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云福儿

云福儿的家在安居坝，川北靠涪江的一块冲积平地，安逸平静，出产红苕苞谷。

他从小家境还可以，有青瓦房三间，还有十几亩田地，耕牛两头。但是云福儿不喜欢务农，喜欢穿件长衫子跑到街上茶铺里头喝茶唱川戏打围鼓，按现在说来，他是一个文艺爱好者，不想当农民（尤其是地主），他想从艺。

安居坝街上文艺青年也多，吃了饭莫得事就凑在一起杂耍啊金钱板啊憨扎劲。云福儿的妈，一个尖尖脚老太太就要跟在后头撵起骂：“云福儿！祖宗攒下点基业都要拿给你龟儿子败完！土地你不做只晓得吃茶唱戏，生你捞球！”

云福儿看见妈又来了，就笑嘻嘻地把衫子一撩，亮了个相，用念白回答他的娘亲：“我说娘啊——娘！我本卧龙岗上一个球，要怪就怪你生我不三思！”老太太气得跳脚。

一天，街上来了一个巡回演出的外地艺人，大家内三层外三层地围着看。这个艺人不得了，唱念做打无一不精通，云福儿和众文艺青年看得如痴如醉。这个艺人还卖打药，地上摊了一堆堆的各种中药，有虎骨、有牛鞭还有蛇干，他通过说唱艺术感染着观众，大家纷纷解囊。

卖打药的很得意，从麻布口袋里掏出一根活泛泛的蛇，足足怕有两尺长，大家“哄”一声就后退了三匝远，他哈哈仰天一笑：“各位父老乡亲，看好，我是湖北麻城县的彪三，今天来到贵地展示绝技：活蛇转洞金龙出水！这是一条火蛇，从嘴巴放进去，从鼻子转出来……”他怒目圆睁，把蛇头往嘴里缓缓送，那蛇看上去也是很温顺，一点一点往里爬。大家慢慢又围拢来，越围越近，越围越近——

突然蛇像是受惊了一般，猛烈扭曲，“嗖”一声整个窜进了这位好汉的肚子！原来是一个抽旱烟的，火星星戳到了蛇尾巴！人群“啊”一声散开，可怜那位湖北麻城县的彪三好汉，倒在地上，嗷嗷哀嚎，身体扭曲得就跟蛇一样。大家也就只有这么干瞪眼地看着，不晓得采取啥行动救他。

好汉在地上打了一个时辰的滚，实在痛苦不过，自己爬到涪江跳进去，淹死了。

这之后，街上的文艺青年很久没有在茶馆聚合，大家很久都没有心情继续唱戏。云福儿还是要唱，但是没说要从艺的话了。

他终于把家业也败了个乱七八糟。解放后土改，他又开心起来，对着他婆娘亮了个相：“狂扯狂扯狂狂扯，不是老子爱唱戏噻，家还不得败！家要是不得败噻，你们几个都是富农！斗！蛇钻洞，遭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