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在临时之家(2)
我观察到有两个女人似乎是所有人中最爱交际的,就决定让她们来拯救我,或者用更合适的话来说是,给我定罪。我凑上前去跟她们搭讪,我说觉得孤独,问是否可以和她们一起。她们欣然同意。于是我戴着帽子和手套(还没人要我摘下来),坐下来听她们无聊的对话。我没参与其中,只是挂着一幅愁苦的脸,在她们注意我的时候说些“是啊”或者“不”或者“我不知道”之类的话。我跟她们说了好几次,我觉得这屋子里的每个人看上去都是疯子,但她们太迟钝了,没能理解我话中的意味。其中一位说她是金夫人,来自南方。然后她说我有南方口音。她很直接地问我是不是从南方来的。我说,“是的”。另外一个女人开始谈论去波士顿船,并问我是否知道船什么时候开。
我一时忘记要装疯这件事,告诉了她开船的准确时间。她于是问我想找什么工作,或者之前是否工作过。我回答说,我觉得世界上有那么多劳动人民真是太可悲了。她说她很不幸,不得不到纽约来,做了一段时间医学辞典校对,但身体垮掉了,现在只能再回波士顿去。当女佣过来让我们上床睡觉时,我说我害怕,又说了一次我觉得这房子里的所有女人似乎都疯了。护士坚决要求让我上床睡觉。我问我能不能坐在楼梯上,但她果断地说:“不行。那样的话这里每个人都会觉得你疯了。”最后,我允许她们把我带到房间去。
这里我必须隆重介绍我故事中的一个重要角色。就是那位做过校对要回波士顿的女士。她是凯恩夫人,既勇敢又好心。她来到我房间,坐下来我和说了很长时间的话,温柔地帮我梳头。她努力劝我脱衣服上床睡觉,但我顽固地拒绝了。这期间很多舍友围了过来。她们用各种方式表达自己。“可怜的笨蛋!”她们说。“天,她疯了!”“我不敢和这样一个疯子同处一室!”“明早之前她会把我们全杀光!”一个女人去叫警察快把我带走。她们着实吓坏了。
没人愿意对我负责,那个本要和我同屋的女人宣布说,即便是把范德比兹家族所有的财产都送给她她也不要和这个“疯女人”住在一起。就在那时,凯恩夫人说她愿意和我一起住。我告诉她我愿意和她在一起。于是她就留下陪我了。她没脱衣服,但是在床上躺了下来,观察我的举动。她试着劝我也躺下,但我不敢这么做。我知道一旦我妥协了就会睡着,像个孩子一样愉快平静地进入梦乡。我死都不能躺。所以我坚持坐在床边,盯着空气。可怜我那不幸的同伴了。她过几分钟就得坐起来看看我。她告诉我我的眼睛发着可怕的光,接着就开始盘问我,问我之前住在哪里,来纽约多久了,做了些什么,等等。对于她的所有问题我只有一个答案-我告诉她我什么都忘了,自从开始头疼我就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可怜的人!我是多么残忍地折磨了她!她真是一幅好心肠!但我就这么折磨了所有人!其中一位作恶梦梦到了我。我进房间大概一个小时之后,被隔壁女人的尖叫吓了一跳。我不禁觉得已经置身于疯人院之中。
凯恩夫人醒了,四下张望,害怕地听着。然后她去了隔壁房间,我听到她问了一个女人一些问题。回来后她告诉我,那个女人做了个很可怕的噩梦。她梦到了我。她说看到我手里拿着刀冲向她,想要杀死她。为了逃命,她还好还可以大叫,就把自己从噩梦中叫醒了过来。说完这些凯恩夫人又上床躺下,相当焦虑,但很困。
我也筋疲力尽了,但还得打起精神来工作,我已经决心要整晚不睡,这样才能成功装疯到早晨。我听到了午夜钟声。还有6个小时才能等到天亮。时间过得真慢,令人倍感折磨。一分钟就像一个小时那么漫长。房间里和外面街上的嘈杂声渐渐消失了。
担心困意会将我袭倒,我开始回顾自己的人生。多奇怪啊!一件小事,只要不是太微不足道,就能把我们拴在自己不可改变的命运上。我从最初开始,重走了一遍我的生命历程。想起老朋友就兴奋,以前的敌人、那些心痛和快乐都一一在眼前重现。生命中已经翻过去的篇章又翻回来,昨日又重现。
回顾完过去,我又勇敢地放眼未来。首先想到的是第二天会发生什么,然后为继续执行我这项工程做计划。我怀疑自己是否能够到达河对岸那个地方实现我奇怪的追求,最终加入到那些精神病小姐妹中去成为疯人院的一员。一旦进去了,我将要经历些什么?再然后呢?怎么出来?咳!我说,他们会把我弄出来的。
那是我有生以来最伟大的一夜。在几个小时里我和“我自己”面对面!
我往窗外看,忍不住要欢呼黎明即将到来。那一线光亮逐渐变强成为灰白色,但四周寂静依然。我的同伴睡了。我还有一到两个小时的时间要打发。幸好我为自己的脑袋找到了工作。罗伯特·布鲁斯[1]之所以在被囚禁时获得对未来的信心,同时也尽可能在那样的情况下愉快地打发掉了时间,就是因为对那只著名的蜘蛛织网过程的观察。我没有那么著名的虫子取乐,但我相信我为自然历史做了些有价值的发现。就当我困得不能自已就要睡着的时候,被突然吓醒了。我听到了什么东西在爬,还在床单上跌倒了,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出。
机会来了,我可以很全面地观察这些有趣的动物。它们显然是奔着早饭而来,却失望地发现这里没有大餐。它们在枕头上蹦来蹦去,集合到一起,似乎在进行有趣的交谈,表现出一幅很迷惑的样子,为什么美味的早餐没在这?一阵磋商过后,它们终于消失了,到别处去找受害者,只剩我一个打发这漫长的时间。我只好把注意力放到蟑螂身上,这里蟑螂的个头之大、行动之敏捷让我惊讶。
我的室友已经熟睡了很长时间,现在她醒了,看到我依然没睡而且还一副精神奕奕的样子,非常惊讶。她仍然很同情我。来到我身边,握住我的手,用尽办法安慰我,还问我是不是不想回家。她和我在楼上一直呆到差不多所有人都出门,然后带我到地下室喝咖啡吃小圆面包。之后,一切归于沉默,我回到自己房间,坐下,一副消沉的样子。凯恩夫人越来越担心。“这可怎么办呢?”她不停地说。“你的朋友在哪?”“不,”我回答,“我没有朋友,但我有一些行李。它们在哪?我需要它们。”这位好心的女士试着让我平静下来,说它们会被找到的。她认为我疯了。
但我不怪她。人只有陷入麻烦中才会意识到世上罕有同情心和善意。临时之家里有些女人没有被我吓到,她们只想从我身上找些乐子,她们问我的问题、对我的评论如果放在一个正常人身上,简直就是残酷不人道。所有人中只有这位女士,美丽而温柔的凯恩夫人,像妈妈一样关怀我。她让那些人不要捉弄我,还睡在拒绝和我靠近的那个女人的床上。有人建议夜里把我一个人锁起来,防止我伤害其他人,而她表示反对。她坚持和我呆在一起,以防我需要帮助。她抚摸我的头发和额头,安慰我,就像妈妈对待生病的孩子一样。她尝尽了各种办法想让我上床休息,天快亮时,她起床给我裹上毯子怕我着凉。然后她吻了我的额头,怜悯地低声说:
“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
我多么钦佩这个身材娇小的女人所拥有的勇气和善良。我很想悄悄告诉她,我没疯,让她安心一点。我多希望所有遭遇我当时伪装出的不幸的可怜女孩儿,都能遇到像露丝·凯恩夫人这样善良的灵魂。
注释
[1]罗伯特·布鲁斯(1274年7月11日-1329年6月7日)是苏格兰历史中重要的国王,王号“罗伯特一世”。他领导苏格兰人打败英格兰军队,确保王国独立。广为人知的“蜘蛛结网故事”,在一个版本中的主角就是罗伯特·布鲁斯。由于其一生经历颠簸,在最初加冕国王并抵抗爱德华一世的过程中又遭遇惨败而不得不出海躲避,有传闻即说当时他看到一蜘蛛在风雨中结网,虽屡屡失败而不放弃,最后终于成功,于是大受鼓舞而决心东山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