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宁夏风云实录10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富商与小民》冤案真相

孟杼

1935年冬,中卫发生了一桩轰动全县的大案,尽盛魁钱柜被盗,情由曲折复杂,酿成冤案,混淆不清,直到驻军出面干预才澄清。

中卫莫家楼曾设“中条盐场公署”,专门向川、陕、陇东等地转销内蒙察汗池青盐。每年秋冬,蒙、汉民用骆驼驮运盐来莫家楼灌仓后,再买些日用杂货驮回销售,致莫家楼有不少蒙民住宿的店房和供应米、面、酒等日用杂货的店铺。尽盛魁即其中之一。

尽盛魁的东家兼经理刘汉卿,忠厚老实,做生意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深得蒙民的信任,多愿和他打交道,因此生意大发展。仅市房就有100余间,店员二三十人,成为全省闻名的富商。全县的达官士绅也乐于和他交往。

这个店铺还收购皮毛、枸杞、发菜等土特产,运往天津发售。回程时趸进“洋货”、瓦铁等货物,有时在平、固买进核桃、山货土产。这些货物一部分供应蒙民,一部分运往县城批发。尽盛魁在县城新鼓楼南有一处宽敞干净的大宅院,原是经理的“别墅”,货物也储放在这里。店员张子全常住发售,中卫驻军第三旅旅长马英才的眷属也住在院内。张子全聪明眼活,常替旅长太太买些家用什物,有时不收钱,多得太太欢心。

腊月初九黄昏,店内钱柜发现被撬,丢失省钞1250元(约合银元500元)。内查外找,没有线索,便向莫家楼警察局派出所报案。

派出所所长姓杨,是尽盛魁的常客。接到报案后,立刻率警员到现场侦察。他先问清发案的时间、地点,然后集合全体店员、炊事员、饲养员等,挺着胸脯吼道:“贼,一定在内部,我是能查出的。你们要聪明点,自首免罪……”又找嫌疑分子轮流拷问。折腾了3天,弄得鸡犬不宁,没有结果,耗去失主大量烟土酒肉。

管账先生长住柜房,嫌疑最大,被重点盘问,3日没有解衣睡觉。第四天趁所长没来,睡到半夜才醒,脑袋稍清醒了些,忽然想起:那天黄昏去吃晚饭时,有蒙古人劳登买家在柜房,于是报告。

劳登买家已回三道湖,杨所长派人连夜找回。进了刘家,才知道是赖他偷钱一事。劳登操着生硬的汉话说:“钱,我不偷,贼的没见。”任凭杨如何咋呼,回答只是“没有”、“不”。杨又问到正题:“那天晚谁在柜房?”“不……啊!青年人,个矮,黑脸。他说掌柜叫我,几个屋,掌柜没有。我生气。”杨立刻醒悟:作案者是青年人,贼用了调虎离山计。内眷和部分店员同声判断:“偷钱者必是徐大手。”

徐大手,名才生,有偷窃毛病,外号“大手”。他和刘汉卿家有亲戚关系,曾想来尽盛魁处谋点事做,但人家不敢要,只好“浪迹”社会。有时也到刘家混饭吃,但常遭很多人的白眼。

杨所长马上出动全所人员,逮住徐大手,从身上搜出不到百十元省钞。又抄家,只搜出店内包钱专用的旧账纸。又带徐大手到尽盛魁里院,于廊下设一公案,杨所长郑重其事地坐在案后审问。对徐大手稍动刑具,就如实招认了。全店人员如释重负,杨所长更喜形于色,得意地对在场人说:“我有办法叫这贼把赃物完璧归赵。”又借故作态曰:“这几天可累坏了我所的弟兄,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苦哪!”当时刘汉卿尚在天津,二掌柜已听出了话中的用意,酒肉招待之后,又奉送辛苦费100元。

徐才生被带到派出所,紧闭大门,连夜审问,要他说出偷的钱放在何处。先是耳光、拳脚,招供是“花完了!”于是棍棒、皮鞭交加,又施以压杠子。徐好几次昏厥后用凉水激醒,只是痛哭惨叫,频频求饶:“钱实是花光了,可怜,可怜!”折腾得杨所长也精疲力竭,便暂押候审。

按当时警察局的惯例,案情发展到这里,就可上报,由县局追赃定罪结案了。然而杨所长的要务是追赃肥己。第二天又趁热审问,稍加刑威,徐即气绝,虽用水激活,却难以讲话,他昏昏迷迷躺了好几个钟头。有个姓张的警察关心似的劝他早些退赃或叫家里偿还,免得皮肉受苦。徐大手虽常作案,手中还从未拿过这样多的钱,得意忘形,日夜出入于烟铺、赌场……再加同行的纠缠敲诈,钱确实花光了。至于家里,早已不管他了,再说也穷呀。张警察冷笑了一下:“不会找个替罪羊!”徐大手以为是叫他送只羊,苦口哀求:“我没钱买,警长呀 ——”没等说完,警察趋前两步,附在徐大手的耳边如此这般嘀咕了一番。

事不宜迟,即刻提审案犯。徐大手一见刑具,眼泪直流,全身抽抖。问:“凡贼,都有同伙,你的同伙是谁?实说!”“张子全,他叫我去偷,钱给他了。”徐大手颤抖着说。

张子全年轻能干,得到重用,曾替掌柜数次到天津办事,干净利落,风华正茂。他被抓到所长案下,才知原来是叫他招认做贼之事,顿时火冒三丈,指着徐才生大骂:“徐贼诬赖好人,杂种。”还冲所长道:“所长狗眼看人低,不打听我是什么人……”所长哪容他说,喝令“上刑”。施刑先轻后重,直至压杠子,最后踝骨。张子全受此酷刑,休克了多次,只含混应承“有”。再要他答应退赃,则“没有”。所长冥思苦想,已黔驴技穷,若再耽搁,发财之梦难圆,还可能招来罪过。只好将案件并罪犯上交县警察局。

局长张干臣(后来升任县长),是刘汉卿席上的常客,审阅案情,认为是报效刘家的好机会,即着办事老练的刘巡官认真审理,务必追出赃款。大凡“行家”办案,一旦抓到案犯,就先押起来,以慎重为由等候“礼物”,哪方的礼重,天平自会向哪方倾斜。刘巡官置身宦海十数年,哪会不通此道!但等了好几日,仍不见有人来走动,很恼火,想:徐大手是一只死耗子,张子全难道无肉!便独自骑马直奔尽盛魁处,坐在柜房传有关店员问话。二掌柜怕东家回来了不好交代,又给巡官辛苦费100元,希望早日结案。

巡官于次日便坐堂审案,先提张子全,张哀诉道:“我替尽盛魁天津驻庄、中卫卖货,手头经过的钱何止万千,从没有起歹意,怎能教徐贼……”刘巡官喝令:“住口!这厮竟敢翻供,知道你是吃过大刑的老痞子,上刑!”压杠子、砸踝骨轮流交加,张子全死去活来,连说“有”、“没有”的气力也没有了,已经奄奄一息。

张子全被抬回看守所,昏昏迷迷,几天滴水难进。近月方勉强下炕。同房犯劝他变卖家产退钱,免受折磨。张子全虽出身名门,但家道早已中落,苦无积蓄,哪能凑那么多钱。姓刘的巡官曾来过两次,满脸怒气,似很着急,悻悻离去。

1936年春,刘汉卿由天津回来,得闻张子全指使徐才生偷他的钱,说:“徐小贼得过我不少好处,还是贼性不改。我待张子全至厚不薄,也忘恩负义!”又听二人还押在看守所,说:“他们自作自受。”便忙他的买卖去了。

张子全的内人刘氏,一直在央人帮助,都无结果。又怀着试一试的心情,请旅长太太转求旅长救自己的丈夫。马旅长和刘汉卿早有交情,又是房东房客关系。但他稍皱眉头,拨弄了一下心中的小算盘:“也好。”便令第五团马应福团长处理此事,原则是“抑强扶弱,讲究战术,不伤害和地方政府的关系”。团长找来参谋等制订好“作战方案”,经旅长过目,便按步实施。

首先派人到警察局了解案情,临走撂下一句话:“张子全是冤枉的。”同时,局里还接到了张子全内人的一纸申冤状。局长感到问题严重,便亲自参加审理此案。徐才生自嫁祸于张子全,果然再没受刑,暗暗喜欢。后来,见张子全多次受重刑,心中也如刀割,却不敢改供。今日又提他审问,刑具放在面前。刘巡官凶神恶煞似地大吼:“大手!张子全有没有叫你偷尽盛魁?不说实话用大刑!”徐大手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拉着哭声道:“是我没有钱退赔,又受不了刑,咬张子全当替罪羊,他没有……”“没有?”局长、巡官几乎同时喊出。刘巡官扑过去,啪!啪!啪!几个耳光,徐大手嘴角立刻流出鲜血。局长怒道:“打他有什么用,你当初为什么不审他?”

局长急急忙忙向县长请示,决定立刻放人。只好派人对张子全说:“念你体弱伤重,暂回家养息。”局长又向团长报告了本案的现状。

不管大手、小手,团长仍按计划行事,叫傅参谋若愚写了一篇《富商与小民》的文章,内容说刘汉卿私设公堂,屈打小民招认做贼等等,派专人送《宁夏民国日报》发表,又叫张子全向马鸿逵主席递上诉冤状,要求惩治富商。

《富商与小民》一发表,就轰动全县,也吓得刘汉卿瘫在炕上。他似火烧身,不知所措。幸而他的亲朋多是中卫的头面人,多方筹划,决定“走为上策”,马上到定远营(现巴音浩特)达王处“避风”,并请王爷向马鸿逵说情。然后,一面打通军队的关节,一面积极做张子全的工作。县长怕把自己卷进去,也出面协助和解。

军队又把《富商与小民》改编成话剧,参谋、副官们担任角色,在高庙戏台公演。剧中,刘汉卿做尽坏事,是个作威作福的坏人。他满面杀气,眼斜口歪,坐在公案后喝令吊打张某。剧的结局是,好人出面主持正义,坏人低头认罪,受到应得的惩处。全县男女纷纷前来看戏,戏场十分拥挤,演出数日不衰,成为街谈巷议的话题。

话剧的公演,给张子全撑了腰,也为事件的处理定了个框架。经过近一个月的斡旋,所谓“好话说到,礼物送到”,终于达成协议。协议的条款虽多,总起来不过12个字:“赔情道歉,赔偿损失,恢复名誉。”

初秋的一个晴天,中卫商会会长,部分局长、主任、士绅以及刘汉卿的挚亲朋友30多人,云集于中卫最大的商号合盛恒。刘汉卿本来也应到场,经张子全允准,由侄儿代劳,把500元中央币奉呈张子全,又说了些认错道歉的话,大家也添言添语。接着,张子全披红挂绿,簇拥出门,扶上早已准备好的马拉轿车。大家跟随车后,鼓乐齐奏于车前。轿车缓缓行走在大街上,两旁看热闹的人头攒动,张子全露出胜利的微笑,频频向左右人群挥手。车轮滚滚,马蹄哒哒,一直把他送回家,一桩冤案结束。

刘汉卿为了此案,送马鸿逵花园一座,送达王“宝雨衣”一件,其他有关人员均各有送。

摘自《中卫文史资料》第6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