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尴尬的衣锦还乡
袁天尧第一次回到家乡,其实也是很苦恼的。他还记得发饷银那天,吴庆天跟他说的那一番话:“天尧呀,叔父昨天梦见笃臣了,他托梦叫我这个月不要发你银子。”
吴庆天说这番话的时候,眼里面泪汪汪的,像是波光粼粼的湖面。
“估计又是想起家父了吧。”袁天尧这样想,也就不再要银子了。可想而知,他这次回乡,实际上是空着手回来的。没有钱,回家就显得很尴尬。
“呸、呸”,袁天尧吐了两口口水。草丛当中尖叫着跃起一群麻雀,扑棱棱地飞走了,袁天尧呆呆地数着:“一只、两只、三只、四只……”麻雀也花钱吗?人们都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那么想必麻雀也是很需要钱财的喽,没有钱财,麻雀怎么娶媳妇?袁天尧想得头皮有些发麻了,忍不住扭了扭屁股。
“你都坐上轿子了!”
发出这声惊叹的是马致远,他整天在村口守着,不种地也不读书,胆子又小,但却爱逛妓院。时隔多年之后,袁天尧也还深深地记得,那年他们一块儿和小梅玩的情景。
当时杨妈妈一定要一两足银,袁天尧咂咂嘴,他手里只有三钱银子,这个数目肯定不够。恰好马致远也想找小梅,只是他的钱也不够,只有六钱多。
后来,袁天尧将两人的钱凑到一块儿,刚好差了一个子儿:“妈妈,您行行好,让小梅和我们玩会儿呗!”
“一两银子,已经够低了!”
就为了一枚铜钱,三个人浪费了很多口水,正所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不管这边两位怎么说好话,妈妈就是不依。马致远很愤怒,他生气的时候脸就会变紫,像一颗紫葡萄,袁天尧倒是很释然,他一直将自己看做英雄豪杰,既然人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那么自己被这一枚铜板挡在了诗红院门外,也算得上是真正的英雄了。
袁天尧这样想,也就得意多了,他对着一旁委屈不已的马致远大吼了一声:“自古道,女人是穿肠毒药,红颜乃索命祸根,有什么好伤心的!”街角蹲着个要饭的老头,不经意间目睹了这一幕,他欣赏袁天尧有志气,于是就捐助了一个铜板。有了这一个子儿,袁、高二人刚好凑足了一两银子。
当晚袁天尧玩得很开心,但是出了大价钱的马致远却不那么痛快了,他抱着柱头,拉过半片帘子遮住自己的脸,远远地瞧着袁天尧和小梅。实在忍不住了,就趁小梅闭上眼睛的时候,赶紧上去摸摸人家的手。
马致远三天两头就往诗红院跑,大概是陷入了一种从未得手的纠结吧,袁天尧这样想。
但是不管怎么说,马致远还是很会挣钱的,他手里总是有几个散碎银子,对朋友也很大方,虽然其他人喜欢欺负他胆小没本事,但袁天尧却从来没有啐过他。当马致远这一次跟他打招呼的时候,袁天尧缓缓地点了点头。
“当大官了?大头!”马致远嘀嘀咕咕的,一下子就把好多人都吸引过来了。霍元清、李东伟他们都来了,经过诗红院的时候,二楼几个小妹还偷偷顺着窗口往下看,袁天尧甩头打了一个飞吻给她们。妈妈看到这一幕非常高兴,就喊了几个模样标致的妹妹下楼来护轿。几个穷书生和苑中小妹,就成了袁天尧的仪仗队,一本正经地朝前开进了。
太阳有时候也会休息,吴先生似乎说过,阴天的时候,就是太阳在睡觉,垫着一层厚厚的被褥,舒服得很。袁天尧也困了,他打了个哈欠,虽然肚子有点饿,但由于手里没银子也不敢提上哪儿吃饭,于是就在轿子里面打起盹来。
突然,外面的一阵叫喊声将袁天尧惊醒了,他想从窗子那里看看出了什么事,但是没有想到那个窗口实在太小了,他没有成功。袁天尧只好掀起门帘,看看是什么人在闹。小石街上面铺着一层厚厚的青苔,人走在上面一滑一滑的,袁天尧眼中的世界也一晃一晃的。
街面上是一个货郎,肩上扛着货架,手里牵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没有人注意那个货郎,所有人都惊讶地望着那个小孩子,他将手里的拨浪鼓摇得咚咚作响,吵得人心烦意乱,袁天尧感觉自己的头又大了一圈。
“小孩子,不要敲啦!”袁天尧果真很生气。
但是那个小孩子似乎没有罢手的意思,反倒将手里的鼓摇得更响了。小小一个毛孩子,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啐!”袁天尧朝货郎父子吐了一口。
“啐、啐、啐、啐……”几个抬轿子的人也开始痛恨起这父子俩来。
出人意料的是,那个小孩子竟然大胆地将自己手中的拨浪鼓顺着袁天尧门帘的开口扔了进来。
“这是我人生当中遭遇的第一次‘行刺’。”袁天尧想把这件事写进他的日记里面,但是最终又没有写。
众人气势汹汹,一定要将小孩子连同那个货郎带到官府去。倏忽之间,袁天尧却觉得,这个小孩子似乎很有志气,他又想起前几天吴庆天给自己布置了一个写诗的任务,于是就说:“小孩,如果你能帮我写一首诗出来,我就放你们走!”
袁天尧盯着这个小孩子看,小孩子的脑袋瓜就是灵光啊,他眨巴眨巴眼睛,然后大声朗诵了起来:“大炮开兮轰他娘,威加海内兮回家乡。数英雄兮赵宗保,安得巨鲸吞扶桑!”
袁天尧听了之后感觉有些云山雾罩,不知所云:这几句诗似乎在哪里听过,但是又记不起来。袁天尧想到身边还有很多乡亲,害怕失了面子,于是他大喝一声:“你敢蒙我!”
货郎吓坏了,他慌忙不迭地给袁天尧磕头,这个头磕得跟行军鼓一样,袁天尧跟着对方的节奏扭了扭屁股,平静下来说:“我让这孩子赋诗,是看得起他,但是他耍小聪明,就不对了。”
货郎说:“小民姓张,山东人氏,这是家中小犬,名唤宗保。适才小儿朗诵的诗,是借化汉高祖的《大风歌》而来,并不敢随口胡诌!”
听到刘邦的大名,袁天尧不禁肃然起敬,他也觉得,刘邦当初荣归故里,同自己其实是一样的。这样看来,赵宗保吟出《大风歌》,正中袁天尧的心意。袁天尧大笑着摸了摸小孩子的头,说:“这个孩子啊,将来必定大有出息!”但是那个小孩子似乎很不配合,看他倒是对诗红院里那几个小妹挺上心的,一会儿捏捏这个人的小腿,一会儿拉拉那个人的手指头。临别的时候,袁天尧有意再度问了问对方的名字,小孩叫赵宗保,字永忠,山东人。
霍元清探过头来问:“货郎架上,那么多泥人儿,弄几个过来咱们耍耍多好!”
耍泥人?袁天尧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这些事情他自己三岁的时候就开始玩了,就朝泥地撒一泡尿,随手搅拌几下就可以捏一个泥人儿出来。霍元清想要玩自己十几年前玩过的东西?袁天尧皱了皱眉头,对他的鄙视又多了一层。
处理完赵宗保的事情之后,已经过了正午,袁天尧饿得心发慌,却又不能说出来,那些穷书生和苑中小妹,也都是想趁着袁天尧高升,一块儿蹭顿好吃的,无奈袁天尧始终不发话,他们也没有办法。
“大头,咱们上哪儿吃饭啊?”李东伟忍不住怯怯地问了一句。
袁天尧合上眼睛,假装睡觉。大家看好久都没有反应,就掀起帘子朝里面看看,结果袁天尧睡得更香了。没有办法,大家伙商量了一番,决定把袁天尧送回他家里去。袁天尧在轿子里面听见了这些议论,暗中窃喜不已,因为回了家,让丁妈给这些人随手煮点小稀饭就可以了,自己当然也就不会露馅啦。
可是,就在袁天尧的仪仗队浩浩荡荡向前推进的时候,一名骑兵追了上来:“袁大人在吗,统领让他马上回去!”
骑兵的衣服很漂亮,腰间悬了一柄砍刀,一阵秋风袭来,众人不禁打了个寒颤。看到这样一个有身份且又那么帅气的男子对袁天尧恭恭敬敬,其他人也更加崇拜袁天尧了。
“老爷,外面有个当差的想见您……”马致远把话说得从容得体,但是他说“当差的”这几个字时,舌头像是被鸡抓了似的,很不干脆。很快,袁天尧就跟着这名骑兵走了。因为赶时间,所以两人同骑一匹马,袁天尧在前骑兵在后,袁天尧的老乡们啧啧地赞叹着:“还是大头能耐,那个骑兵就在鞍子上面坐了一点点!”
“对呀,别看那个骑兵穿那么好看,其实也只能跟在咱家大头后面走!”
“咱家大头,不光是脑袋大,连屁股都大,那个骑兵真是中看不中用噢!”
太阳渐渐往西走了,像是沉进了海里一样。红彤彤的光芒照射过来,大家伙儿只看到大路尽头是一匹马,袁天尧和那个骑兵坐在上面,一颠一颠地,跑进了太阳里面,慢慢地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