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月明和尚度柳翠(1)
万里新坟尽少年,修行莫待鬓毛斑。前程黑暗路头险,十二时中自著研。这四句诗,单道著禅和子打坐参禅,得成正果,非同容易。有多少先作后修、先修后作的和尚。自家今日说这南渡宋高宗皇帝在位,绍兴年间,有个官人,姓柳,双名宣教,祖贯温州府永嘉县崇阳镇人氏。年方二十五岁,胸藏千古史,腹蕴五车书。自幼父母双亡,蚤年孤苦,宗族又无所依,只身笃学,赘于高判使家。后一举及第,御笔授得宁海军临安府府尹。恭人高氏,年方二十岁,生得聪明智慧,容貌端严,新赘柳府尹在家。未及一年,欲去上任。遂带一仆,名赛儿,一日辞别了丈人、丈母,前往临安府上任。
饥餐渴饮,夜住晓行,不则一日,已到临安府接官亭。蚤有所属官吏师生,粮里耆老,住持僧道,行首人等,弓兵隶卒,轿马人夫,俱在彼处,迎接入城。到府中,搬移行李什物,安顿已完。这柳府尹出厅到任,厅下一应人等,参拜已毕。柳府尹遂将参见人员花名手本,逐一点过不缺,止有城南水月寺竹林峰住持玉通禅师,乃四川人氏,点不到。府尹大怒道:“此秃无礼!”遂问五山十刹禅师:“何故此僧不来参接?拿来问罪!”当有各寺住持禀复相公:“此僧乃古佛出世,在竹峰修行已五十二年,不曾出来。每遇迎送,自有徒弟。望相公方便。”柳府尹虽依僧言不拿,心中不忿。各人自散。
当日府堂公宴。承应歌妓,年方二八,花容娇媚,唱韵悠扬。府尹听罢,大喜。问妓者何名,答言:“贱人姓吴,小字红莲,专一在上厅祗应。”当日酒筵将散,柳府尹唤吴红莲,低声分付:“你明日用心去水月寺内,哄那玉通和尚云雨之事。如了事,就将所用之物,前来照证,我这里重赏,判你从良;如不了事,定当记罪。”红莲答言:“领相公钧旨。”出府一路自思,如何是好?眉头一蹙,计上心来。回家将柳府尹之事,一一说与娘知,娘儿两个商议一夜。
至次日午时,天阴无雨,正是十二月冬尽天气。吴红莲一身重孝,手提羹饭,出清波门。走了数里,将及近寺,已是申牌时分,风雨大作。吴红莲到水月寺山门下,倚门而立。进寺,又无人出,直等到天晚。只见个老道人出来关山门,红莲向前道个万福。那老道人回礼道:“天色晚了,娘子请回,我要关山门。”红莲双眼泪下,拜那老道人:“望公公可怜,妾在城住,夫死百日,家中无人,自将羹饭祭奠。哭了一回,不觉天晚雨下,关了城门,回家不得,只得投宿寺中。望公公慈悲,告知长老,容妾寺中过夜,明蚤入城,免虎伤命。”言罢,两泪交流,拜倒于山门地下,不肯走起。那老道人乃言:“娘子请起,我与你裁处。”红莲见他如此说,便立起来。那老道人关了山门,领著红莲到僧房侧首一间小屋,乃是老道人卧房,教红莲坐在房内。那老道人连忙走去长老禅房里法座下,禀覆长老道:“山门下有个年少妇人,一身重孝,说道丈夫死了,今日到坟上做羹饭。风雨大作,关了城门,进城不得。要在寺中权歇,明蚤入城。特来禀知长老。”长老见说,乃言:“此是方便之事。天色已晚,你可教他在你房中过夜,明日五更打发他去。”道人领了言语,来说与红莲知道。红莲又拜:“谢公公救命之恩,生死不忘大德。”言罢,坐在老道人房中板凳上。那老道人自去收拾关门闭户已了,来房中土榻上和衣而睡。这老道人日间辛苦,一觉便睡着。
原来水月寺在桑菜园里,四边又无人家。寺里有两个小和尚,都去化缘。因此寺中冷静,无人走动。这红莲听得更鼓已是二更,心中想道:“如何事了?”心乱如麻。遂乃轻移莲步,走至长老房边。那间禅房关着门,一派是大槅窗子,房中挂著一碗琉璃灯,明明亮亮。长老在禅椅之上打坐,也看见红莲在门外。红莲看着长老,遂乃低声叫道:“长老慈悲为念,救度妾身则个。”长老道:“你可去道人房中权宿,来蚤入城,不可在此搅扰我禅房。快去,快去!”红莲在窗外深深拜了十数拜道:“长老,慈悲为本,方便为门。妾身衣服单薄,夜寒难熬,望长老开门,借与一两件衣服,遮盖身体。救得性命,自当拜谢。”道罢,哽哽咽咽哭将起来。这长老是个慈悲善人,心中思忖道:“倘若寒禁,身死在我禅房门首,不当稳便。自古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从禅床上走下来,开了槅子门,放红莲进去。长老取一领破旧禅衣把与他,自己依旧禅床上坐了。红莲走到禅床边深深拜了十数拜,哭哭啼啼道:“肚疼死也。”这长老并不采他,自己瞑目而坐。怎当红莲哽咽悲哀,将身靠在长老身边,哀声叫疼叫痛,就睡倒在长老身上,或坐在身边,或立起,叫唤不止。
约莫也是三更,长老忍口不住,乃问红莲曰:“小娘子,你如何只顾哭泣?那里疼痛?”红莲告长老道:“妾丈夫在日,有此肚疼之病,我夫脱衣将妾搂于怀内,将热肚皮贴着妾冷肚皮,便不疼了。不想今夜疼起来,又值寒冷,妾死必矣。怎地得长老肯救妾命,将热肚皮贴在妾身上,便得痊可。若救得妾命,实乃再生之恩。”长老见他苦告不过,只得解开衲衣,抱那红莲在怀内。这红莲赚得长老肯时,便慌忙解了自的衣服,赤了下截身体,倒在怀内道:“望长老一发去了小衣,将热肚皮贴一贴,救妾性命。”长老初时不肯,次后三回五次,被红莲用尖尖玉手,解了裙裤,一把撮那长老玉茎在手捻动,弄得硬了,将自己阴户相辏。此时不由长老禅心不动。这长老看了红莲如花似玉的身体,春心荡漾起来,两个就在禅床上两相欢洽。正是:岂顾如来教法,难遵佛祖遗言。一个色眼横斜,气喘声嘶,好似莺穿柳影;一个淫心荡漾,言娇语涩,浑如蝶戏花阴。和尚枕边,诉云情雨意;红莲枕上,说海誓山盟。玉通房内,番为快活道场;水月寺中,变作极乐世界。
长老搂着红莲问道:“娘子高姓何名?那里居住?因何到此?”红莲曰:“不敢隐讳。妾乃上厅行首,姓吴,小字红莲,在于城中南新桥居住。”长老此时被魔障缠害,心欢意喜,分付道:“此事只可你知我知,不可泄于外人。”少刻,云收雨散。被红莲将口扯下白布衫袖一只,抹了长老精污,收入袖中,这长老困倦不知。长老虽然如此,心中疑惑,乃问红莲曰:“姐姐此来,必有缘故,你可实说。”再三逼迫,要问明白。红莲被长老催逼不过,只得实说:“临安府新任柳府尹,怪长老不出寺迎接,心中大恼,因此使妾来与长老成其云雨之事。”长老听罢大惊,悔之不及,道:“我的魔障到了。吾被你赚骗,使我破了色戒,堕于地狱。”此时东方已白,长老教道人开了寺门。红莲别了长老,急急出寺回去了。
却说这玉通禅师教老道人烧汤:“我要洗浴。”老道人自去厨下烧汤。长老磨墨捻笔,便写下八句《辞世颂》,曰:“自入禅门无挂碍,五十二年心自在。只因一点念头差,犯了如来淫色戒。你使红莲破我戒,我欠红莲一宿债。我身德行被你亏,你家门风还我坏。”写毕摺了,放在香炉足下压著。道人将汤入房中,伏侍长老洗浴罢,换了一身新禅衣,叫老道人分付道:“临安府柳府尹差人来请我时,你可将香炉下简帖把与来人,教他回覆,不可有误。”道罢,老道人自去殿上烧香扫地,不知玉通禅师已在禅椅上圆寂了。
话分两头。却说红莲回到家中,吃了蚤饭,换了色衣,将著布衫袖,径来临安府见柳府尹。府尹正坐厅,见了红莲,连忙退入书院中,唤红莲至面前问:“和尚事了得否?”红莲将夜来事,备细说了一遍,袖中取出衫袖,递与看了。柳府尹大喜!教人去堂中取小小墨漆盒儿一个,将白布衫袖子放在盒内,上面用封皮封了。捻起笔来,写一简子,乃诗四句。其诗云:“水月禅师号玉通,多时不下竹林峰。可怜数点菩提水,倾入红莲两瓣中。”写罢,封了简子。差了一个承局,逸与水月寺土通于<口尚>,要讨回字。不可迟误。承局去了。柳府尹赏红莲钱五百贯,免他一年官唱。红莲拜谢,将了钱自回去了。不在话下。却说承局赍着小盒儿并简子,来到水月寺中,只见老道人在殿上烧香。承局问:“长老在何处?”老道人遂领了承局,径到禅房中时,只见长老已在禅椅上圆寂去了。老道人言:“长老曾分付道:‘若柳相公差人来请我,将香炉下简子去回覆。’”承局大惊道:“真是古佛,预先已知此事。”当下承局将了回简并小盒儿,再回府堂,呈上回简并原简,说长老圆寂一事。柳宣教打开回简一看,乃是八句《辞世颂》。看罢,吃了一惊道:“此和尚乃真僧也,是我坏了他德行。”懊悔不及。差人去叫匠人合一个龛子,将玉通和尚盛了,教南山净慈寺长老法空禅师与玉通和尚下火。
却说法空径到柳府尹厅上,取覆相公,要问备细。柳府尹将红莲事情说了一遍。法空禅师道:“可惜,可惜!此僧差了念头,堕落恶道矣。此事相公坏了他德行。贫僧去与他下火,指点教他归于正道,不堕畜生之中。”言罢,别了府尹,径到水月寺,分付抬龛子出寺后空地。法空长老手捻火把,打个圆相,口中道:“自到川中数十年,曾在毗卢顶上眠。欲透赵州关捩子,好姻缘做恶姻缘。桃红柳绿还依旧,石边流水冷湲湲。今朝指引菩提路,再休错意念红莲。恭惟圆寂玉通大和尚之觉灵曰:惟灵五十年来古拙,心中皎如明月,有时照耀当空,大地乾坤清白。可惜法名玉通,今朝作事不通;不去灵山参佛祖,却向红莲贪淫欲。本是色即是空,谁想空即是色!无福向狮子光中,享天上之逍遥;有分去驹儿隙内,受人间之劳碌。虽然路径不迷,争奈去之太速。大众莫要笑他,山僧指引不俗。咦!一点灵光透碧霄,兰堂画阁添澡浴。”法空长老道罢,掷下火把,焚龛将尽。当日,看的人不知其数,只见火焰之中,一道金光冲天而去了。法空长老与他拾骨入塔,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