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夜宫(2)

当他发现自己受到感冒的威胁时，吓得几乎当场逃出了宫殿，幸好咱们的狄洛及时相救，把那个小女孩赶回了洞穴。孩子们看见这趟任务并没想象中那么可怕，也才放心地在一旁笑着看狄洛的表演。

狄狄胆子更大了，来到下一道门前面。“小心！”夜用可怕的声音警告他，“里面是战争[1]！她们从来都没有现在这样强大！不管其中哪一个逃出来，后果都将不堪设想！你们都站在这儿，随时准备把门关上。”

夜的话还没说完，莽撞的小男孩就后悔了。他徒劳地想把刚刚打开[1]法语中，“战争”一词是阴性，原文中使用的是复数，所以文中用“她们”指代。

的门关上。门的那边，一种不可抑制的力量在向外推，血从缝隙里流出来，火苗从缝隙里冒出来，咒骂声、呻吟声、号叫声、大炮和机关枪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夜宫里的每个人都惊恐地四处逃散。面包和糖想逃走，却苦于找不到出口，只好跑回狄狄旁边，用肩膀死死地把门顶住。

猫装出一副心急如焚的样子，其实内心里不知多高兴。“这下差不多了吧，”她捻着胡须自言自语，“他们一定吓怕了。”勇敢的狄洛奋力救主，美狄则缩在角落里哭泣。最后，咱们的小主人公终于发出胜利的欢呼：“乌拉！她们停止了！我们胜利了！胜利了！门合上了！”他说着，精疲力尽地瘫倒在台阶上，惊魂甫定，用颤抖的小手擦拭着前额。

“怎么样？”夜严厉地说，“看够了吧？你看见她们了吗？”“嗯，看见了！”小男孩抽泣着说，“她们太丑、太吓人了……青鸟不可能在她们这儿……”“你说的一点儿没错，”夜生气地说，“就算有，也一早被她们吃了……你应该很清楚，再找下去也是白费功夫……”狄狄傲然地挺直了身体。

“我必须把这儿找遍才行，”他断然地说，“光是这样说的……”“她自己做胆小鬼，躲在家里，”夜不屑地说，“光用嘴说当然容易！”“咱们去下一道门，”狄狄坚决地说，“里面关着什么？”“黑暗和恐惧！”

狄狄在心里挣扎了一会儿。“说到黑暗，”他想，“夜夫人是在和我开玩笑吧。我来这里都一个多钟头了，这宫殿里到处都是黑暗，我真想早一点儿回到阳光下。至于恐惧，要是他们和那些幽灵也差不多，那也只不过是笑话罢了。”

他走了过去，打开门，同伴们根本都来不及反对，刚才的情景吓得他们全身瘫软，都坐在地上休息呢。他们诧异地看着彼此，庆幸一番惊魂之后还可以保住小命。狄狄把门推开，什么东西都没出来。

“什么也没有！”他说。“不对，有的！他们在里面！当心！”夜假装惊慌失措地叫道。她气坏了，原本以为这些恐惧能把小男孩震慑住，谁知道，一直被人鄙夷的恐惧们竟反倒怕他！她好言好语地劝了他们老半天，才有几个身披灰色纱衣的大高个走出来。他们在大殿里到处奔跑，但是一听到孩子们的笑声，他们就吓得要死，逃回了洞穴里面。至少就夜而言，计划已经宣告失败，决定性的时刻即将来临。狄狄开始朝着宫殿尽头的那扇大门走去。夜试图最后一次劝阻狄狄。

“别打开这道门！”她惊恐地说。“为什么？”“因为这是被禁止的！”“那青鸟就藏在这里面了！”

“算了吧，别去试探天意，别打开这道门！”“到底为什么呀？”狄狄固执地问。他这么冥顽不化，夜不禁恼羞成怒。她严厉地警告他说，最恐怖的景象即将出现：“不管是谁，一旦打开这扇门--哪怕打开头发丝那样一道缝隙--都不可能活着重见天日，绝对无一生还！如果你不听劝告，那么你所遭遇的一切，将令人们在世上谈论的一切恐怖、一切危险、一切苦难都相形见绌！”

“不要，不要，我的小主人！”面包上下牙齿发颤，恳求道，“到此为止吧！可怜可怜我们吧！我给您跪下了！”

“你在拿我们大家的性命当儿戏呢。”猫不满地说。“我不要！”美狄哭着说，“我不要！”

“你可怜可怜我吧！”糖攥紧了手指乞求道。所有的同伴都哭叫着围在狄狄身边。只有亲爱的狗尊重小主人的意愿，什么也没说，虽然他知道自己的大限已经到了。两行泪水从他脸上滑落下来，他绝望地舔着狄狄的手。这真是感人的一幕，咱们的小主人公也不禁开始犹豫。他的心狂跳不止，他的喉咙因为痛苦而干涩，他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况且，他并不愿在不幸的同伴面前显露自己的脆弱！

“如果连我都完成不了使命，”他告诉自己说，“那还有谁能完成？如果同伴们看出了我的惶恐，我就没有希望了，他们肯定不会让我继续冒险。那样的话，我就再也找不到青鸟了！”

想到这儿，他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一股执着的豪气喷涌而出，盖过了恐惧和犹豫。幸福已经近在眼前，即便要冒着失去生命的危险，也绝对不能放弃，一定要全力以赴，将青鸟交给人类大众！

他不再犹豫，决心牺牲自己。他像一个英雄一样，挥舞着手中的金钥匙，大喊道：

“我一定要打开门！”他跑到大门前面，狄洛一直跟着他，在一边喘着气。可怜的狄洛都快吓晕了，但是骄傲与忠诚不允许他屈从于自己的恐惧：“我呢，我不怕！”他对狄狄说，“我留下！我要陪在小上帝身边！”这时，其他人都已躲开了。面包躲在一根廊柱后面，吓得直掉渣儿；糖抱着美狄躲到一个角落里，几乎全溶化了；气得浑身哆嗦的夜和猫，则藏在宫殿的另一头。

狄狄最后一次亲吻了狄洛，把他抱在胸前，然后他坚定镇静地把钥匙插进了锁孔里。恐惧的叫声从大厅四周传来，逃走的同伴们都躲进了各个角落，两扇门魔法一般地分开了，眼前的景象让我们的小英雄震撼、沉醉，简直说不出一句话来！啊，多么美妙的惊喜！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梦幻般的神秘花园，花朵像星星一样璀璨，瀑布从半空中倾泻而下，树木沐浴在银白色的月光里，一丛丛玫瑰间还飞舞着某种仿佛青云的东西。狄狄揉了揉眼睛，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站了一会儿，又看了一眼，接着冲进花园，发狂似的高喊起来：

“快来！……快过来！……青鸟在这儿！……我们终于找到了！……几万只！……来呀，美狄！……来呀，狄洛！……来呀，朋友们！……帮帮我！……一抓就是一大把！……”

伙伴们放下心来，全都冲进花园里，跑来跑去，比谁捉的鸟儿更多。“我捉到了七只！”美狄喊道，“我都快拿不下了！”“我也是，”狄狄说，“我捉得太多了！……它们飞跑了！……狄洛也捉住了一些！……我们出去吧，快点儿！……光等着我们呢！……她一定会很高兴的！……这边，这边！……”

他们高兴得手舞足蹈，大声唱着胜利的歌，蜂拥着冲出了花园。夜和猫却恰好相反，她们焦急地溜回到大门里面。夜哭丧着脸问：“他们没捉住青鸟吧？……”“没有。”猫回答说。她注意到真正的青鸟栖息在最高处的一道月光上。“他们根本够不着，它的位置很高……”狄狄和同伴们迫不及待地顺着夜与昼之间的千万级台阶往上爬，大家都抱着自己捉住的鸟儿，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们每靠近白昼一步，这些可怜的鸟儿就离死亡近了一分。当他们登上最高一级台阶时，鸟儿全都死了。光站在上面焦急地等待他们。

“怎么样，你们捉到青鸟了吗？”她问。“捉到了，捉到了！”狄狄说，“好多好多呢！上千只呢！你看！”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手，向她展示那些鸟儿。但是，接下来的景象让狄狄痛苦至极。怀中的鸟儿的小翅膀已经折断，脑袋凄惨地耷拉着，都成了没有一丝活气的尸体！狄狄绝望地望向他的同伴。天！他们捉来的鸟儿也全死了！狄狄扑到光的怀里，他的希望又一次生生地破灭了。

“不要哭，我的孩子。”光说，“你没能捉住那只可以在阳光下生存的青鸟……没关系，我们会找到它的……”

“我们当然会找到它的。”面包和糖喃喃地说。他们傻乎乎的，却都想安慰狄狄。而狄洛都快气疯了，他全然不顾自己的尊严，恶狠狠地盯着那些死鸟说：“它们的味道还不错吧？”

大家开始往回走，打算在光的庙宇度过一晚。这是一段痛苦的旅程，他们都后悔离开了平静的家，都在心里抱怨狄狄不够谨慎。糖溜到面包旁边，悄悄说：

“主席先生，你没觉得咱们是白忙活一场吗？”糖的称呼让面包非常受用，他得意地说：“别担心，亲爱的朋友，这事儿我会解决的。那个小疯子总是异想天开，如果一直听他的，我们就完了！……明天我们待在床上，哪儿也不去！”

他们都忘了，假如没有他们鄙夷的这个“小疯子”，自己还能活到今天吗？如果狄狄忽然说，面包必须待在面包箱里等着被吃，糖要被切成方块，放进爸爸的咖啡或妈妈的糖浆里，他们俩一定会跪在自己的恩人跟前，苦苦哀求了。实际上，在遭遇真正的厄运之前，他们是不会懂得感激自己的好运的。

可怜的东西！仙女贝丽吕娜在赐给他们生命的时候，却没有在他们的身体里多装一点儿智慧。但是，也不能过分责怪他们，他们只不过是效仿人类的行为罢了。人拥有语言的天赋，却只沉溺于无聊的闲谈；人拥有判断的能力，却只用来谴责他人；人拥有丰富的感情，却只知道埋怨生活。他们拥有一颗心，却只是增添了恐惧，却没有增添幸福。他们拥有一颗头脑，本可以自如地安排一切，他们却不加利用，任其腐朽。如果你能打开人类的头颅，观察里面的结构，你会发现可怜的大脑--他们最宝贵的财产--却随着他们的每一次动作在空荡荡的头盖骨里颠簸晃荡，仿佛豆荚里干瘪的豆子。

幸运的是，有着无上智慧的光深知他们的品性。所以她准备只在必要时才利用这些动物和物品[1]。

“他们的价值在于，”她想，“一路上给两个孩子提供食物和娱乐，但不能让他们经受考验，因为他们既不够勇敢，也不够坚定。”

大家仍在往回走，路逐渐开阔而明亮。路的尽头，光的庙宇坐落在一座水晶山上，灿烂夺目。狄狄和美狄疲惫不堪，狗轮流驮着两个孩子，到达庙宇门口的时候他们都快睡着了。

[1]“动物”指狗和猫，“物品”指面包、糖、牛奶、水和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