去天上做天女,李邪不怪她说这种话,也不怪她愚昧无知,因为她没有接受知识的机会。
冥君临的父亲,现任族长冥父教李邪认字时,姐姐想凑过来看,冥父会严厉的呵斥她,不许她接触这些东西。
姐姐赌气道:“不看就不看,谁稀罕看这些没用的玩意。”
凤竹林只有冥家父子和聂家父子会识字,这里没有白纸,曾祖父会劈竹做简,会制墨制笔,天女庙那一堆竹简和凤竹林族谱,都是曾祖父写的。
李邪看过竹简,这里的字是古文,但李邪奇怪地能看得懂,根本不用教,单看这堆竹简,好似挑不出毛病,但他有点怀疑,这可能是曾祖父乱写,弄虚作假。
李邪突然明白,这个族长冥父为什么常常沉默寡言不说话,因为,李邪最近也开始变得沉默寡言了。
冥父看出了他的不对劲,轻轻地问道:“你都知道了?”
冥父知道那些残忍的秘密,也比他更早接受,还告诉他,当初他的祖父接受不了,在村里大肆传播,叫年轻的女孩子们别信传言,很不幸,祖父被曾祖父当邪魔附身蛊惑人心,一把火烧没了。
有前车之鉴,李邪不敢妄动,他一个十二岁的小子,确实打不过冰家那条听命于曾祖父的看门狗。
“临哥哥,你怎么不去看玥姐姐,玥姐姐昏迷了这么久,一直都没有醒。”
李邪身后有个七岁的小屁孩,叫聂凝阳,李邪想起那位饱读诗书且剖腹利落的聂父,忽然又想,长大后的某一天,很可能这个小屁孩继承其父衣钵持刀杀人,杀的人可能还是小屁孩口中的玥姐姐,而他作为族主,在后面眼睁睁看着。
一想到这个可能,李邪打了个激灵。
真他妈的是个鬼地方!
冥君临和冰儛玥有婚约,很早就被定下了,李邪没有空去看冰儛玥,他脑子一团浆糊,让他继承封建迷信在这里当族长欺骗那些无知女子繁衍子嗣不可能,亲自当刽子手不可能,让他年纪轻轻娶妻也不可能,这辈子就这样荒废在这里更不可能。
这座岛屿四面环海,怎么逃?
身边有茂密的竹林,李邪有了想法。
李邪每日半夜出门,在一个靠近崖边的水洞里,造了一艘竹筏,半年后的一天晚上,他带了足够的食物和水,准备扬帆启航时,聂父站在水洞边缘。
曾祖父和冥父都以为他沉默是接受了事实,没有想过他会冒险出海离开,只有聂父早早看出了不对劲。
聂父说:“你不是君临那孩子。”
李邪不敢说话,又在想对方是不是已经叫了人过来,聂父又说:“那只血凤鸟,君临从小养大,它都不跟你亲近了。”
“你们双双落入海里,怎么可能还能活着呢,冰家小姑娘成了活死人,而你……是从哪儿来的呢?”
李邪说:“我若说我不知道,你信吗?”
聂父说:“我说我尽力了,你信吗?”
………………
李邪离开冰海岛,半个月后,林晓武在聂家病床上醒来。
林晓武也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来这里的,一睁眼一闭眼,就来了,她醒来之后,聂父用很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她。
林晓武也不是七岁的冰儛玥,聂父从这个女孩眼里看出了一丝沉稳。
不过,她昏睡了半年,就算行为异常,也没人会当真,她错把和冰家疯狗一起来的邻居一号认做父亲。
对此,聂父用了同样的借口,说:“她和冥家那小子一样,记不得以前的事了。”
冥家是族主,屋子是单独的,不和其他村民住一块,聂家擅医,他的屋子在深山里,也不和其他人一起,冰家那条疯狗把女儿丢在这里半年没管过,现在人醒来了,就迫不及待来要人。
聂父怕她不适应,慢慢跟她说:“先住一段时间,再回家吧。”
林晓武多住了半月才回家,她不动声色观察周围,把村子的怪异了解透彻。
邻居一号家生了龙凤胎,但这对龙凤胎的母亲没从天女庙出来。
邻居二号家只生了一个男婴,被视为不详,其母也没出来。
邻居三号家生了双女婴,族长冥父称其祥瑞之兆,立即免了三号家三月的劳作,让女婴之父专心带娃。
这个村子是集体制,每日的劳作不分个人,只归集体,免劳作,相当于不用去田地里干活,也会有口饭吃。
林晓武没有进入过天女庙,装作好奇想进去,把她拦在外面的是冰儛玥的爹,他说:“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冰儛玥的爹,冥父叫他看门狗,聂父叫他疯狗,他确实很符合。
冰儛玥还有个同胞的妹妹,冰父的妻子生的是双女,也是在那时起,冰父跟疯了没区别,他从邻居家抱了个男婴回来,认为义子,教男孩剑术。
林晓武看小男孩学剑,非常有兴趣,也试图想学,这条疯狗会讽刺她:“你就算学了,又有个屁用!”
林晓武生来不是个服气的人,尤其是这种重男轻女的事。
不让她学,她还偏要。
这个瘦瘦小小的七岁女儿,她耍起剑来翩若清风,冰父沉默地看她很久,他口上讽刺,但没阻止她学。
………………………………
芸苍大陆。
此时的板块,有占据中原的四海,边远东北的辽海,边远东北的高骊,边远西南代渠,边远西南夏朝,边远南方的媵越,漠南的南羌,漠北的奴桑,更北边的车黎,以及西疆的其他不知名小国。
【西疆:指更西边的区域,在奴桑版图的西边,其中也有大大小小几十个小国,但这些小国版图不大,中原四海称呼他们为外族或是外国人,因为距离太远,中间隔着奴桑,不通信。】
四海和奴桑的板块面积仍然很大,这个时候还没有出现过皇帝,四国统治者被称作王上,奴桑统治者则称大汗或汗王。其他小国统治者称为君上。
四海、奴桑、其他小国,都会时不时的爆发战乱,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此年,东海王突然暴毙。
新东海王上位后,自持是真命天子,不服其他三国,与三国诸多冲突,惹得战乱不断,新东海王又生性暴虐,不仅四处搜刮民脂民膏,更是罗列各地美女入宫,东海子民流离失所,不堪其苦。
朝中有国师一职,虽无实际权力,却有极大的话语权。
国师占卜预测一言,能顶朝堂半边天,君王向来笃定相信从不怀疑,奴桑也有大巫祝一职,跟国师类似。
东海国师日观天象,发现东方突然亮了一下,似是天象异动。
东海国师日夜占卜,种种卜测迹象表明,将有一少年从东边出世,日后必会颠覆东海社稷,也将倾覆天下。
国师算出,少年大概是十二岁至十五岁之间,木子成李,那少年姓李,具体的却再算不出了。
卜算之后,有‘李代天下’的预言。
东海王听此预言,怒不可揭,为防患未然,阻止少年出世,命人大量搜查居于东边的十二至十五岁的李姓少年,不由分说,全部就地处死。
东海王明面上说是处死十二至十五的少年,但底下人实际操作起来,不分年纪,死的人很多。
东边靠海,有个李姓小渔村,这则预言,让整个李家小渔村遭了大难,地上都是李姓少年们鲜活的尸体,村民的反抗让领头人变本加厉,几乎屠尽了整个村。
李邪出冰海岛后,在海上没头没尾没方向地漂了三个月,就在粮水用尽,快要绝望时,他的竹筏漂到了李家小渔村。
但这时李家村遭屠,只有一地没来得及处理的尸体和火光燃尽的残屋断梁。
有个渔夫在收尸,渔夫看着李邪这个十二岁的少年,神色变得奇怪,李邪通过渔夫,了解了这个时代和屠村的前因后果,渔夫让他在外别说姓李。
李邪出了渔村,在野外游荡了三天,大道上,他突然就被一队人包围。
骑马的领头人问:“你叫什么名?”
李邪说:“冥邪。”
东海王日夜害怕,担忧预言,觉得处死那些李姓少年还不够,又把十至十六的少年全部逮捕充入奴隶营。
奴隶营,顾名思义,蓄养了大量奴隶。
李邪成了其中一个奴隶,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抓来,他进去时,已经是晚上了,官兵把他塞进了一个笼子。
奴隶是没有住处的,木制的笼子,四四方方的,狭小阴暗,人站着直不起腰,小笼子里,胡乱塞了将近三十个人。
这样的小笼子,在奴隶营里叠满,一排又一排的罗列,人一走进去,好似没有尽头,李邪莫名的想到了养猪场,不对,应该说,养猪都不带这么养,住在这里面,简直猪狗不如。
这一批被送来的都是十来岁的少年,少年想家喊娘,鬼哭狼嚎,外面官兵手里刺鞭抽进来,少年们叫唤得更惨烈,又更害怕,哭声最后成了呜呜咽咽。
李邪被挤在角落里,闭着眼睛,人挤人,人压人,根本透不过气,尤其他眼前有个十二岁的小屁孩,边哭边压着他胸膛。
一夜之后,笼门打开,李邪推开还在睡的少年,出了笼子。
奴隶不是人,是货物,可交易,可买卖,奴隶营里的奴隶,晚上挤在笼子里,白天就要去实现价值,成千上百的奴隶,分成一串串的,被押着送出去。
奴隶的来源有两个。
一是犯了罪被充为奴隶。
二是打仗俘虏。
奴隶的去处也有几个。
刚过十六的成年奴隶,可能会被送去斗兽场,供人取乐,生死由天。
已经榨干得毫无价值或是快要死的奴隶,会被送去祭祀,放血活埋陪葬。
王公贵族会花钱在奴隶中挑好看的为家奴,家奴也是奴,没有自由,是主家完全的私人财产,主人家基本不会视奴隶为人,奴隶惹得主人家不高兴了,主人家有权处置生死,那群王公贵族花样很多,对待奴隶很残忍,肆意玩虐,割舌挖眼断手断脚都是家常便饭,家奴基本活不过几个月。
大部分奴隶做的都是苦工,日以夜继的干活,比如,这座奴隶营在山里,旁边是大型的工程场地,东海王大兴土木,要修造一座神殿。
这座奴隶营很大,一天能死上百人,每一天都在死人,每到早上,官兵会放出笼子里的活人,开始清理笼子里的死人,那些尸体被一摞一摞的抬出去。
奴隶的命,一文不值。
不到半个月,李邪饿得皮包瘦骨,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身上都是血鞭子,他被拉去了干苦活,稍有懒惰便是鞭子抽身。
这地方两天才肯给一顿晚饭,那也不叫饭,用各种树叶野草煮水就给人吃了。
那味道,是他妈真苦啊。
有力气干活才有鬼!
这天有粗糠混水煮了稀释的糠粥,官兵边给边骂说:“一群畜牲,浪费好东西。”
一笼子人,只给那么点,一群人哄抢,抢不到就要挨饿,官兵会在一旁戏谑的看着这群蝼蚁,为了争抢口食互殴。
官兵说:“天生贱命!”
李邪没有去抢,他抓着笼子,别的奴隶麻木等死认命,他那双眼里,有愤怒不屈,官兵最不喜欢这样的奴隶,一鞭子就抽了过去,李邪知道惹怒官兵会是什么后果,他还是那样瞪着。
第二鞭子在他脸上开了花,他更加怒目,官兵又连续抽了四五鞭。
李邪把头低了下去,没有再看官兵,可他的手,青筋暴起。
笼子的人,每天都是随机的,白天把人拉出来,晚上的时候一把塞进去,官兵也不会管谁是谁。
这天,奴隶营里进了一批女人。
李邪突然有种可怕的感觉。
凤竹林是个鬼地方,这外面,他妈的比那里还要恐怖!
男人奴隶是劳动力,女人奴隶,不止是劳动力,还是发泄和世代繁衍奴隶的工具。
女性奴隶稀缺,一般不会进干苦力的地方,都会提前被那群王公贵族买走。
一下子进那么多女人,像是犯了罪的大家族的女人一起被弄进来,李邪没空多想,是不是上面那些王公贵族对这家子恶恨至极,有什么恶趣味。
这一夜,别的笼子里彻夜兴奋。
这笼子里,躲在李邪身后才十三岁的女子惶恐害怕,她长得很漂亮,十指不沾阳春水,她脸色也很惨白,在进这里之前,她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那一双又一双失去理智如禽兽的眼睛,都在瞪着他,那些乱摸又恶臭的手,在扒拉他,李邪愤怒得像斗兽场的野兽,龇牙咧嘴,仇视着所有人。
李邪清楚地知道,不能让。
这是他坚持的底线。
冥君临本身习武,但李邪没有记忆,在这一刻,潜力才真正爆发,似乎身心融为一体,笼子里的其他人,不敢靠近。
李邪能护她一次,但救不了她。
十三岁的姑娘撞笼而死,和其他死人一捆,也许是丢到了乱葬岗,又也许,还能继续卖一手给人陪葬。
李邪成了这里最不受人待见的人,官兵不待见,他身上有着大部分奴隶都没有的情绪,愤怒,羞耻,斗争,他没有把自己当做是奴隶是货物。
官兵看不惯,在他肩背上印了烙印,让他认清自己是个奴隶。
奴隶们也不待见他,官兵手中的鞭子可怕,底层人自相欺辱更可怕,他们嘲讽戏谑,在他受鞭虚弱时,抢他水食,觉得他多管闲事活该。
李邪骨子里的人性尚存,他不想屈服,可是,他很久没吃过东西,喝过水了。
他以为逃出了凤竹林,不用剥削那些可怜的女人,他有可怜有同情,但从未想过要去揭发,要去改变,他只着不去压迫,只想逃,可现在,他成了被奴役剥削的对象。
这种感觉,真他妈的很不爽。
他觉得自己会死。
也许就能回去了。
离开这个吃人的鬼地方。
李邪生了病,一息尚存,有个少年会半夜起来偷偷地看李邪死没死,拧着湿湿的衣袖,给李邪喂水,喂他偷藏起来的馊糠。
在奴隶营里,只要待上几个月,都会在官兵的刺鞭的抽搭里变得麻木同化,官兵会把奴隶打到不再反抗为止,奴隶们只能认命听话,在压迫中等死,大部分奴隶会慢慢的在心底把自己身份降低。
李邪以前会想,面对不平之事,如果不抗争,跟帮凶没有两样,现在会想,若是明知反抗是死,该不该明哲保身呢?
反抗,真是一种珍贵的精神。
他突然这么想。
李邪觉得这个少年就挺会明哲保身的,少年从牙缝里留着自己的半份,偷偷喂他水食,少年不希望他死。
奴隶没有话语权,李邪很久没说过话了,这一次很认真的对少年说:“多谢。”
少年愣了下,然后又笑了,像是枯木里开出了的花,很满足。
少年说:“你不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