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周宣王闻谣轻杀杜大夫化厉鸣冤(2)
根据我的推测,妖气虽然已经出宫,但是并没有彻底清除。”宣王听了这话,心里很不高兴,于是就发布了一道命令:“城里城外,挨家挨户查问女婴的下落。不管死活,只要有人从河里把她捞上来献给朝廷,赏给棉布丝绸各三百匹;如果有收养起来不报告的,一经街坊邻里举报,罪犯全家斩首,举报人也同样赏给那么多东西。”宣王又命上大夫杜伯专门监督负责这件事。因为卦辞上还有“檿弧箕箙”的话,又命下大夫左儒,监督命令司市官在民房、市场和茶楼酒肆来回巡逻,不许制造买卖山桑木做的弓和野箕草编织的箭袋,违者处死。司市官不敢怠慢,领着一班差役,一边向老百姓宣布上边的命令,一边满世界巡视。城里的老百姓,没有不遵守这命令的,只有农村的老乡还不知道这件事。巡逻到了第二天,有一个妇人,抱着几个箭袋,正是用野箕草编成的,还有一个男人背着十来把用山桑木做的弓,跟在她后边。
这夫妻两个,住在老远的乡下,赶着城里正午开集市,进城来作买卖。还没进城门,刚好被司市官迎面撞上,大喝一声:“拿下!”手下的差役,先把妇人抓住了。那男人一见不是事儿,一下子把弓扔在地上,撒腿就跑,还真让他逃掉了。司市官把妇人锁起来,连弓带箭袋,一起押到大夫左儒那儿。
左儒想:“所获的这两样东西,正好应了那几句谣言,况且太史伯阳父说要带来灾祸的是个女人,现在已经捉到了这个妇人,也可以向大王交差了。”于是隐瞒下男子的事不说,只向宣王报告了妇人违命,依法应该处死。宣王下令把这个妇女给杀了,把她的桑弓箕袋拿到集市上去烧毁,用这来警告造卖桑弓箕袋的人。后人有一首诗说:不将美政消天变,却泥谣言害妇人!漫道中兴多补阙,此番直谏是何臣?再说那个卖桑木弓的男人,急急忙忙逃走后,心里还纳闷呢:“当官的要抓我们夫妻俩,究竟是为什么呢?”还想打听妻子的消息,这天夜里就在十里之外睡了一觉。第二天早上就听有人传说:“昨天北门有个妇人,违禁造卖桑木弓箕袋,捉到后马上被处死了。”这男人才知道妻子已经死了,走到荒郊野外没人的地方,掉了几滴伤心的眼泪。又一想,幸亏自己逃出了这场大祸,于是放开脚步紧紧往前走。走了十来里路,来到清水河边。远远看见一群各种各样的小鸟在前面一边飞一边叫,走近一看,原来是一个草席包裹浮在水面上,这群鸟用嘴衔着包,边衔边叫,快要拖近岸边了。那男人叫了一声:“奇怪!”把这群鸟赶开,从水里捞起席包,拿到草坡上解开一看,只听得一声啼哭,里面原来是一个女婴。这个男人心想:这女婴不知道是被什么人抛弃的,有那么多鸟把她衔出水来,将来一定是个大富大贵的人。我现在把她抱回去抚养,倘或将来成个贵人,我也就有了依靠了。”于是解下布衫,把这个女婴包好了抱在怀里。琢磨半天到哪儿去避难,最后决定上褒城去投奔朋友。有一首诗,专门说这女婴能够活下来的怪事:怀孕迟迟四十年,水中三日尚安然。
生成妖物殃国家,王法如何胜得天!宣王自从杀了卖桑弓箕袋的妇人,以为童谣说的话已然应验,心里踏实了,也没再商量太原发兵的事。从此连着好几年没发生什么事儿。到了周宣王四十三年,时值大祭,宣王临时住在斋宫里。这天夜里二更时分,斋宫里静悄俏的,没有一点声音。宣王忽然看见一个美貌的女子,从西边方向慢慢地走过来,一直走进斋宫里面。宣王怪她冒犯了斋禁,一边大声呵斥,一边急忙呼唤手下人把她捉住,可叫了半天,也没一个人答应。那个女子一点儿害怕的意思也没有,走进太庙里边,大笑了三声,又大哭了三声,然后不慌不忙,把那七位先王的牌位,捆成了一捆儿,拿着往东走了。宣王从床上爬起来一个人向前追赶,忽然吓醒了,原来是做了一个梦。自己觉得心神恍惚,勉强走进太庙行礼,礼仪一完,就回到斋宫里换了衣服,派手下人悄悄把太史伯阳父叫来,把梦里看见的都告诉了他。伯阳父说:“三年前的那几句童谣,您难道忘了吗?我始终说:‘预示着要有女人祸国,妖气也没有完全除掉。’卦辞上也有又笑又哭的话,大王您如今又做了这个梦,这些全都对上号了。”宣王说:“以前杀的那个妇人,难道还不足以消除‘檿弧箕箙’的预言吗?”伯阳父又回答说:“天道深奥难测,到时候才能验证。一个普通的村妇和国家的兴亡气数又有什么关系呢?”宣王木呆呆的,半天说不出话来。忽然想起三年前,曾命上大夫杜伯监督司市官查访妖女,到现在全无下落。大祭之后,便马上回朝,百官前来问候。宣王问杜伯:“那个妖女的消息,为什么迟迟不来向我报告?”杜伯回答说:“我以为妖妇已经被正法了,童谣也应验了,恐怕没完没了地搜索,会惊扰国都里的百姓,因此就中途停止了。”宣王听了气得差点儿没跳起来,说:“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明明白白地向我报告?分明是拿我的命令不当回事儿,行动全由自己作主。像你这样不忠实的臣子,留着有什么用?”说完大声呼叫两边的武士:“把他给我推出朝门,斩首示众!”直吓得文武百官一个个面如土色。忽然文官这边走出一位官员来,一把拉住了杜伯,连声说:“不行,不行!”宣王一看这个人,正是下大夫左儒——他是杜伯的好朋友,俩人是一块被举荐当官的。
只见左儒跪下给宣王磕头之后说:“我听说尧当政时闹了九年的水灾,也没影响他称帝,汤当政时赶上七年的旱灾,也不妨碍他当王。上天的变化尚且没什么妨害,人妖的事又怎么可以全信呢?”大王如果杀了杜伯,我恐怕老百姓把这没影儿的话到处传播,让外族人听了,也会对咱们产生轻视怠慢之心。还望大王把他宽恕了吧!”宣王说:“你为了朋友而违抗我的命令,纯粹是看重朋友而轻视君王。”左儒说:“如果君王做得对而朋友做得不对,我就会违背朋友而顺从君王;如果朋友做得对而君王做得不对,我就会违背君王而向着朋友。杜伯没犯可杀的罪过,大王要是把他给杀了,天下人必然认为您不英明。要是我没能劝阻您杀他,天下人也必然认为我不忠实。大王如果一定要杀杜伯,那么我就请您允许我和他一起死。”宣王怒气未消,说:“我杀杜伯,就像拔掉一根蒿草,用得着你在这儿多费口舌?”大喝一声:“快斩!”武士便把杜伯推出宫门斩了。左儒回到家里就抹脖子自杀了。后来有人称赞他说:贤哉左儒,直谏批鳞。是则顺友,非则违君。弹冠谊重,刎颈交真。名高千古,用式彝伦。
杜伯的儿子隰叔投奔到晋国,后来当了叫作士师的官,他的子孙也就姓了士。因为封地在范那个地方,所以也姓范。后人哀悼杜伯的忠诚,在杜陵给他盖了庙,称为杜主庙,又叫右将军庙,到如今还保留着。这是后话了。
再说第二天宣王听说左儒自杀了,心里也真有点后悔杀杜伯,闷闷不乐地回了宫。这天夜里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于是就得了一个精神恍惚的病,说起话来颠三倒四,好多事都记不住,常常连朝也不上了。姜后知道他病了,也就不再向他报告什么事。到了宣王四十七年秋天,宣王的病稍见好转,就想到城外去游猎,想用这事儿提提精神。于是让手下人传令,叫司空、司马准备好车马和赶车的人,叫太史算卦找个好日子。到了那天,宣王坐上有六匹马拉的车,右边有尹吉甫,左边有召虎,打着旗子,排着甲仗,一起向东郊进发。那东郊一带,平原旷野,一向是打猎的好地方。宣王好长时间没到这里来,一到这儿自然而然觉得精神爽快多了,于是就下令在这里安营扎寨。
吩咐士兵:“一不许践踏庄稼;二不许烧毁树木;三不许侵扰老百姓住的地方。不管打了多少飞禽走兽,都要全部上交,然后再论功行赏;如果有私藏不交的,追查出来一定重重处罚!”号令一出,人人奋勇,个个争先。只见:进退转弯,车把式使尽了赶车的技巧;前后左右,射手们出够了弯弓搭箭的风头;猎鹰猎狗仗着主人的势力横冲直撞,狐狸野兔被鹰犬吓得到处乱窜。
弓弦响血肉狼藉,利箭到羽毛乱飞。这场围猎真是好不热闹。宣王心里非常高兴,看看太阳快落山了,便下令散围。军士们每个人都把猎得的飞禽走兽捆得好好的,然后高奏凯歌,满载而归。走了没三四里,宣王在车上打了个盹儿,忽然看见老远的地方有一辆小车迎面冲过来。车上站着两个人,胳臂上挂着漆红的弓,手里拿着漆红的箭,向着宣王打招呼:“大王您一向可好吧?”宣王定睛一看,原来是上大夫杜伯,下大夫左儒。宣王大吃一惊,可一揉眼的功夫,人和车又都不见了。宣王问手下人,都说:“并没有看到过。”宣王正在又惊又疑,那杜伯左儒又驾着小车,来来往往老在宣王的车前面转。
宣王气极了,大声喊道:“罪鬼,竟敢来触犯本王!”拔出太阿宝剑,朝着空中挥舞。只见杜伯左儒齐声骂道:“无道的昏君,你不修德政,妄杀无辜,今天你的气数已尽,我们是专门来伸冤报仇的。还我们命来!”话音没落,挽起弓,搭上箭,向着宣王的心窝射来。宣王大叫一声,昏倒在车上,慌得尹吉甫脚也麻了,召虎眼也跳了,赶紧和一帮子手下人,用姜汤把宣王救醒,可他还是不住口地大叫心口疼。众人立刻驾车进城,扶着宣王进了宫。军士们还没来得及领赏,就急急忙忙地散了。真是乘兴而来,败兴而返。有一首诗写道:赤矢朱弓貌似神,千军队里骋飞轮。
君王枉杀还须报,何况区区平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