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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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真相难寻

他往步惜欢的方向行去。

步惜欢在路尽头,没动。

暮青劫持着陈有良,在他十步外停住。

夜风西卷,男子精致的面具上落了霜白,烧破的华袖碎了月色,投落径旁树梢,若开了万树雪梨花。

月色斜照,少年在人后露出半张面容,亦覆了霜雪。长影落在石径后,夜风卷不动,坚毅如石。

两人相望,中间隔着人质、刀光。

沉默的较量,最终在刀光血色里破开,人质颈旁有血线缓起,寸许。

她说到做到,不按她的吩咐,一次开一寸!

血气在草叶清香的风里颇淡,却凉了男子的眸。他开口,融几分漫不经心,“方才你说提取足迹,真有其事?”

自己人被劫,脖子上被开一刀,他却问一句不相干的,若非太关心凶手是谁,便是铁石心肠。人后,少年的半副面容也坚如铁石,半晌,他答:“有。”

话音落,刀光缓起,寸许再添寸许。

男子瞧见那刀光那血痕,却似未见,只问:“不是石灰,那是何物?”

“石膏。”少年答得痛快,刀划得也痛快。

刀口已有三寸,血染了皮肉衣襟,男子的目光却只落在少年脸上。半晌,他唇边噙起一笑,无双风华染了自嘲。随后见他往径旁一退,树下一坐,懒支下颌,淡望少年,“走吧。”

两个字,如此轻易,实叫人意想不到。

少年却未怔愣,只目光在男子支着下颌的手上扫过,半边面容避在人后,却遮不住那眸底星子般清明。

“走!”她沉声一喝,一推前方腿脚僵硬的人质,两人出了小径,十数步便被雾色遮了身影。

魏卓之走来树下,摇扇望远,浅笑不语,不见惊讶。树下,步惜欢盘膝坐了会儿,估摸着人出了刺史府才起身拂袖,往刺史府后院阁楼而去。雾色也渐遮了他的身形,只随风送来一道清音。

“看着点儿,别让她真把人杀了。”

魏卓之笑意渐浓,仰头望月,只见月色下树梢石后掠过十数道黑影,齐往刺史府外而去。

原来,她本无胜算,只是他放她走。

汴河城坐落于汴江沿岸,汴江贯通南北,支流脉络颇广,曲水河是其中一支。

江南如画,河也柔美。夜色更深,薄雾如带,河面飘起层脂粉香,随风送来侬歌幽幽。歌声送来岸边,掩了岸边垂柳树下一声寒语,“我爹可是你毒死的?”

垂柳枝条细密,夜浓时分几乎看不见树下有人,暮青背对河面,刀指被绑在树上的陈有良。

绑着陈有良的是他的腰带,那腰带被解下当成绳子将他与树干绑在一处,颈间淌血,狼狈难堪,面有愧色,“你爹是死于本官给他的那杯酒。”

河面上画舫烛火点点,柳枝里洒丝丝浅黄,照见少年背影飘摇。

烛光浅淡,人面模糊,但对暮青来说已足够。

风拂来,摧打了柳枝,六月初夏,忽有风雪来。那风雪含恨,凌厉如刀,惊破夜色,刺人喉咙。

那刀光却在人喉前半寸停住,摧心隐忍。

人生第一次,暮青怨自己为何要会解读人的内心。若不会,凭此言人已死在她手上,哪会像此时这般,已知此人毒死了爹,还要停手让他多活片刻?

陈有良所说是实,话里却有隐情。

她问爹可是他毒死的,若是,他只答是便好,为何要说“你爹是死于本官给他的那杯毒酒”?人只有内心并不理直气壮的时候,才会生硬地重复对方所问的问题,仿佛重复一遍就能取信对方,也能说服自己。

陈有良的神态告诉她,他所言属实,可他又为何回答得这般生硬?

只有一个可能,他说的是事实,但事实未尽。

“我爹是死于你手上,但命你给他那杯毒酒的另有其人。”少年抬着刀,望着人,句句寒霜,“是那狗皇帝?”

她不需要他回答,只要他一个神色,她便知道是不是。

陈有良却脸色顿沉,怒容满面,一声断喝惊了夜色,“放肆!”

暮青微怔,片刻后,目露冷嘲,“你死了爹,你也会放肆。”

如此昏君也要维护,此人真乃愚忠!

“你!”陈有良被暮青的话刺住,半晌才怒容渐去,叹了一声,“本官知你想替父报仇,但那人身份不是你能招惹的。”

暮青眸一寒,那人身份?

她明明问的是元隆帝,陈有良为何要答那人?照常理,他该说陛下身份不是你能招惹的,如今却说那人,莫非那人是指另有其人?

“你说的那人是谁?”

“你别再问了。本官已误了你爹的性命,不想再误你的。”陈有良闭了闭眼。

“少来这套假惺惺!”暮青忽然一喝,眸中烧怒,“你若愧疚,我爹死后为何将他一张草席弃于义庄?你若愧疚,为何不派人往古水县报丧?若非我来寻我爹,他再过几日便要被拉去乱葬岗埋了!亏他敬你多年!”

义庄里的尸身有许多是无名尸,官府每过一段时间便会将无人认领的尸骨运出城,埋去乱葬岗。只要一想到她再晚来那么几日,爹的尸骨便会乱葬于野外,许再寻不回,她便想一刀剖了这狗官假惺惺的脸!

“什么?”陈有良闻言,却露出惊诧,“本官先后派了三拨人,执了丧信带了丧银往古水县报丧!怎么?你不是见了丧报才来的汴河城?”

“……”

暮青愣住,陈有良也愣住。半晌,不知想到什么,面色变得十分难看。

“再问你一遍,那人是谁!”此事似多内情,暮青却不想知道,再多的内情抵不上爹被人害死的事实,她不想问内情,只想问一个人的名字。

陈有良脸色仍阴晴不定,听她再问,还是那句话,“本官不告诉你,确是为你的性命着想。”

暮青闻言,冷笑一声,“看来,今夜曲水河里要多一具浮尸了。”

刀光如电,层冰积雪,晃了陈有良的眼,他一闭眼,心道今日命休。那冷意却迟迟未袭上他身,耳边一道锐利金鸣,细长刺耳,他皱眉睁眼,只见暮青仰着头望着树顶,手中薄刀浅黄光线里系一条银丝,似被扯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