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二天(1)
旭日东升，又开始了新的一天。女王头戴花冠，高贵典雅。她吩咐内菲莱率先讲个故事。内菲莱毫不胆怯，大方愉快地开始叙说：
一
马特利诺假装风瘫，一经触摸圣阿里戈既可痊愈。他的骗局被识破，遭到一顿痛打，给关押起来，差点绞死，最后总算捡了一条命。
不久前，特雷维索有个名叫阿里戈的德国人，生活贫困，当脚侠挣些小钱过活。虽穷苦但品行高尚，生活十分圣洁，众人皆赞。他死时，教堂钟声一起响起。
正当十室九容，轰轰烈烈的时候，三个佛罗伦萨人到了特雷维索。他们分别叫做斯特基、马特利诺和马凯塞，平时在王公贵族的宫廷，以演一些滑稽短剧，模仿他人著称，做为谋生的资本。他们以前没有来过特雷维索，看见街上人们沸沸扬扬，很奇怪，探明原由之后也想去凑热闹。三个人在一家客店存好行李后，马凯塞说：
“我们也想去看看那位圣徒，可我不晓得怎么才能去。据我了解，城里的长官为了预防暴动派出许多雇佣兵和其他武装人员禁戒，教堂里熙熙攘攘，根本进不去。”
马特利诺很心急，接口说道：“这倒没关系，我有办法接近圣徒遗体。”马凯塞赶紧问：
“你想到什么主意！”马特利诺回答说：
“听着：我假装风瘫，走不成路，你和斯特基两人一左一右搀扶着，到圣徒遗体前去治病。看到我们这副模样的人一定会让开一条路放我们过去。”
马凯塞和斯特基齐赞好主意，他们三个没费时间，离开客店，来到一个人少的地点。马特利诺伪装一番，指头、胳臂和腿脚歪斜抽搐，口眼歪斜，整个脸都不是他，看上去十分怪异，谁见了他都会认为这个人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健全的。马凯塞和斯特基两人架着他，向教堂走去，一副忠心不二的神情，卑微地请求前面的人看在天主份上动一下，让他们过去。果然，大家陆续闪开，还帮腔嚷道：“让开，让开！”三人一直挤到圣阿里戈遗体前面，旁边几个贵族老爷立刻让马特利诺躺到遗体上，让他恢复健康。
马特利诺观察到围观的人目不斜视地看着会发生什么奇迹，特意使出他特有的本事，假装先伸直指头，再伸直、胳臂和全身。看热闹的人掌声雷鸣，纷纷赞扬圣阿里戈的显灵。
有几个佛罗伦萨人也在现场，离遗体不远。马特利诺刚进来时体态蜷缩，口眼歪斜，他们一眼没有看清是谁，现在见他慢慢伸开手脚，认出了他的真实面目，哈哈大笑说：
“天哪，他真会取乐！瞧他进来时的惨状，谁都明白他真是个瘫子！”
有几个特雷维索人听到了这句话，立刻问道：“难道那个人身体是健康的！”佛罗伦萨人回答说：
“当然了！他一向手脚灵活，和我们一样，可是他比谁都会假扮残废人的模样。”
那几个人一听完，不等他再说下去，使劲挤到前面，大声喊道：
“别放走那个愚弄天主和圣徒的家伙，他不是瘫子，却假装来戏弄我们的圣徒！”
一听这话，大家手脚麻利地把马特利诺拖下来，扯住他的头发，把他拖到外面，撕破他的衣服，你一拳我一脚，好像不插手揍他便愧为男人。
马特利诺杀猪似的叫起来：“看在天主份上宽恕我吧！”他左右躲藏，但打他的人越发激奋，手脚并用。斯特基和马凯塞看到事情败露了，害怕自己是一样的结果，不敢上前去支援他们的朋友，反而像别人那样附合说要宰了他，但是他们心里一直在想用什么办法把他从激奋的市民手里救出来。如果马凯塞不想出办法，马特利诺那天一定要被活活打死。马凯塞瞅见执政官官邸前有一群家眷在看热闹，便跑过去向一个像是执政官的人说：
“天主在上，求老爷秉公执法！那个人偷了我的钱包，里面有一百枚金币呢。我求老爷把那人抓起来，讨回我的钱。”
十来个士兵听到告状，立刻朝大家痛打马特利诺的方向跑去，花了牛劲才驱散人群，把那个被打得口鼻流血、遍体鳞伤的马特利诺押到官邸。许多认为受到嘲弄的人跟在后面，听说他以小偷的罪名被捕，认为这样一来有充分的理由整治他了，陆续诉说自己的钱包失窃。执政官手下的法官办案一向以公正闻名，把犯人带到面前，开始讯问。马特利诺不明就里，回话时还是二皮子样。法官愤怒了，吩咐重重抽他几鞭，要他招供偷窃罪名，以便定案，把他送上绞刑架。
“大人，我愿招供，只是请大人让告我的人说出我在何时何地偷了他们的钱包，我可以供出由我干的是哪件。”
“这好办。”法官说。他传唤了几个原告，可众说纷纭，都说不出准确时间。马特利诺听后叫屈说：
“大人，他们说的都是假的。我讲的可都是真的：我以前没来过这里，一到就赶来看那具遗体。也是该我倒霉，给揍成这般模样，大人也瞧见了。我讲的可是真话，大人如若不信，可以询问在城门口禁戒的巡官，查看他的登记簿册，也可以询问客店老板。假如核实下来，证明我讲的是真话，请大人不要听信那些无赖的话惩罚我，千万不要罚我杀我。”
这头继续审问，马凯塞和斯特基在那头看到法官已经动了刑，明白不会轻松无事放过他们的朋友，情急之下，商议该怎么办：
“这一着棋走得太失误了：我们把他拉出虎口又进了狼窝。”
两人立刻跑回客店，把遇到的麻烦告诉了老板。客店老板觉得太有意思了，便带他们去见特雷维索城的一位绅士，此人名叫桑德罗·阿戈兰蒂，和执政官友谊深厚。客店老板详细地讲了事情经过，同两个朋友一起求桑德罗想办法帮助马特利诺。桑德罗听后笑得止不住，当即去见执政官，请他放了马特利诺，执政官一口答应。
他们去领人时，看见马特利诺还在法官面前失魂落魄。
马特利诺到执政官那里去谢恩，原原本本叙述了前后经过，说放他出城就是最大的赏赐，因为他一天不回佛罗伦萨，一天心里就不安心，总觉得脖子上套着绞索。执政官听了这种荒唐的怪事也笑了好久，安排给他们三个每人一套衣服，三人在几乎走投无路时逃出危险的地带，平安回到家乡。
二
里纳尔多·德·阿斯蒂遭洗劫后，来到圭列莫城堡，一位寡妇太太收容他过夜，他收回失去的财物，安全回到家乡。
菲洛斯特拉托从容不迫地开口说：
阿佐·费拉拉侯爵活着的时候，一个名叫里纳尔多·德·阿斯蒂的商人去波洛尼亚公干，事情完成后起程回家，骑了马离开费拉拉朝维罗纳走去，半路上碰到几个人，他们看上去像商人，其实是专干抢劫勾当的强盗。里纳尔多同他们交谈起来，放松了警惕，竟然同意和他们结伴同行。那伙强盗知道他是商人，估计他身边带着钱，便想方设法一有机会就打劫。为了不让里纳尔多怀疑，他们想尽办法装得谈吐文雅，心地善良。里纳尔多出门只有一个仆人照应，正闷得发慌，遇上他们有了伴，觉得幸运。他们一路行去，天南地北地聊起来，不知怎么谈到了祝告天主的祈祷词。那伙强盗一行三人，其中一个问里纳尔多：
“老兄，你身在外地时常念什么祈祷词！”里纳尔多答道：“不瞒你说，我是个粗人，讲现实，脑子里记的祈祷词不多，我不喜欢花花样子，只知道两个苏尔多等于二十四个迪那里。我出门办事的习惯是早上离开旅馆时念一段天主经和一段万福马利亚，为圣朱利安的父母祝福，然后我祈求天主保佑我晚上有睡觉的地方。天主一直使我平平安安地路过每个地方。”
问他话的那人继续说道：“今天早上你祷告过没有！”里纳尔多回答说：“那是肯定的。”
对方计划好不久会出什么事，细细思量道：“你想得美，假如我们的计划没有变化，据我所知，你今晚可没有安身之地。”嘴里却说：
“我也常在外地，听人说你那种祷告词很灵，可我一直没有念过，我们打赌看看今晚谁过得舒服，是你还是我。实话告诉你，我做的祷告是‘休要毁坏’、‘至福童贞’和‘临近阴间’，据我祖母说，这些祈祷词即刻显灵。”
他们继续边走边说，强盗们只等时机下手。他们在圭列莫城堡郊外渡过一条河后，天色已晚，四周杳无人烟。三个强盗突然抢劫了里纳尔多，剥下他的衣服，抢走他的钱财和坐骑，只给他留下贴身的衬衫，然后对他说：
“滚吧，看你的圣朱利安今晚怎么给你一个好住处，我们的圣徒是照顾我们的。”
三个强盗过了河，不见踪影。里纳尔多的仆人是个忘恩负义之人，看到主人遭劫，根本不想办法支持主人，拨转马头就逃，马不停蹄跑到圭列莫城堡。那时天已经黑下来，他自私地找个客店住下。里纳尔多光着脚，只穿一件衬衣，夜色深了，雪又下得紧，他冷得直打颤，牙齿捉对儿打架，不知该怎么办，只得朝圭列莫城堡走去。他也不清楚他的仆人已经逃进城堡，暗忖只要进了城，天主也许会给他援助。离城堡还有一英里地时，天色更黑了，走到城堡时，城门已经关闭，吊桥也已收起，根本去不了城。他走投无路之下失声痛哭，只能在周围找一个躲避风雪的地方。天不绝人，他总算看到一幢依内墙而筑、突出城墙之外一间的房屋。他计划进去等第二天天明，近了才发现屋门也关得严严的，可是门口有一堆茅草。他没办法，只得躲在那里。
城堡里有个寡妇，长得美丽文雅，无人可比。阿佐侯爵对她恩宠有加，把她安置在近处那幢房子里，里纳尔多藏身之处恰好是她家檐下。那天白天，侯爵来寡妇家，计划在她那里过夜，叮嘱她准备好洗澡水和一顿丰盛的晚餐。安排妥当，突然有个仆人向侯爵禀报急事，侯爵听后只好立即赶回去，临行前对寡妇说别等他了，说罢就骑上马急忙离去。寡妇有点生气，准备好的洗澡水既然侯爵不用，她就自己用，洗了澡，吃了饭，就上床睡觉。浴室挨近里纳尔多躲藏着的门口，那女人洗澡时听到里纳尔多哭声和冷冻的声音，便对使女说：
“你去看看墙脚下是谁，在做什么。”使女把头伸出窗外，借着积雪的反光，只见一个光着脚、衣衫单薄的男人蹲在那里发抖，就问他是干什么的。里纳尔多冷得打颤，话也说不清，尽可能简短地说了原委，然后可怜巴巴地求使女帮他，以免他夜里在外面冻死。使女很可怜他，回去禀报女主人，寡妇也起了恻隐之心，记得有侯爵潜来幽会时的钥匙，就对使女说：
“你去放他进来，正好一桌饭菜我一个人也吃不了。至于睡觉的地方，那也有的是。”
使女把女主人的善良仁义称颂了一番，去开了门，放进里纳尔多。寡妇见他快要冻僵，便对他说：
“先生，洗澡盆里的水还热呢，你去洗洗吧。”里纳尔多也不客气，进了澡盆，经热水一泡，仿佛起死回生。寡妇把她去世不久的丈夫的衣服挑了几件给里纳尔多送去。寡妇让他休息一会后，叫使女把火炉生得旺旺的，问使女里纳尔多如何。使女回说：
“太太，他穿好了衣服，人很不错，据我看他是个受过教育的好人。”
“那你请他过来吧，”寡妇说，“让他坐在火炉边，吃点东西，我想他一定饿坏了。”
里纳尔多来到火炉旁，一见寡妇便知道她是有身份的女人，于是尊敬地和她叙了礼，隆重地谢了她的种种恩惠。他身体强壮，风流倜傥，谈吐举止不俗，而且正当壮年。寡妇时不时用赞许的眼光瞟他，寡妇便和使女商议，既然侯爵败了她的兴，能不能抓住命运给她的这个机会。使女知道女主人的心思，安排并怂恿。寡妇便回到里纳尔多独自在烤火的炉子前，温情款款地瞅着他说：
“里纳尔多，你为什么满面愁容！难道你丢了一匹马、几件衣服就想不通！这里和你自己家一样，你放轻松，高兴一点吧。另外我见你穿着亡夫的衣服，今晚我多想搂住你，亲你。假如不是怕你生气的话，我早就那么做了。”
再说都是多余。那妇人欲火中烧，急切地扑进他怀抱，搂紧他吻了千百次，两人不再拖延，进了卧室，宽衣解带，尽情寻欢，直到天亮。东方发白时，两人恋恋不舍地起了床。为了不被人猜到他们之间的私情，寡妇给里纳尔多一些旧的衣服，把他的钱包装满，嘱咐他千万别泄露，告诉他到什么地方可以找到他的仆人。里纳尔多从昨晚进来的小门出去，假装远道来的旅人，等城堡打开大门时进了城，找到了仆人。他换上仆人携带的衣服，正想要骑仆人的马匹上路，恰巧遇到昨天抢劫他的三个强盗在别的案子上被捕，抓进城堡。依据歹徒本人招供，官府发还了里纳尔多的马匹、衣服和钱财，只少了几根带子，强盗们想不起丢在哪里了。里纳尔多向天主和圣朱利安谢了恩，骑上马安全回家，那三个强盗第二天就上了绞刑架，悬在半空中蹬脚呢。
三
三兄弟挥霍无度，日渐衰败。侄子落魄回乡，巧见一修道院院长，原来是英格兰国王之女。公主招他为驸马，支持叔父重振家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