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詹尼司太太是个寡妇,丈夫死后给她留下一大笔遗产。她只有两个女儿,并亲手把她们嫁给了富贵人家,于是现在闲着无事可做,只好做起了媒婆。她撮合起这种事情,但凡力所能及,总是满腔热情,尽头十足,而且只要是她认识的青年人,从不错过一次说媒拉纤的机会。她的嗅觉极为灵敏,总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儿女私情,而且很喜欢暗示谁家小姐迷住了谁家公子,逗得人家一脸娇羞,心里忽上忽下。她凭着那双慧眼,刚到邦德不久,便公开宣布:勃朗德上校肯定爱上了梅莉爱·坦斯沃特。
第一次见面时,从他聚精会神听她唱歌的那副神情来看,她就觉得正是如此了。不久蒙得尔登夫妇到乡舍回访时,他又一次聚精会神地听她唱歌,事情便确定无疑了。事情肯定如此,她有十足的把握。这将是一桩天造地设的姻缘:男的富有,女的漂亮。自从在雅亨爵士家初次认识勃朗德上校之后,詹尼司太太就一直计划着给他找个好太太。不仅如此,她总是急于给每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找个好丈夫。
当然,她自己也能从中得到不少快乐,因为这为她戏弄他们二人提供了不少笑料。她不是在邦德庄园嘲笑勃朗德上校,就是在乡舍嘲弄梅莉爱。对于勃朗德上校,她的戏弄只牵涉他一个人,因而他也毫不在乎。但是对于梅莉爱,她的嘲弄开始时让人感觉莫名其妙的,等到弄清了具体针对谁,梅莉爱真不明白是该嘲笑这个闹剧的荒唐,还是责难它的不合时宜。因为她感觉这是对上校的单身汉处境的无情捉弄。坦斯沃特太太很难想象,一个比她自己小的男人,在富于青春活力的女儿眼里,会显得多么苍老,因此便大着胆子对詹尼司太太说,她不该拿上校的年龄开玩笑。
“不过,妈妈,这虽然不能说是别有企图,但你起码不能否认那是荒唐的。当然啦,勃朗德上校比詹尼司太太要年轻,但他老得都能做我的父亲了!他如果以前还有兴致谈过恋爱的话,现在他早就没有这种兴致了!真是可笑死了!如果把人的年老体衰都当作话柄,那么什么时候才能不受到嘲笑呢?”
“年老体衰?”艾利洛说,“你说勃朗德上校已经开始衰老了吗?显而易见,他的岁数在你眼里比在母亲那儿要大得多,但是你总不能自欺欺人地说人家手脚不灵吧!”
“你没听他说有风湿病吗?难道这不是已证明他衰老了吗?”“我最亲爱的孩子,”她母亲笑着说,“这么说来,你一定一直在为我的衰老而感到忧心啦。在你眼里,我能活到四十岁绝对是个奇迹吧。”
“妈妈,你没弄清楚我的意思。我当然知道,勃朗德上校还没老到让他的朋友们现在就开始担心忽然之间会失去他,他很可能再活个二十年,可到了三十五岁就不该考虑结婚了。”
“也许,”艾利洛说道,“三十五岁的男人跟十七岁的少女结婚是有点不伦不类。不过,万一有个女人到了二十七岁仍然单身,我看勃朗德上校如果打算娶她为妻,三十五岁总不会成为障碍吧。”
停顿了片刻,梅莉爱说道:“一个二十七岁的女人绝对不会春心复萌,更不会惹人怜爱。如果她家境不好,或财产很少,觉得做一个妻子能够不愁生计,并且生活得较为舒适,说不定会甘愿尽尽保姆的职责。因此,娶这样一个女人,并无任何不妥之处。这是一项互惠的决定,大家都会感到满意。可在我看来,这根本称不上婚姻,不过这也无关紧要。对我而言,这似乎只是一种商品交换,双方都想损人利己。”
“我明白,”艾利洛回答说,“任何理由都无法让你相信,一个二十七岁的女人能够对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产生爱情,并使他成为自己的理想伴侣。可我不赞成你把勃朗德上校看成一个年老体衰的人,仅仅因为他昨天(一个潮湿的大冷天)偶尔抱怨了一下,说一只肩膀稍微有点风湿病的感觉,便觉得他和他妻子就一辈子要在医院里度过了。”
“可他还提到了法兰绒马甲,”梅莉爱说,“在我看来,法兰绒马甲始终是与疼痛、痉挛、风湿还有老年人所患的种种疾病联系在一起的。”
“他如果发一场高烧,你就不会继续瞧不起他了。说实在的,梅莉爱,你不觉得发烧时的红脸颊、眍眼睛、快脉搏也很有意思吗?”
说完这些,艾利洛便走出了房间。
“妈妈,”梅莉爱说道,“我对疾病总是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无法向你隐瞒。我敢肯定,埃登霍·弗朗司身体不是很健壮。我们来这儿都快两个礼拜了,可他直到现在都还没来。只有身体不好,才会让他拖延这么长的时间。还有什么事情能使他耽搁在罗拉庄园呢?”
“你觉得他会来得这么快?”坦斯沃特太太说,“我可不这么认为。恰恰相反,如果说我对这件事还有什么担心的话,那就是我记得一开始邀请他来邦德做客时,他仿佛并没有痛痛快快地答应我们。艾利洛是否已经在盼着他来了?”
“我从没跟她提起过这件事。但是,很明显,她已经天天在盼了。”“我倒觉得你想错了。昨天我和她说起,打算给那间空卧室安个炉子,她说现在还不急,那间屋子可能最近都没人住。”“这就怪啦!这是什么意思?不过,他们两人之间的态度也实在叫人难以琢磨!他们在分别的时候表现得多么冷淡,多么镇静啊!他们在最后聚会的那天夜里,说起话来真是无精打采!埃登霍向我们道别时,对艾利洛和我一模一样,就像亲哥哥一样只祝愿一声。最后一天早晨,我有两次专门把他们两人留在屋里,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们两次都紧跟着我走了出来。而艾利洛在离开罗拉庄园和埃登霍时,还没有我哭得厉害。直到现在,她还一直克制自己。她任何时候都没有沮丧过,任何时候都没有忧伤过,任何时候都没有打算回避跟别人交往。而且在交往中,不论什么时候她都没有显露出烦躁不安的情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