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咸平说:中国经济到了最危险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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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序言:解决中国经济问题,功夫在诗外(2)

我们除了公办大学,就是私立大学。我们的公办大学花的是纳税人的钱,而主管官员都是政绩导向,不是在拼招生数量、校区面积,就是在拼本校老师发了多少论文、接了多少课题。而我们的私立大学竟然全是产业化,投资人从建校开始就想着怎么从学生身上捞钱,怎么控制成本。

可是,你去看美国,美国顶尖的大学没有一所是政府所有的,也没有一所是私人所有的,而是信托所有的。信托的资金来源是社会的支持、校友的捐赠,信托由独立的校董会来管理,校董会由校长、校友、老师和学生代表构成。美国政府最多通过科研经费和学费补贴来引导学校的发展,但是绝对无权任命校董,更无权干预学校聘任谁当老师。美国政府无论是对基础教育的补贴,还是对大学科研经费的拨款,从来不会因为你是私有的就歧视你,你是州立的就“厚爱有加”;至于教师职称评定更是完全放权给学校,根本不像我们只给公立机构。

在基础资源领域,我们表面上强调要坚持公有制,实际上是一种偷懒,一种回避。我们习惯在产权上玩“花拳绣腿”,我们喜欢承包、股份制这种企业层面的小改革,不喜欢对资源的产权体系、价格体系、分税体系、反垄断体系进行系统改革。我们航空企业的航班时刻、电信企业的无线频谱资源、能源企业的税费体系,还有电力企业的双轨制价格管控,这些重要的资源产权制度都有极为严重的改革偷懒。我们习惯把这些都笼统归为公有制,不仅造成了低效腐败,更是使我们的国企、民企都成了最终的受害者。

房地产最有意思,名义上是自由竞争的市场经济,但是,一级土地开发权被地方政府垄断着,建设用地指标被有关部门把持着。除此之外,我们在很多领域都有自己的特色,石油、铁矿石的进口大部分都被国有企业垄断,民航表面开放但是航线却被国有企业垄断,金融表面开放但是却以审慎监管为名始终不给民营资本真正的空间,连出租车这么个完全无关经济安全的行业竟然大部分都是公有。而这些领域,在人家那里都是彻底的市场化。

这些问题,我在本书的“序言”里就不多说了,各位读者可以好好读读本书的相关章节。我想说的是,“非公即私”的错误思维如果不得到改变的话,我们经济行为的社会成本就会非常高昂。国企能做好的就交给国企去做,民企能做好的就该允许民企去做;政府能做好的就由政府去做,市场能做好的,就让市场去做,社会自己能做好的就该允许社会自己去做;都能做好的,就该放开了让大家都去做。不要总把“公”与“私”对立起来,“公”与“私”本来就是一枚硬币的两面,凭什么把它们对立起来?

四、“宏观调控,微观搞活”成了新教条主义

我们的“宏观调控,微观搞活”已经僵化为教条主义。我们总说“宏观调控,微观搞活”,这就人为制造了宏观和微观的割裂和对立。我们爱说宏观调控,结果是很多人就把调控简单地理解为只有宏观就够了,“宏观调控”好像就是拨点预算、搞搞投资、加息减息、调调准备金、正回购逆回购这么简单。“微观搞活”就变成了微观层面什么都可以搞,于是,各地产业园遍地开花,食品安全屡出问题,但是地方政府却觉得这些只是微观问题,产业还是要扶持。“绿大地”从筹备上市到上市之后的财报一直蓄意造假,恶意圈钱3亿多元,被披露之后,不断有人找理由说它是地方龙头企业,这么做也是为了搞活经济。结果是,地方法院不对大股东本人罚款也就罢了,竟然只判了三年,而且还缓刑了四年!处罚之轻,在西方市场经济中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

在欧美发达国家,政府干预经济的主要手段包括反垄断调查、行政法院体系、行业合规监管、价格听证制度、吹哨检举揭发制度、知识产权体系,而这些都没有在中国落地生根、发挥调控经济的作用,也没能成为维护经济公平秩序和市场竞争伦理的基石。

在宏观调控方面,我觉得我们政府最应该做的,是营造一个公平的营商环境,可是我们没有。我们留给民营的基本都是国有企业不愿意做的辛苦行业。我们的民营和个体企业现在都集中在四大产业:一是房地产及中介;二是批发零售和商贸物流;三是制造业及进出口;四是餐饮服务及农副产品。这些行业都是利润最薄、税负最重的。但是,我们的民营和个体企业却创造了85%以上的就业,吸纳了85%以上的下岗职工和农村劳动力,上缴了83.5%的税金。而从事这些行业的人这么辛苦地工作,却只存钱不敢花钱。我们应该给他们营造一个更加公平的环境,让他们敢花钱敢投资。

用“宏观调控,微观搞活”这种思维管理经济,最大的问题就是太过随意,没有科学性。我现在想起来都有点后怕。因为过去我们把很多该“搞活”的都给“宏观”起来了;把该“调控”的都给“微观”起来了。直到今天,我们在很多方面仍是这样。最具讽刺意味的是,在发达国家尤其是欧洲国家,地价和地产方面都是国家调控的重要领域。而我们呢,地方政府、国有房企和私营房企,都在积极地“搞活”,其中地方政府“搞活”的力度最大。我们地方政府的很多行为在德国和法国都属于违法行为。我告诉各位,今天中国经济的很多问题就是地价和地产“搞活”造成的,包括制造业萎缩、服务业不振、高利贷、通货膨胀、贫富差距拉大、社会对立等。

五、“大跃进”式思维,扭曲了改革路线,不断地制造经济灾难

公路、风电、高铁这些项目一窝蜂地上马,都说明我们还是没有离开“大跃进”式的经济发展思维。我们喜欢从一开始就制定高目标、大目标,然后再动员一切可以动员的力量,来实现这个“大跃进”式的目标,甚至连动员口号都还是“大跃进”式的。比如几年前刘志军治下的铁道部天天喊着“跨越式发展”;比如首钢搞世界最大的高炉——1号高炉,到最后炼钢质量不过关,还亏损了50亿元。这不都是“大跃进”造成的后果吗?我们的产业振兴,比如十大产业振兴规划定下年产50万辆电动汽车的目标,因为得不到市场认可,一年产量才7181辆,这不是在“放卫星”吗?

还有保障房建设,各地一窝蜂地开工,可是有没有人仔细想过,资金怎么周转、怎么回笼?本来挺好的政策,完全可以透过循环开发,持续十年造福亿万百姓,却非得一口气花光所有的钱,造成现在这种遍地开花、遍地停工的局面。我们总是以建房为目的,却忘了对于老百姓来说,最重要的不是现房,而是稳定的预期。

六、经济改革不能再“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治理经济不能靠“运动”

经济改革不应该在原地打转,经济发展问题已经无法靠经济改革本身来解决,“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式的经济改革已经无法解决现在的经济问题。“功夫在诗外”,经济改革需要以社会改革和社会公平为突破口,重新进行设计。

我们迫切需要重塑经济改革的目标。这个改革的目标,既不是过去的效率至上,也不是过去的一切以经济增长为中心,更不是只问经济增长的结果而忽视经济增长的方法和路径,我们需要的是以共同富裕为目标的、所有人都受益的经济增长。我们不能再搞国富与民富的对立,不能再为了追求国富而牺牲民富,更不能为了经济增长而不顾社会公平和市场伦理。国企不应该成为通货膨胀的帮凶,更不应该成为民营企业的杀手。我们应该以“藏富于民”的理念重新构建国企的改革目标,让国企成为社会分红的基础,透过给民企减税等方式为民企创造好的营商环境。

中国经济改革正确的路线图应该是在公平的基础上实现共同富裕。而这个“富”不应再被掠走,而是藏富于民,并且让富裕起来的老百姓能够得到政府“以民为本”的公共服务。我们要透过有效的预算改革,把钱花在民生保障上。让老百姓无需再为看病、上学、住房、养老发愁,让老百姓放心地把钱花在其他消费上,以此拉动内需。

我们希望能够形成一个庞大的中产阶层,这些人拥有大部分社会财富。同时,透过这些人形成的强大购买力,为民营企业提供强劲的利润增长点。企业赚钱后,就能雇更多人、发更多工资,然后这些钱又回到中产阶层手中形成又一轮购买力。这样,无需政府大举投资,经济就会按照它自己的规律实现自我平衡,进而持续发展。

我们需要建立全新的经济治理方式。我们不能过分干预经济,不能成为市场的主体和参与者,干预多了就变成了政府在办市场,这是违反市场基本法则的。政府要做的就是营造好的营商环境,尤其是知识产权执法、反垄断执法等方面。如果这些做不好,就根本不可能调整好结构,更谈不上创新。

为什么我们的食品安全问题频频发生?就是因为我们的思路是错的。在现有经济治理的思路下,对食品安全问题的治理只能沦为运动式的整治,这背后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我们现有的经济体制里,只有零碎的物价部门、工商部门、卫生部门、食品药品管理部门、税务部门,缺少捍卫市场秩序的社会目标。我们更习惯把社会上的事情当成政府的事情来抓,而不习惯把市场上的事情还给社会自己来管理。我们应该鼓励这些无良企业的内部员工,像美国那样能用《吹哨法案》来检举、揭发自己的企业;我们应该允许社会自己成立民间组织,关注和调查食品安全问题。与此同时,我们应该鼓励老百姓和民间消费者团体参与制定产品标准,而不是任由企业绑架产品标准,我们更不能期待通过几次“运动”就能把公平的市场秩序建立起来。

我们的分配政策也是如此。我们总有计划经济的思维,政府一看居民收入不高、内需不振,就要求调整分配,不断提高最低工资。这种漠视经济基本规律的结果就是沿海制造业企业痛苦不堪,少数有实力的企业向内陆转移,以此逃避沿海地区不合理的最低工资标准;而大多数企业只好无奈地裁员。我们这种靠政府来建立工资增长机制的思维是完全错误的。这样做的结果,是收入差距被拉得更大了而不是缩小!

我们的证券监管部门也在犯同样的错误。我们一提严刑峻法,就好像等于证监会要勤政吏治,搞几次运动、抓几个典型。可是这样做真的有效吗?学术界对全世界49个国家的资本市场研究发现,证监会这样借公权力执法,对资本市场发展基本没用。而有用的只有两个东西:一个是强制上市公司披露的越多越好;另一个是私人投资者,包括机构投资者,能基于虚假披露或者欺诈披露到法院起诉的立案门槛越低越好。

就拿重庆啤酒案来讲,一个卖啤酒的去搞疫苗,而且从头到尾都没有好好披露。证监会只是琢磨怎么修改披露规则,根本就没有考虑怎么事后问责。各位想想看,如果我们给予投资者足够的权利保护自己,支持大成基金把重庆啤酒管理层告到法院去,同时也支持大成基金的基民把大成基金管理层告到法院去。然后,给这些公司开出天价罚单,那别的上市公司还敢瞎玩儿什么矿业概念、新能源概念吗?

所以说,今天的中国经济已经到了最危险的边缘。而我们下一步要思考的是,如何化危机为机会。这也正是我和我的学术助手孙晋写作本书的目的。在此,我还要特别感谢我的另外一个学术助手马行空先生,他在数据和资料准备方面,对本书的写作做出了卓越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