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幸运的贝儿(2)

很快剧场里的灯亮起来了。许多乐师，带着笛子和提琴，忽然出现了，仿佛他们是从地底下钻出来似的。在贝儿旁边的位子上坐着一些穿着普通的人，但是也有些戴着金色窄边拿破仑帽的骑士，穿着纱衣和戴着花朵的漂亮小姐，甚至还有背上插着翅膀的白衣安琪儿呢。他们有的坐在楼上，有的坐在楼下，有的坐在楼厅，有的坐在底层。他们都是芭蕾舞里面的舞蹈家，但是贝儿却不知道。他以为这些人就是祖母给他讲的那些童话中的人物。是的，有一个女人戴着一顶金色的窄边帽，手中拿着一根长矛。她是一个最美丽的人，她坐在一个安琪儿和一个山神之间，似乎是高于所有人之上。嗨，这儿值得看的东西真多，然而正式的芭蕾舞还没有开始。

忽然间一切都变得非常安静。一位穿黑衣的绅士挥动着一根小小的魔棒，于是所有的乐师就都奏起乐来了。音乐慢慢地在剧场里飘荡起来，一堵墙也同时在慢慢地上升。于是一个花园在眼前出现了，太阳在它上面照着，所有的人都开始跳起舞来。这种华丽的景象，贝儿是从来没有想象过的。接着军队在开步走，于是战争开始了。接着又是一个宴会，大力士参孙和他的爱人出现了。她是那么残忍，也正如她是那么美丽。她出卖了他，菲利士人把他的眼睛剜掉了，他不得不推着磨石，在宴会厅里成为大家嘲弄的对象。但是他抱着那根支撑屋顶的石柱，摇动着这些柱子，摇撼着整个房屋。屋子倒下来了，迸出红红绿绿的火焰。

贝儿可以在这儿坐一辈子，专门看这些表演——即使那几块黄油面包吃完了，他也不在乎。事实上他也早已吃完了。

噢，等他回到家里，可有故事讲了。他怎么也不想上床去睡觉。他用一条腿站着，把另一条腿跷在桌上——这就是参孙的爱人和其他一些小姐们所作的表演。他把祖母坐的椅子当做一个脚踏车来用，同时把另外两把骑子和一个枕头压到自己的身上来表示宴会厅倒塌的场面。他把这些情景表现得非常逼真，是的，他还有伴着表演的全部音乐。芭蕾舞里本来是没有对话的，但是他却唱起来了——会儿高亢，一会儿低沉，明显不和谐。这简直像一出歌剧，最令人吃惊的是他那美丽的、像铃铛一样响亮的声音。但是谁也不提起这件事情。

以前，贝儿想当一个杂货店的学徒，做卖干梅子和沙糖一类的事儿。现在他知道还有比那更美妙的工作，这就是成为参孙故事中的人物，跳芭蕾舞。祖母说，有许多穷孩子曾经走过这样的道路，而且后来成为优秀和有名望的人；不过她决不能让家里的任何女子走这条路。但是一个男孩就不同了，他能站稳脚跟。不过，在那整幢房子倒下来以前，贝儿没有看见任何女孩子倒下来过。他补充说，就是倒下的时候也是大家一起倒下。

3

贝儿非常想当一名芭蕾舞演员，而且非当不可。我简直没有办法管教他！他的妈妈说。最后有一天，她带他去见芭蕾舞大师。这人是一位阔气的绅士，他像商人一样，也有一幢自己的房子。贝儿将来能够达到这种地步吗？对于我们的上帝来说，任何事情都是可能的。贝儿是手里捏着一个金苹果出生的，幸运就在他的手里——可能也在他的腿上呢。

贝儿去看那位芭蕾舞大师，而且马上认出他就是参孙。他的眼睛并没有在菲利士人那里吃什么亏。他知道那不过是演戏。参孙用和蔼、愉快的眼光看着他，同时要他站直，把脚踝显露出来。贝儿就把整个的脚和腿都露出来了。

他就是这样在芭蕾舞中找到了一个位置！祖母说。

这件事没有花多大力气就和芭蕾舞大师办好了。不过在这以前，妈妈和祖母曾经作过一些准备工作，征询过一些有见识的人的意见——首先是那位商人的太太的意见。她说对于像贝儿这样一个漂亮和体面的孩子来说，这是一条美好的道路，但是没有什么前途。所以他们就又去和佛兰生小姐商量。这位老小姐懂得有关芭蕾舞的一切事情，因为在祖母还很年轻的那些日子里，她曾经也是舞台上的一位漂亮的舞蹈家。她扮演过女神和公主的角色，她每到一地都受到热烈的欢迎和敬意。不过后来由于她的年纪大了——我们都会这样——再没有什么主要的角色给她演了，她只能在一些年轻人的后面跳舞，最后她不得不退出舞台，做些化妆工作——为那些扮女神和公主的角色化妆。

事情就是这样！佛兰生小姐说，舞台的道路是很美丽的，但是长满了荆棘。因为那上面开满了嫉妒之花！

这句话贝儿是一点儿也听不懂的。不过到了一定的时候，他自然会懂得的。

他还是死心塌地要学习芭蕾舞！妈妈说。他是一个虔诚的小基督徒！祖母说。而且很懂规矩！佛兰生小姐又说，既懂规矩，又有道德！我在全盛时期就是这样。贝儿就是这样走进舞蹈学校的。他得到了几件夏天穿的衣服和薄底舞鞋，为的是要使他的身体显得轻巧一点。所有年龄较大的舞蹈女生都来亲吻他，并且说，像他这样的孩子简直值得一口吞下去。他得稳稳地站住，把腿翘起来而不至于倒下。在这同时，他还得学习甩腿——先甩右腿，再甩左腿。比起许多其他的学生来，他对于这件事并不感到太困难。教跳舞的老师拍着他的肩，说他不久就可以参加芭蕾舞的演出了。他将表演一个国王的儿子，戴着一顶金王冠，被人抬在盾牌上。他先在舞蹈学校里练习，后来又在剧院里预演。

妈妈和祖母必须来看看小贝儿的这个表演，事实上她们也真的来了。虽然这是一个令人高兴的场合，可是她们两个人都哭起来了。贝儿在这种光华灿烂的景象中却没有看见她们，但是他却看见了商人一家。他们坐在离舞台很近的一个包厢里。小小的费利克斯也在场。他戴着有扣子的手套，俨然像一位成年的绅士。虽然他能把舞台上的表演看得清清楚楚，但他却整晚使用一个望远镜，也俨然像一个成年的绅士。他看到了贝儿，贝儿也看到了他，然而贝儿却头戴一顶金制的王冠，扮演一个国王的儿子。这天晚上这两个孩子的关系变得更亲密起来。

几天过后，当他们在院子里相遇的时候，费利克斯特地走过来，对贝儿说，他曾经看见过他——当他是一个王子的时候，当然他现在知道，他已经不再是什么王子了，不过他曾经穿过王子的衣服，戴过一顶王冠。

在礼拜天我将还会穿上这种衣服和戴这种帽子的！贝儿说。

费利克斯没有再目睹到这个场面，但是他却是整晚在想念它。他倒很想得到贝儿的这种位置呢，因为他还不曾听过佛兰生小姐的经验之谈：走向舞台的道路上长满了荆棘，充满了嫉妒。贝儿现在还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但他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他的小朋友们——那些学芭蕾舞的学生——并不是一些名副其实的好孩子，虽然他们常常表演安琪儿，而且背上还插着翅膀。有一个名叫玛莉·克纳路普的女孩，当她表演一个小随从的角色时——贝儿也常扮演这个角色——她老是喜欢恶作剧地踩他的脚背，为的是要把他的袜子弄脏。还有一个捣蛋的男孩子，他老是用针往贝儿的背上刺。有一天他错吃了贝儿的面包，但是这种错误是不应该犯的，因为贝儿的面包里夹有肉丸子，而这个孩子的面包里却没有，他是故意吃错的。

要把这类讨厌的事儿都列举出来是不可能的。贝儿足足忍受了两年，而最糟糕的事情还没有发生。有一个叫做《吸血鬼》的芭蕾舞要上演。在这个舞里面，那些最小的学生将扮成蝙蝠。他们穿着紧身衣，背上插着黑色的薄纱翅膀。这些小家伙得用脚尖跑，以表现出他们轻快如飞的样子，他们同时也得在地板上旋转。这套表演贝儿是非常拿手的，不过他穿的那套上衣和裤子连在一起的紧身衣却是又旧又容易破，禁不起这种吃力的动作。所以当他正在大家面前表演的时候，呲啦一声，后面裂开了一个大口子——从颈背一直裂到裤脚。于是他那不够尺寸的衬衫就全都露出来了。

在场的观众都大笑起来。贝儿觉得而且也知道他的衣服在背后裂开了，但是他仍旧继续旋转着。这却把事情越弄越糟，而大家也就笑得更厉害了。其他的吸血鬼也都一齐大笑起来，他们向他撞过来，而最可怕的是观众都在鼓掌，齐声叫好！

这都是这位衣服裂开了的吸血鬼引起的！舞蹈学生们说。从此以后，他们就把他叫做裂口。

贝儿哭起来。佛兰生小姐安慰他说：这只不过是嫉妒罢了！现在贝儿才知道什么是嫉妒。

除了舞蹈学校以外，他们还上剧院的正规学校学习——舞蹈学生在这里学习算术和作文、历史和地理。是的，他们甚至还有一位上宗教课的老师，因为光会跳舞是不够的——世界上还有一些比穿破舞衣更重要的事情。在这些事情上，贝儿也是一个聪明的孩子，比其余的孩子都要聪明，而且得到很高的分数。不过他的朋友们仍然把他叫做裂口，他们是在跟他开玩笑。最后他再也忍受不住了。他一拳打出去，落在另一个孩子的身上，这个孩子的左眼下面青了一大块，所以当他晚上在芭蕾舞出场的时候，就不得不在左眼底下涂些白油。

芭蕾舞老师把贝儿骂了一顿，而骂得最厉害的是那位扫地的女人，因为贝儿的那一拳打在她儿子的脸上。

4

小贝儿的脑海里产生了好多想法。礼拜天，他穿上最好的衣服一个人出去了，而且也没告诉妈妈和祖母，甚至也没有告诉那位经常给他忠告的佛兰生小姐。他直接去找乐队的指挥，他相信这个人是芭蕾舞班子以外的一个最重要的人物。他大胆地走进去，对他说：

我在舞蹈学校里学习，但是那里充满着嫉妒，所以，假如您能帮助我的话，我想当一个演员或歌唱家！

你的声音好吗？乐队指挥问，同时和蔼地看了他一眼，我觉得仿佛从前在哪里曾经见到过你，你的背上是不是曾经裂开过一条口子？于是他就大笑起来。贝儿却面如血色，羞红了脸。他不再像祖母说的那样，仍然是一个幸运的贝儿。他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他心里想要是此刻自己不在这儿多好。

唱个歌给我听听吧！乐队指挥说，嗨，我的孩子，高兴一点吧！他托着他的下巴向上一抬，贝儿抬头一望，看到了他的和蔼的眼睛。于是他就唱了一支他在剧院里从歌剧《罗伯特，请对我慈悲》中听到的歌。这是一支很难唱的歌，但是你唱得还可以！乐队指挥说，你有一个很动听的嗓子——只要它不裂开！于是他又大笑一声，同时又把他的夫人喊出来，让她也听听贝儿唱的歌。她点了点头，用一种外国语讲了几句话。在这同时，剧院的歌唱教师走进来了。假如贝儿想成为一个歌唱家的话，这倒是他所应该找的一个人。但是事情也真凑巧，歌唱教师倒是走到他面前来了，他也听到了《罗伯特，请对我慈悲》。不过他并没有笑，而表情也不像乐队指挥和他的夫人那样慈善。即使如此这样，他还是决定要让贝儿成为一个歌唱家。

现在他算是走到正路上来了！佛兰生小姐说道，嗓子比腿更有出息！假如我有好的歌喉，我也可以成为一个伟大的歌唱家——可能现在还当上了一个男爵夫人呢！

或者是成为一个订书匠的太太！贝儿的妈妈说，假如你想有钱，你一定会嫁给一位订书匠！

我们不懂得这句话后面的意思，但是佛兰生小姐懂得。

当她和商人家里的人听到了贝儿的这个新的舞台事业的时候，他们都让他给他们唱歌听。有一天晚上，他们在楼下请了一些客人，他们要贝儿来唱歌。他唱了好几支歌，也唱了《罗伯特，请对我慈悲》。所有的客人都鼓起掌来，费利克斯也鼓掌。他曾经听见他唱过，他在马房里曾经把参孙这整部芭蕾舞都唱了出来——而这是他所唱的最动听的歌。芭蕾舞是不能唱的！太太说。能唱，贝儿能唱。费利克斯说道。所以大家就让他唱了。他连唱带叙，连哼带嗡，完全是一套小孩子的把戏，但是有些旋律优美的片断却被表达了出来，大致能传达出这个芭蕾舞故事的梗概。所有的客人都觉得这件事情非常有趣，有的大笑，有的赞叹不已，一个比一个声音大。商人的太太给了贝儿一大块点心，同时还给了他一块银洋。

这个孩子是多么幸运啊！他发现了一位坐在人们后面的绅士在严肃地望着他。这人的脸上露出某种严厉和苛刻的表情，他没有笑，也没有说一句友好的话。这位绅士就是剧院的歌唱教师。

第二天下午贝儿去看望他。他仍然跟以前一样，非常严肃。

你昨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问贝儿，难道你不知道，他们是在开你的玩笑吗？再也不要做那种事情，不要再跑到人家门口去唱歌——不管是在门里，还是在门外。你去吧，今天我不教你歌唱的课了。

贝儿走的时候，感到非常沮丧。猜测老师也许不喜欢他了，可是事实恰恰相反，老师比以前更爱他了。这个小家伙可能有一种音乐的天才，不管他是怎么荒唐，他都表现出某种非凡的气质。这个孩子有一种音乐的本能，而且他的声音洪亮，音域宽广。如果他能这样发展下去，这个小小的人物将会是一个幸运的人儿。

现在歌唱的课程已经开始了。贝儿很用功，贝儿也很聪明。要学的东西太多了，要知道的东西也太多了！妈妈辛勤地诚实地劳动着，为的是要使他穿戴整齐清洁，不要在请他去的那些人面前显得寒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