啸亭杂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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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兆武毅公

徐英公选将,必用方面大耳,曰:“以彼之福,成我之功。”史策争笑其诬。然果有恃其福命而成功者,如耿恭终返玉门之道,浑不荷吐蕃之枷,载在史册。近日如兆武毅公惠果其人也。公白氏,孝恭仁皇后族孙。王师定伊犁时,公以偏裨从事。会将军策凌、玉保等先后褫职,命公权护其印。未逾月,四卫拉特部受阿逆指挥,四部齐叛,欲擒公献于阿逆。公先时知,时所帅惟蒙古兵二千,官军数百而已。诸将震惧,永相国贵时在其军,曰:“均之死也,与其束手待毙,何若全师以归。且战且行,不过逾月可抵边境(时以乌鲁木齐为镇边),皇上念战士之苦,未必尽施于法(先是永将军常以退兵伏法)。纵受斧钺,不昧狐死首邱之义,士卒犹可得而生也。”公尚犹豫曰:“永将军殷鉴不远,不如继班、鄂二公于地下可也。”都统莽阿难,老将也,掀髯笑曰:“将军休怯,若以阿难独当殿队,可保诸君生入玉门。”公从其言。莽率本部百人殿队于后,有追兵至,辄为莽所败,夹锋矢间,贼争畏之,曰:“无敌修髯将军。”转战数十日,虏贼渐远,公欲屯营休息士卒,莽曰:“我兵惟余十日粮,而去边境尚数千里。若使粮尽兵散,强敌追至,何以御之?”因日驰数百里,卒入内境,官兵未损一人。上大喜云:“介子、耿恭不过如是。”因封公武毅伯,赏赉无算。复命公佩定西将军印往剿回部。时雅将军尔哈善以迟缓致罪,公乃轻骑直入,至阿克苏为贼所困,公因临黑水而阵。先是,鄂参赞实曾阻公曰:“我兵径路生疏,岂可冒险直入?倘敌人夹以攻我,虽欲生还,不可得也。”公不听。至是,鄂公曰:“致使全师受困,谁之咎也?若听实言,焉得至此。”公惭甚,因命勇士数十人各怀羽檄,突围而出,抵阿克苏二人而已。舒文襄公时屯阿克苏,因立命诸将往救。豆提督斌、高总兵天喜、石都统三泰先后往救,皆没于阵。石为贼获,缚诸高竿命石降,石骂曰:“天朝世臣,安肯屈膝丑虏,以求旦夕之生哉?”大骂不绝。贼因用炮击之,犹闻其厉声云。时粮已绝,鄂公实等先冲围死,军士咸煮鞍革以全其生,悬伏山谷间以救其饥。赖富将军德率偏师自小道入,贼不为备,因得冲队以入,杀贼无算。公复率残兵自内攻之,人各用命,遂解其围,振旅而归。公先后两遭危患,皆死生不容发问,竟得保全其身,归膺高爵,非其福泽丰厚,曷以致此也?

◎蒋生

年大将军羹尧镇西安时,广求天下才士,厚养幕中。蒋孝廉衡应聘而往,年甚爱其才,曰“下科状头当属君也。”盖年声势赫濯,诸试官皆不敢违故也。蒋见其自用威福,骄奢已极,因告同舍生曰:“年公德不胜威,其祸立至,吾侪不可久居于此。”其友不听,蒋因作疾发辞归。年以千金为赆,蒋辞不受,因减半与之,乃受而归。未逾时年以事诛,幕中皆罹其难。年素奢侈,费用不及五百者不登诸簿,故蒋辞千而受百者,此也。

◎袁子才江赋

袁子才先生性聪慧,滑稽一时。黄文襄公督两江时,袁为属员。黄本恶儒者,谓先生曰:“子号子才,以才子自命欤?”先生曰:“然。”黄曰:“然则命汝顷刻为文可乎?”先生曰:“能,请公命题。”黄厉声曰:“江赋。”复请限字,曰:“一万。”复请限时,曰:“三时。”先生砥墨濡毫,笔不加点,凡奇诞字尽加水旁,须臾而就。公故武夫,因倾倒曰:“汝果名不过实也。”

◎宪皇用鄂文端

鄂文端任内务府时,宪皇时龙潜藩邸,尝有所请。公拒之曰:“皇子宜毓德春华,不可交结外臣。”上心善其言。及即位,首召公入,其戚友以故嫌故,代为公忧。上见公即谕曰:“汝以郎官之微而敢上拒皇子,其守法甚坚。今任汝为大臣,必不受他人之请托也。”因立授江苏布政使,不十年超登首揆。

◎硕制府

硕制府色,兆文襄公侄也。历任四川总督,有贤声。色白皙寡血色,身颀而长,亭亭如玉树,俗呼曰“泥塑天官”云。

◎姚制府

姚制府启圣,从先良亲王平耿逆有功。《随园文集》载其任南海令,前官有亏空数万,公尽任之,解其囚使去,而已铸十万弹。往谒先良王,王与之语,大奇之,因檄两广有司均其所亏云云。余闻姚氏子云,公为亏空事已罢官,解送归旗,抵扬州,暂寓于两淮商程氏家。次早公起沐面,程氏子窥其貌伟然,语其父曰:“某县令非久在人下者。昨闻其为前官代认亏空罢斥,吾家广蓄赀财,何不可借彼以偿国帑,使彼得复其官,他日必获其报也。”其父从之。公因得复官。会先良王南征,公与吴伯成巡抚兴祚旧识,故因吴为介绍以见王,王乃重委任之。及后大用,以十倍偿程氏子,程氏因而致富。与袁记有所牾,因笔记之。

◎施青天

施漕帅世纶,有权术。任京兆尹时,金吾帅托公和诺以宠幸冠一时,轿前常拥八驺,施遇诸涂,乃拱立道旁,长揖以俟之。托惊骇下轿问之,施忽厉声曰:“国制非王公不设驺马,吾以为诸王至此,拱立以俟,孰意其为汝也。”欲立劾之,托谢之乃已。同时于襄勤公成龙二公皆名盛一时,俗呼曰“施青天”云。

◎钱南园

乾隆中,因御史王盖、罗暹春先后劾大臣获咎,故谏官皆缄默无言,转相戒诲。钱南园沣深恶之,曰:“国家设立谏官,原欲拾遗补阙。今诸臣皆素餐尸位,致使豺狼遍野而上不知,安用谏官为哉?”乃陈奏山东巡抚国泰诸贪婪不法,及国帑亏空事。上震怒,命刘石庵相公往彼审讯,尽得其实。乃置泰于法,立迁公官为通政副使,时谓之鸣凤朝阳。后以事镌级。再补言官,时和相擅权,朝中自立私寓,不与诸公共坐。公立劾之,谓:“国家所以设立衙署,盖欲诸臣共集一堂,互相商榷,佞者既明目共视,难以挟私;贤者亦集思广议,以济其事。今和┞妄立私寓,不与诸大臣同堂办事,而命诸司员传语其间,即有所私弊,诸大臣不能共知,虽欲参议,无由而得,恐有自作威福揽权之渐。请皇上命┞拆毁其寓,遇事公同办理,无得私自处判。”疏入,上嘉其言,即命公入军机以监之。逾年公暴卒,上甚悼惜之。

◎荆州炮

丙辰冬,贼犯荆州时,屯卒皆远调,兵力甚寡,副都统勒福日夜守之,势甚急。尹太守乃于城中掘得大炮数十,皆康熙甲寅所铸,铜虽涩锈,犹可施用。炮声所至,贼立奔溃,其围遂解。按康熙中顺承王勒尔锦守荆州,闻吴逆兵至,踉跄而归,盖当时所铸者,恐以资吴,故埋瘗于地下。何期百余年后犹为我兵所得用,致使垂破之城危而复安,亦有天意存也。

◎稗史

稗史小说虽皆委巷妄谈,然时亦有所据者。如《水浒》之王伦,《平妖传》之多目神,已见诸欧阳公奏疏及唐介记,王渔洋皆详载《居易录》矣。近有《盛世鸿图杂剧》,演曹彬南征故事,谓南唐有妖道某,能使药迷宋将,自相残杀,语虽怪诞不经。按《北史》,魏冀州沙门法庆以妖词惑众,与李归伪作乱,自号“大乘王”。又合狂药令人服之,父子兄弟不复相识,以杀害为事,后为刺史元遥所破。然亦有所托也。

◎季教谕

韩旭亭师言,江阴有季教谕,性怪诞,语多不经。旭亭师好游览山水,季谓之曰:“君何时遇虎豹,乃作其小餐也。”其乡有耆英会,季曰:“何所谓耆英,谓之风烛会可也。”又戏作讨海寇檄。或有谓非宜者,季曰:“人安得缚向菜市口,锋刃过颈,爽如冰霜,以为快也。”按《北史》,刘居士为千牛备身,不遵法度,每大言曰:“男儿要当辫发反缚蘧上。”乃知古今竟有此怪诞人也。

◎谢芗泉

谢芗泉侍御,性豪宕,尝蓄万金,遨游江、浙间,抛弃殆尽。尝曰:“人生贵适意耳,银钱常物,何足惜也?”与余交最善,尝屡戒余之浮妄躁进,余{执心}服之。尝曰:“君子之交,可疏而厚,不可倾盖之间顿称莫逆,其交必不久也。”嘉庆初,和相当权时,其奴隶抗纵无礼,无敢忤者。公巡南城,遇其妾兄某,驰车冲驺从,公立命擒之,杖以巨杖,因焚其毂,人争快之。王给谏钟健希和相意,劾罢公官,管御史世铭笑曰:“今日二公各有所失。”有问之者,答曰:“谢公失官,王公失名。失官之患,不过一身,失名之患,致传千古矣。”今上亲政,复特召为祠部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