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不负青眼
刘墉
一
1998年我和高希均教授率台湾畅销作家访问团到海峡对岸,随身带了几十本新出版的《杀手正传》送给文友。没想到不久之后大陆就出现《杀手正传》的盗版,而且错误连篇,所幸接到某版权机构的信,表示可以接洽作家出版社正式出版此书。就这样,我认识了该公司负责台湾事务的游涵。
游涵那时不过三十岁,最初接触时,他给我一种玩世不恭的印象,后来见到他草拟的版权合约,又一惊,居然是我看过的最严谨且能保护作家的文件。看在这合约的份上,我把代理版权的事务交给了游涵。只是接下来又有些琐事让我不悦,譬如有一年春节我由美国打手机给他,他接通后却要我等,说要接另外一个电话(事后得知是余光中先生从台湾高雄打给他的)。结果我一等就是十五分钟,后来他重新接起,居然说:“哟!您还没挂啊!”
照我过去的脾气,早火了。但不知为什么,这个表面上目中无人的年轻人,竟让我感觉到一种真实、纯粹和恃才傲物——这倒像是当年的我。
而且在听说他不但自己为我做校对,还请他作为专家教授的母亲帮着校,进而知道他父亲是北京名医,妹妹也是眼科医生,之后,眼前浮现出一个温馨家庭的画面。
偏偏没多久这画面变了样儿。有一天我打电话给游涵,是位老先生接的,没好气地撂下一句:“游涵不在”,未等我说完就挂了。次日,游涵来电,猜我必定被他老爸训斥了,因为我的一口京腔,让老太爷误以为我是游涵的哥们儿,而老先生对这个独子未承袭父业的失望和愤怒,也发在了“我”身上。
至此,我才知道游涵有多么叛逆:大学念一半时,因看不惯同班的高干子弟欺负女生,把那位公子哥儿从二楼打到一楼,硬是被退学;后来重新高考,学了新闻,才受聘于某版权机构,但是刚做完我的那本《杀手正传》,就又因看不惯领导的无能和腐败而愤然辞职。据说之后再以第一名的成绩,打败一票博士、硕士,进了另一家文化机构,却又在不久之后离开……想必都因为他艺术家的怪习性。
二
记得认识不久,有一年我去北京,他到王府井的假日酒店看我,一边跟我握手,一边居然瞄着过路的女生,说“这妞不坏!”我当时没生气,连自己都不解。只是,后来我又解了,因为我知道他能文、能画、能说又特立独行,跟我很像,我在他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他父亲对他的栽培与期望,又像我对刘轩,他们的父子关系使我再次见到了自己和儿子。我不敢说“幼无幼以及人之幼”,但我实实在在对游涵有了“感同身受”的心情,而且以我的眼力,确信他定有过人的潜力和才智。
我一向认为:对有才气的人,外界要“忍”他的才,方可让他不羁的才情得以发挥;他自己也要“忍”自己的才,更踏实地治学。日本禅宗大师一休说得好:“佛界往往要经过魔界才能到达。”每一朵清莲都从淤泥中成长;而每一个采莲人,也肯定要走过污泥,才能采得清莲。经过许多迷失的游涵,后来的成绩或许是最佳的脚注。
缘就这么妙。虽然游涵离开了国家机关,我们仍经常保持联系,他出版充满禅意的漫画,请我为他写序。他结婚有了儿子,请我取名;他拿到博士学位,也马上告诉我……我知道,他告诉我,其实是在向他逝去的父亲报告。他不信自己如父亲在世时所说的“没出息”,要成功给所有的人看,父亲没等他,他就告诉我!
步入不惑之年的他,作过机关干部、公司高管、记者、编辑、漫画家、作家、心理医生和教育专家,在人生的上半段,可谓经历丰富。就连我太太也觉得奇怪,每次我看到游涵寄来松睿(他儿子)的照片,我都放在眼前书架上,好像见到自己的孩子。她岂知我正在赌,赌自己的“青眼”不错。
三
缘也确实有意思。2003年,我们全家带着贵州失明小女孩孙琴珍在北京同仁医院治疗眼疾,有感于许多贫苦盲人需要帮助,有意捐出一套有声书义卖。游涵听说,自告奋勇,找到盲文出版社,不但出版了《在生命中追寻的爱》等五本有声书义卖,而且办了一系列公益活动。然后他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从他身上,我看到了一种“放下就走”的洒脱。
游涵现在除了是心理专家,也从事不少公益活动,仅山东他就去了三次,每一次都在下乡为农村家长讲解家庭教育及育儿常识,在当地口碑极佳。讲完课,还把自己口袋掏空,给那些念不起书的孩子们做书本费,并在山东最贫困的沂山中学创办了一所爱心图书馆,仅他捐赠的图书就有上百本。从这本书稿中我看出,他心里装着读者,装着所有人,特别是那些孩子!因此,他特别强调亲子教育和家庭关系的和睦,通过电视台、广播电台、报纸和网络等渠道宣传心理健康常识和家庭教育经验,也在许多单位、学校和幼儿园、社区和街道开办讲座和培训。他的悲心和智慧,缘于对自己的了解和超越,也缘于他对自然的爱。
每次看他活动的照片、读他寄来的书信和新著,都觉得十分温暖。尤其最近他在信中说“您对我的人生意义大有影响,您尽到了我所奢求的、家父未及的勉励之责。也因此对您,既有惦念,又存依赖,那种情愫的确难以琢磨。”
其实我没尽到什么职责,他有伟大的父母、体贴的妻子,我只是做了喜见千里马的伯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