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德的起源:人类本能与协作的进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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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劳动分工(3)

斯密的洞见,用现代人的话来说,就是人生并不是一场零和游戏。一场零和游戏是指一场有人赢就有人输的游戏,就像一场网球比赛。但并不是所有的游戏都是零和游戏,有时候游戏双方都是赢家,或者游戏双方都是输家。斯密看出,就贸易而言,因为存在劳动分工,所以我想通过和你做生意从中获利的这种自私心理,以及你想通过和我做生意并从中获利的私心,二者能够同时得到满足。我们彼此双方都出于私利选择做生意,但双方最终都从中获利并且造福世界。所以,尽管霍布斯说我们都很邪恶并非高尚这个观点没有错,卢梭说没有政府也能实现和谐与进步的观点也同样正确,那只无形的手一直在引导着我们前进。

在一个自我意识更强的时代,这样愤世嫉俗的态度令人震惊。尽管如此,坏的动机可能会带来好的结果这样一个微妙的主题却不容我们忽视。我们不得不承认,很多好事不知不觉做出来了,人类社会的共同利益也得到了实现,但这并不需要我们相信天使。追逐私利也能产生慈善。“我们还没准备怀疑任何人在追逐一己私利方面会有什么缺陷。”斯密在《道德情操论》(Theory of Moral Sentiments)这本书中说。确实,斯密指出,对于在一个大型社会中建立合作关系这样的任务来说,慈善是不太合适的,因为我们只会对自己的亲人和朋友大发善心,我们在这方面怀有不可救药的偏见,一个建立在慈善基础上的社会将会充斥任人唯亲的不良风气。在陌生人之间,市场这只无形的手会在各种私心之间进行分配,它显得更加公平。17

技术的石器时代

但是我只描述了现代社会中的劳动分工现象,而没有解释简单的部落社会里的情形,而我们的大部分进化形成期都耗费在这种社会形态上。难道这种劳动分工只是最近才出现的现象?阿尔弗雷德·艾默生(Alfred Emerson)是个白蚁研究专家,间接受到克鲁泡特金的影响,他在20世纪60年代说过:“随着专业人员之间劳动分工的发展,更高单位系统间的联合也在不断推进,并且,随着社会自平衡机制的完善,单个的人逐渐丧失一部分自我约束,其自身生存更加依赖于劳动分工和社会系统间的联合。”18

艾默生暗示说劳动分工只是晚近才出现的新事物,还处在不断发展之中。经济学家甚至更倾向于得出劳动分工是现代的发明这样的结论。从前每个人都是农民的时候,谁不是样样手艺都会一点呢。只有当文明在我们中遍地开花,我们才开始走向专业化。

我对这种解释表示怀疑。我怀疑那些渔猎部落里的人早在千万年以前就已有了精细的专门知识。当代的渔猎者当然是这样:在巴拉圭的埃克人(Ache)中间,有的猎人以善于在洞穴中找到犰狳而知名,有的猎人则善于将犰狳从洞穴里挖出来。在澳大利亚的原居民当中,直到今天,有些人还是因为特定的技术和才能而备受他人的尊敬。19

我8~12岁的时候在一所寄宿学校就读,在那里,打发功课和体育活动之间的时间让人有点烦神,我们最重要的活动就是拉帮结派打架。就像黑猩猩的队伍那样,我们也分成不同帮派,每个帮派都以头目的名字命名,然后开始在大树上或地下通道里修筑固若金汤的堡垒,从中对其他敌对派别展开袭击。尽管打斗起来只会受点儿轻伤,那时大家对这事却都异常认真。我还清楚地记得,有一天,我觉得自己的能力没有得到充分赏识,因此信心百倍地自动请缨,要求率领爬树小分队去爬一棵大树(为什么要爬树我记不清了)。这是公然的反抗行为,让大家都为我捏一把汗,因为我只是这个队伍里的小喽啰,大家都知道某某在队伍中专门指挥爬树行动。我当然被允许去一试身手并败下阵来,某某又得意洋洋地重归宝座,继续做他的爬树小队长,而我在队伍里瞬间又降了几个级别。我们这样的小帮派中也有劳动分工。

很难想象一群成年人拉帮结队一起工作相当长的时间(如我们的狩猎先辈们所做的那样)却没有出现类似形式的专业分工。

那么劳动分工早在工业革命之前就已出现是毋庸置疑的事情。哪怕是一件临时工穿的粗制滥造的羊毛大衣,也需要无数不同行业参与其中才能制成,亚当·斯密曾将这些行业一一列举出来:牧羊人、织工、商人、工具制造者、木工、甚至是矿工,矿工挖出煤来,才能提供燃料,烧火锻造出大剪刀,有了大剪刀,牧羊人才能修剪出羊毛来,他说得很清楚,有了大规模的劳动分工以后,18世纪的工人才能从中受益。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中世纪、罗马和希腊时期的社会。我们还可以再往前一直追溯到新石器时代,同样的说法依然适用。1991年在提洛尔人居住过的阿尔卑斯山上一块融化的冰层里,发现了一具木乃伊尸体,裹得严严实实,是个新石器时代的人,距今已有5 000年的历史,他所携带的装备种类之多、制作之复杂精细,令人叹为观止。在他生活的时期,欧洲还是个部落社会,人口稀少,属于石器时代的文化。铜已经提炼出来,但还没有熔炼出青铜器。种植玉米和养殖牛群早已经取代了狩猎活动,成为人们主要的谋生手段,但是书写、法律和政府还没有出现。这个人穿着毛皮,外面罩着茅草编成的蓑衣,身上配备石头制成的匕首,匕首安装着岑木手柄,还有一把石斧,一把用紫衫木做的弓,一个箭筒,十四支山茱萸做的箭,他还带着用菌类植物做成的引火绒,用来生火,两个桦树皮做的箱子,其中有个箱子里装着他最近生火后留下来的一些余烬,可用枫树叶将其隔离开来,有榛木做的背篓,一个骨头制的碗,石头做的钻子和刮刀,椴树和鹿角做的打磨器,可用来将精致石材磨尖,有个抗生素的桦滴孔菌用作药箱,还有各种各样的备用件。他的铜斧头锻造并锤炼得无比尖锐,这种尖锐程度即使用现代的冶金知识也很难做到。它被毫厘不差地安装到一个紫衫木里,形状极为合理,获得了机械学上最理想的杠杆作用的比例。

这是一个技术时代。人们的生活中到处弥漫着技术的影子。他们知道怎么去利用皮革、木材、树皮、菌类植物、铜、石头、骨头和草来制造各种武器、衣服、绳索、袋子、针、胶、箱子和装饰品。可以说,这个不幸的木乃伊身上所带的不同设备的种类,比那对发现它的登山夫妻身上携带的设备还要齐全。考古学家相信他很可能依靠专业人员来制造他所携带的大部分工具,也许还依靠专业人员在自己的关节处纹上各种图案。20

为什么在这儿止步?我不相信同样的劳动分工就不适用于10万年前,那时候我们祖先的身体和大脑跟我们现在相比丝毫没有什么两样。一个人会制造石器工具,另一个人知道怎么发现猎物,第三个人掷矛百发百中,第四个人足智多谋料事如神。因为人类对自己年轻时学过的技艺印象尤其深刻,这种劳动分工通过青年时期的训练可能会得到强化。因此,显而易见的道理是,如果要培养一个好的网球手或象棋手,首先就是要找到一个好苗子,然后将这人送到专门训练这种技能的学校去学习。我怀疑在原始人的部落里,最好的手斧制造者也是从年轻时就给老师傅当学徒,然后逐渐学会的这门手艺。

难道只有男人?在这个想象中我忽略了女人,并不是轻视她们,而只是为了清楚说明我的观点起见。女人之间的劳动分工很可能也和男人的情况一样显著。但是,有一种类型的劳动分工在所有已知的人类社会中都显得尤其突出,那就是男人和女人间的劳动分工,或者说得再具体点,就是丈夫和妻子间的劳动分工。丈夫到外面寻找富含蛋白质的稀有的肉食品,妻子则采集大量蛋白质含量不高的水果,人类的夫妻相互从彼此的世界里得到最多的回报。再没有其他灵长类动物通过这种方式实现两性间的劳动分工并从中获益(这个主题我会在第5章里详细论述)。

人类社会的最大优势就在于劳动分工以及它所带来的零和游戏。这个术语是罗伯特·赖特(Robert Wright)发明的,干脆利落地抓住了问题的关键,那就是社会作为一个整体的效果要比各组成部分相加之和更大。但是它还是没有告诉我们人类社会一开始是怎样形成的。我们知道它并不是通过裙带关系产生的。没有证据表明人类社会有近亲交配和替代繁殖现象,而这却是任何亲属群落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那么到底是什么促成了人类社会的形成呢?最可能的假设就是互惠互利。用亚当·斯密的话来说,就是“以物易物、实物交换和用一种东西换取另一种东西的倾向”。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