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爷爷插手召灵会

那是十一月份一个寒冷的周日，老爸老妈带我去爷爷那儿吃午餐。我们坐在公共马车上时，老妈说起奶奶对于亡灵之语很感兴趣，她说，似乎每隔几年就会突然再次出现。老爸很大声地“切”了一声，说爷爷应该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

吃饭的时候，奶奶一直喂我，后来老爸说我再吃一口，肚子就要胀破了。就连平时很少费心去干涉这等事的爷爷都放下了刀叉，告诉我们，他的马丁姨妈认为，养大一个男孩儿，就是在饭桌上盯着他，“只要他一张嘴，就往他嘴里塞一块甜甜圈。”我非常认真地问他马丁阿姨住在哪里。他们都大笑起来，除了奶奶。她小声对我说：“宝贝，没有这个人。”说完又给了我几块南瓜饼。

吃完饭，我们围在煤火边上坐着。火驱走了穹庐般高顶的屋子里的寒意，我缩在毯子里，看着它发出的红彤彤的火光，觉得特别可口。屋外的大风把藤蔓吹得东摇西晃，拍打着高高的窗户。奶奶和老爸在一起小声聊天，老爸亲切地拍着奶奶的肩膀，告诉她自己的规划。

他讲完之后，奶奶开始讨论招魂说。这时老妈对上奶奶的眼神，指了指我，摇了摇头，但是奶奶依然淡定地继续讲下去。她跟老妈说让她放心，她不会讲任何经历。她只是想说，这招魂说让帕金斯夫人多么的高兴。

中间有那么一两次，老爸站了起来。后来我们互相道别，很快就沿着长长的麦迪逊大道朝家的方向走去。

那些年，关于亡灵是否能与我们对话，经常有激烈的争吵。当然，奶奶根本没有争辩过，她非常确信这件事不会有假。她唯一的女儿小玛利亚·戴伊很年轻的时候便夭折了，而招魂的灵媒说，亡灵不仅还活着，还希望与生灵对话，这时奶奶才开始觉得生活美好起来。

她有时自然而然地希望与人分享这个信念。她很清楚，不要试图让爷爷或她那些成人的儿子相信，试都不用试一下。但有一次，哈尔叔叔的两个孩子住在她那儿，奶奶就告诉哥哥小威尔说，亡灵们正看着我们呢。她觉得，这对于小孩儿来说特别温馨舒适。但威尔不是这么想的。他不是那种浪漫主义的小孩，而是个实事求是、细心谨慎的六岁男孩儿，当他听说周围都漂浮着鬼魂时，觉得非常不舒服，甚至晚上睡觉的时候都心神不宁。特别是一天晚上，奶奶把他带到自己阴暗的卧室里，她的朋友凯斯特老太太正坐在那儿，煤气灯发出的微弱灯光映照着她的脸，她边缝东西边大声朗读招魂说杂志上描述的灵异事件——《发光的旗帜》。这把小威尔吓得半死，他上床的时候，非要凯斯特夫人陪着他，坐在房间门外的阶梯上，直到他睡着。

奶奶自己的内心安详沉静，有时会忘了其实其他人不是如此。她没有告诉威尔的妹妹——年仅三岁的艾拉——但她还是给她讲了巨人杀手杰克的故事，讲得特别生动，艾拉吓得晚上一直做噩梦。

虽然性格沉静，奶奶在某些方面也特别害羞，或者说是保守，尽管她对招魂说很有兴趣，但她也不太喜欢去找灵媒。她那么相信，所以似乎也没有必要。她觉得，如果她的几个老朋友和自己围着一张桌子静静坐着，然后过一会儿开始问问题，房间里一些友好的灵魂可能就会过来，到桌子下面轻敲桌子，回答他们的一些问题。敲一声是肯定，敲两声是否定。

她后来决定，最佳时间是下午，地点就在餐厅，那儿她有合适的桌子。唯一的问题是，爷爷会在餐厅里的一个小真皮沙发上午睡。但她跟爷爷说起这件事并告诉他自己的计划时，爷爷却前所未有地通融。他没有说要走开——他很喜欢那张沙发——不过他说了，那个屋子很大，如果她们说话声音不大，她和她的朋友也不会打扰到他。就这样，一场召灵会的日子定了下来。

几分钟后，女士们陆续来到了奶奶家，她们戴着长长的披肩，头上缠着缎带裹头巾，站在大厅里跟奶奶和凯斯特夫人聊天。然后，她们轻手轻脚地进了餐厅。爷爷的沙发在房间里很远的一个角落，他躺在那儿，手帕盖在脸上，轻轻地打鼾。

女士们围着餐桌坐了下来。这个舒适的房间很安静。高大的窗户外，常春藤的绿叶子层层叠叠。埃丝特在后面的院子里边晒衣服边唱歌。

过了一会儿，等女士们适应了坐在那儿，也适应了戴伊先生平和的鼾声，其中一人就开始向亡灵小声地提问题。她等啊等啊，想得到回应，但是桌子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另一位女士也试了，接着又一个也试了。都没有成功。

当他们低声交头接耳的时候，突然间听到了一声微弱的、敲桌子的声音。亚当斯夫人被吓到了，想跑出房间。其他人则特别好奇，渴望得到更多回应。他们都非常兴奋。帕金斯夫人说“嘘……”，然后问桌子，她的妹妹是否觉得就这样走了很遗憾。桌子没有动静，她们失望地面面相觑。帕金斯夫人皱起了眉头，再次问了同样的问题。漫长的一分钟沉默之后，她们听到了两声微弱的敲桌子的声音。

从这开始，她们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了。她们乱成一团，向桌子提了一个又一个问题，敲桌子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响，听起来也越来越专横。唯一令人不安的是，她们不太明白桌子的一些回应。

戴克曼小姐问了一个关于她的叔叔杰克的问题。他在世时是个精神百倍的老无赖，让她的妻子过得很不好受，这俩夫妇双双去世之后，戴克曼小姐一直很想知道他未来的命运。“杰克叔叔，你开心吗？”她有些哀伤地轻声问道。

桌子很响亮地敲了一声：“是的。”

女士们小声地表达了惊讶之情。戴克曼小姐难以置信地看着桌子。

帕金斯夫人说：“问问他的妻子。”

戴克曼小姐拿出了自己的嗅盐[1]。“明娜阿姨，你在天堂里吗？”她问道。

桌子的回应表明，明娜阿姨确实在天堂，是的，而且过得很开心，但是回答另一个问题时，明娜阿姨却说杰克叔叔不在天堂里。

帕金斯夫人哼了一声：“但是他说他很开心，再问他一次。”

这一次，杰克叔叔又很大声地敲了桌子，表示自己开心得不得了。帕金斯太太直截了当地问他，他是不是在地狱里。他也回答说是。女士们开始不断地讨论这个问题，这场召灵会也就此解散了。

第二次她们再开会的时候，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那一天的条件似乎更好，因为他们来得早，而且爷爷出现时，发现她们把他的沙发搬到了隔壁房间。尽管她们把手放在桌子上很长时间，却没有听到一声敲桌子的声音。

不过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更像是在弥补那天的失败。亚当斯夫人和戴克曼小姐已经放弃了，但是另外又邀请到了毕奇尔夫人。奶奶提前跟爷爷说，让他把沙发搬到客厅去，这样他好睡觉，爷爷说，如果那位毕奇尔夫人来，他就愿意搬。那老太太挑剔多疑，但特别为自己的家人感到自豪。听了很久其他人得到的开心回应之后，她终于屈尊，愿意在这个场合向桌子提出关于家人的问题，没想到的是，几乎所有已经过世的亲人都去错了地方，这让她惊恐不已。

后来的一个周日，哈尔叔叔带威尔和艾拉来吃饭，奶奶跟他说，他不用再怀疑“另一个世界”的人会给我们传递消息了，因为她和她的朋友们就在那张桌子上收到了亡灵的消息。哈尔叔叔看了看那张桌子，还是说他不信。

奶奶提出要给他展示一下召灵的事儿其实轻而易举。他们把自己的椅子拉开，把威尔和艾拉挪到一边，然后坐下来。哈尔叔叔先是看了看桌子下面，没看到什么，但是他一直偷偷瞥着桌子下面有什么动静，他身材有点胖，这么一来一去呼吸都开始变粗。他当然不会怀疑奶奶做了什么手脚，但他知道爷爷是什么样的人。

奶奶耐心地等待着。哈尔叔叔也只好先放弃。他沉默着，皱起了眉头，仍然觉得困惑和怀疑。其他人把手放在桌子上。他也放了上去。这时，他的眼睛瞄到地毯上有一根绳子。他跪下去，发现那根绳子绕着一根桌子腿向上延伸到桌子下面的中心，那里系着一根儿童手套的指头。这个手指套里放着一个很重的块状物，只要拉一下绳子，就会传出敲桌子的声音。

哈尔叔叔咯咯地笑了，沿着绳子想看看绳子的另一端是什么。绳子穿过滑动门，直通客厅。他打开门，走了进去，手上拿着绳子。爷爷抬起头看着他，气急败坏地说：“好吧，就是这样，哈尔。你现在满意了吧，都被你毁了。”

突然间，他不敢说话了，他看到奶奶正从门口走过来。

奶奶什么都没说。她那么认真地对待“招魂说”，但是她内心的那种平静是建立在对每个人的好意上的。她看着躺在沙发上的爷爷，有点气恼，也有点羞愧，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爷爷。他抬起头看着她，然后他们互相看着对方深情地笑了一下。接着，爷爷慢慢地站起来，把手中的线扔进了火里。

注释：

[1]嗅盐：一种醒脑剂。（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