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温彻斯特的亨利——亨利三世统治下的英格兰(1)
就算有哪位英国贵族还记得被谋杀的亚瑟[1]有个姐姐——也就是那位被关在布里斯托尔修道院的“布列塔尼的美少女”埃莉诺[2],他们也已不再提及她和她的王位继承权了。已故篡位者[3]的长子亨利[4]被英格兰的元帅彭布罗克伯爵[5]带到了格洛斯特[6],年仅十岁就被迅速加冕。由于王冠同国王的其他宝藏一起丢失在了汹涌的海水中,而仪式进行得如此匆忙竟无暇赶制一顶新的,他们只好将一个朴素的金圈作为替代品戴在了亨利头上。“我们曾是这个孩子父亲的仇敌,”彭布罗克伯爵、这位真正的绅士对出席的少数贵族说,“我们的恨意他理应受之,但这孩子是无辜的,他如此年幼,我们应当对他友善并给予他保护。”念及自己也尚且幼小的孩子,贵族们的心都软了下来,低头齐颂:“亨利三世万岁!”
随后,大议会在布里斯托尔[7]召开,再次修订了大宪章[8]。考虑到国王过于年幼而无法独自统治英格兰,他们赋予了彭布罗克伯爵摄政权。下一步要做的就是,摆脱法国王子路易[9]并且将那些仍旧支持路易的贵族们拉拢至自己麾下。路易在英格兰很多地方都有很大的势力,其中就包括伦敦。此外,他还控制了莱斯特郡的索雷尔山城堡。在一系列小型冲突和停战协议后,彭布罗克伯爵包围了城堡。路易王子派遣了一支由六百个骑士和两千名士兵组成的军队来解围。伯爵无法对抗这股势力,只好撤退。法国王子的军队在在战火和抢掠中大摇大摆耀武扬威而来,又在战火和抢掠中离开,前往林肯。林肯很快就沦陷了,但这座城镇中,一位名叫妮古拉﹒德﹒凯威尔的英勇孀妇守卫着自己的城堡,她顽强抵抗,以至于担任指挥官的法国伯爵发现必须围困住它才行。就在围困城堡之时,有消息称彭布罗克伯爵率领四百个骑士、两百五十个十字弩士兵以及一支士饱马腾的军队正在逼近。“可有什么好担心的?”这位伯爵说道,“要攻击一座四周都有围墙的城池?英格兰人真是疯了!”英国人就是这么做了,但没有蛮干,反而采取了一种非常睿智的做法。他们将敌人引到林肯的窄巷或路面坑洼的偏僻小径中,以困住骑兵,进而给敌人造成重创。伯爵叫嚣着只要活着就永不向英格兰叛贼屈服,遂被诛杀,其他所有人都投降了。这场被英国人戏称为“林肯集市”的胜利的结局,同其他的胜利一样——普通人被毫不留情地处决,骑士和绅士们交了赎金然后平安归家。
路易的妻子、卡斯蒂利亚的美人布兰切[10],准备了一支由八十艘船组成的舰队,从法兰西赶去营救丈夫,不料却在泰晤士河迎面撞上了一支由四十只好坏参半的船组成的英格兰舰队。英格兰舰队英勇迎战,法兰西有六十五艘船在战斗中被击沉。这场惨败彻底终结了法兰西王子打胜仗的希望。于是一纸协议在兰贝斯[11]达成,英方会释放法国王子和他的军队并确保他们安全回到法国,前提是目前仍追随路易的英国贵族们必须重新效忠英格兰。对路易而言,他必须离开了,这场战争使他一贫如洗,甚至不得不向伦敦的市民借钱以筹措回家的路费。
在随后的日子里,彭布罗克伯爵本人致力于公正地治理国家,并使那些在坏国王约翰统治时期反目成仇的人们握手言和。他推进了大宪章的进一步完善,也重新修订了森林法[12];若一名农民在皇家森林里杀死了一头牡鹿,将不再被判死刑,只需监禁即可。若这名摄政伯爵能够多为英格兰效力几年该是件多好的事,但天不遂人愿。幼王加冕不到三年,彭布罗克伯爵就去世了。今天,我们仍旧可以在伦敦的老圣殿教堂看到他的坟墓。
于是摄政权被瓜分了。曾被国王约翰任命为温切斯特主教的彼得﹒德·罗什[13],被委托照顾尚且年幼的君主,而行使皇权的权力则被赋予了休伯特﹒德·伯格伯爵[14]。这两位打一开始就互相看不惯的名士,很快发展成了仇人。当年幼的国王到了可以独自执政的年纪时,彼得﹒德罗什发现休伯特的权势越来越大,一怒之下便请辞出国了。于是,在接下来近十年的时间里,休伯特独揽了大权。
但想要获得一位国王十年的持续垂爱太难了。这位国王也不例外。随着年纪的增长,他表现出了和父亲惊人的相似性:虚弱、易变、优柔寡断,他唯一的好处就是不残暴。这时德·罗什已经归国,十年未见的国王重新对他投以青眼,冷落了休伯特。国王需要钱,相比之下休伯特则因自己的宠爱变得很富有,因此国王开始讨厌休伯特。最后他听信谗言,或者是装作听信的样子,认为休伯特侵占了皇家财产,并要求休伯特交出一份报告详细描述自己的在职经历。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愚蠢的指控声称休伯特用魔法获得了国王的喜爱。休伯特清楚地知道面对这种荒谬的指控他无法为自己辩驳,他的宿敌定要置他于死地,于是他逃到了默顿修道院。国王大怒,找来伦敦市长并对他说:“带两万市民,把休伯特﹒德·伯格给我从修道院拖出来,带到我面前来。”这位市长匆匆动身,但都柏林的大主教(他是休伯特的朋友)警告国王说修道院是个神圣的地方,若他胆敢在那里作恶,一定会受到教会的惩罚,国王因此改变心意并召回了那位市长,并宣布休伯特有四个月的时间来准备辩护,在此期间他是安全且行动自由的。
尽管我认为休伯特早已了解了这个世道,但他还是相信了国王的许诺,在这些条件下离开了默顿修道院去探访自己的妻子——一位当时居住在圣埃德蒙伯里的苏格兰公主[15]。
休伯特前脚刚离开这座避难所,他的仇敌们就立刻说服软弱的国王派一名叫做戈弗雷﹒德·克朗的爵士去抓捕他,这位爵士手下有个叫做“黑帮”的三百人流氓团伙。他们在埃塞克斯的小镇布伦特伍德发现了休伯特。正在熟睡的休伯特跳下床,跑出了屋子,逃往教堂,跑上祭坛,把双手置于十字架上。可戈弗雷爵士和“黑帮”根本不在乎教堂、祭坛或者十字架,他们把剑架在他脖子上,一路把他拖到了教堂外,然后找来一个铁匠给他带镣铐。铁匠(我真希望我知道他的名字!)被带来了,他浑身的皮肤都被锻造的烟熏得黝黑,因为走得太快还喘着粗气;“黑帮”成员退到一旁把犯人让出来,他们大声咆哮着:“镣铐给我打得粗点,结实点!”铁匠扑通一声跪下了,可并不是向着“黑帮”,他说:“这是勇敢的的休伯特﹒德·伯格伯爵啊!他在多佛尔城堡奋战,击败了法国的军队,为国家贡献了这么多!要是你乐意,你可以杀掉我,但我永远也不会给休伯特﹒德·伯格伯爵造镣铐!”
但“黑帮”从来不知何为愧意,不然他们也许会为此而感到羞愧。他们轮番殴打了铁匠并咒骂了他,然后把衣衫褴褛的伯爵绑在了马背上,带着他一路扬长奔向伦敦塔。但是,这种亵渎教会圣地的做法令大主教无比义愤,胆怯的国王很快就命令“黑帮”将伯爵又带了回来,同时命艾塞克斯的治安官看守,以防他逃离布伦特伍德教堂。于是乎,这位治安官在教堂周围挖了条深沟,还种上了高高的篱笆,日夜看守着教堂。当然“黑帮”和他们的首领也日夜不离,犹如三百零一匹黑狼。三十九天过去了,休伯特﹒德·伯格伯爵始终没有迈出教堂一步。到了第四十天的时候,他再也受不了无止境的饥饿和寒冷,把自己交给了“黑帮”。他们再次将他带到伦敦塔。审讯中,他拒绝辩解,但最后结局已定,他要放弃所有受封的土地,永远被监禁在迪韦齐斯城堡,他们把这座城堡叫做“自由监狱”,由四位贵族各自指派一名骑士看管。在那里度过了将近一年的时候,他听说昔日为敌的主教的一名追随者要被任命为看守。伯爵害怕自己可能会被杀,在某个暗夜里爬上了城墙,从高高的城墙顶上跳入护城河中,而后安全上岸,并在另一座教堂中觅得庇护。此时有一些贵族正集结在威尔士密谋反抗国王,他们派出一支马队把他从这里接走了。最后他得到了国王的谅解并恢复了原有的封地,但他自此隐居,没再渴望过官居高位,也不再奢求国王的青睐。休伯特﹒德·伯格伯爵的传奇至此剧终,画上了比许多宠臣们的一生更美满的句号。
那些贵族们之所以奋起反抗是因为无法忍受温切斯特主教的傲慢行径。自从发现国王心里非常讨厌父亲被迫签署的大宪章后,主教就极力支持他反对大宪章。而且,比起英国人主教更喜欢外国人。加之他公开宣称英国贵族的地位比法国贵族低,这就导致英国贵族们怨声载道。而当国王发现教会支持外国人后,担心王位不保,就把主教和他的外国伙伴打发走了。但当他和普罗旺斯伯爵的女儿——一位名叫埃莉诺[16]的法国小姐结婚后,他又重新对外国人挂起了笑脸。婚礼上女方来了很多亲戚,在宫廷里举行了盛大的家庭聚会,带走了太多的好东西和非常多的钱。这些人拿走了英格兰人的钱之后还对他们趾高气昂。。于是胆大的英国贵族们公然低声提起大宪章中的一个条款,其中规定不合理的宠臣应遭到驱逐。然而对此那些外国人却轻蔑地笑道:“英国的法律关我们什么事?”
法国国王腓力[17]驾崩后,路易王子继位,然而他才统治了不到三年就匆匆离世,随后和他同名的儿子[18]登上了王位。这位新国王非常温和,简直是世界上最不像国王的人。亨利国王的母亲伊莎贝拉[19]非常希望(当然她抱着某种敌意)英格兰同这位国王开战。由于亨利国王只是那些知道如何利用他的虚弱之人手中的傀儡,所以伊莎贝拉轻易地说服了他。但议会决定不给这场战争提供经费。为了挑衅议会,他装了三十大箱银子——我真不知道他能从哪里弄来这么多钱,极有可能是从惨兮兮的犹太人手中榨出来的——然后把它们装船,并亲自前往法兰西开战,随行的有他的母亲和兄弟理查德,也就是聪明富有的康沃尔伯爵。但他最终还是一败涂地,灰溜溜的回家了。
议会当然没有因此而变得更有友好起来;他们指控国王浪费公共财产满足外国人的贪欲。他们非常严厉,决定再不给他挥霍的机会;国王为此绞尽脑汁,并无耻地用一切借口和武力手段掠夺臣民们的财产,于是大家都说他是英格兰最剽悍的乞丐。尽管他声称加入了十字军,想借此弄到些钱,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根本无意参与东征,所以他一个子也没有捞到。来来回回地争辩了很多回之后,伦敦人已经对国王厌恶到了极点,而国王也恶意地回敬了他们的憎意。但无论是爱还是恨,都无益于现状的改观,接下来的九到十年里国王还是老样子。最后贵族们正式提出,如果他能够保证他们重获自由,议会可以拨给他一大笔钱。
国王欣然同意。于是,在五月里的某一个晴天,一场大会在威斯敏斯特厅召开。所有的神职人员都穿上他们的圣袍并且每人手中都举着一只点燃的蜡烛,和贵族们一起站在那里,然后坎特伯雷大主教宣布自此以后任何人以任何形式违背大宪章都将被驱逐出教会。宣读完毕后,所有教士都熄灭了手中的蜡烛以诅咒那些将要违背大宪章之人的灵魂。国王发誓一定遵守宪章,他说:“我起誓,以我作为一个男人、一个基督徒、一名骑士、一位国王的名义!”
起誓不难,毁约更是容易。国王像他父亲一样,轻易地出尔反尔。他一拿到钱就故态复萌,很快地瓦解了那些仍抱有期望的人对他仅存的信任。钱花光的时候,他再一次不知廉耻地四处借讨,不过这回他在罗马教皇那里遇到了困难。此事关系到西西里的王位。教皇说他有权力将这个王位转给亨利国王的第二个儿子——埃德蒙王子[20]。可如果要转让的是还没到手的东西,那么受赠方要想得到它就有点麻烦了;现在遇到的就是这种情况。在年轻的埃德蒙王子获得王位前,他必须先征服西西里。要征服西西里就需要有钱,所以教皇命令牧师们去筹钱,但他们已不像平时那样言听计从,牧师们因为他对意大利教士的过度恩宠而心怀不满。同时他们也怀疑那个在七百所教堂有偿布道的国王的皇家牧师——就算有教皇协助,他也不可能同时在七百所教堂讲道。于是,“国王和教皇互相勾结,”伦敦主教说,“可能要把我的主教法冠拿走,一旦他们这么做,我就会戴上士兵的头盔进行反抗,我是一个子儿也不会出的!”伍斯特主教和伦敦主教一样勇敢,他也拒绝出钱。当那些胆怯无助的教士们筹到的钱被花光的时候,国王既没有享受到任何好处,也没有让埃德蒙王子离西西里王冠更近一步。这出闹剧的结局是,教皇将皇冠送给了法兰西国王的弟弟(这位国王征服了西西里为自己赢得统治权),然后送给英国国王一份十万英镑的账单作为没有替埃德蒙王子赢得皇冠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