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羽(1)
1
7月20日下午,福伦别墅的露天泳池里,五岁的春米和六岁的熙薇正在学游泳,教练是他们的邻居——一个三十多岁的健身教练。
天空万里无云,阳光照耀着清澈的池水,孩子们在清凉的水里翻滚,笑声传得很远。
他们的教练微笑着蹲在岸边,孩子的欢乐总是令人羡慕,他们没有烦恼,只要一点儿小事就能令他们愉快,这是个不必为任何事担心的黄金年龄。
戏水声哗哗,突然“咚”的一声打破了平静,六岁的熙薇转过身来,五岁的春米没有留意到这声响,他也跟着转过身来。
两个孩子看见清澈的水面上荡漾开一大片鲜红的……血。
“扑通”一声,他们熟悉的教练从泳池边一头栽进了水里,身体在泳池里时沉时浮。
一只雪白的大鸟在水面上漂着。
天空中缓缓飘落许多零碎的白色羽毛的残片,雪花一样一点一点落在逐渐变红的池面上。
沾染血色的涟漪在荡漾。
血丝染红了两个孩子的大腿。
“死者叫莫凯伦,三十三岁。现场初步得到的结论是一只白色的鸟从天上掉下来,最坚硬的嘴部撞到了死者的头部,高空坠物的力量造成了重度颅脑损伤,致使死者当场身亡。”一名警员对刚刚赶到现场的警长关崎说,“虽然很少见,但这是一起意外事件。”
关崎蹲在已经被警戒带隔开的泳池边:“听说现场目击的还有两个未成年人?情况怎么样?”
“目击者是五六岁的儿童,受到了一些精神刺激,我们已经联系了心理医生给他们辅导,但他们的父母不放心,已经把孩子带走,找他们自己的家庭医生了。”现场的警员无奈地说,“能住在这里的都是富豪,很怕孩子出事,也不肯让孩子配合我们做笔录。”
关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瞟了已经捞上岸的白色大鸟一眼:“搞清楚那是只什么鸟,还有为什么会掉下来。”
“已经联系了芸城大学生物系的教授,教授还没到。”
“通知死者家属了吗?”关崎凝视着对岸——有一小块地方还残留着新鲜的血迹,估计就是死者受到重击的地方,“家属情绪怎么样?”
“死者是个高级会所的健身教练,在芸城没有亲人,已经通知他在边城的父母了,目前和他最亲近的是他女友,叫高琴。”现场勘查的警员把情况调查得很清楚,“还有就是……”
关崎看着这个装饰奢华、花木掩映的露天游泳池,眉头皱得死紧:“还有什么?”
“还有就是……听说掉下来的不止一只鸟。”现场警员说,“指挥中心说已经接到了好几起坠鸟的报告。”
关崎眯了眯眼睛:“天上……掉下来好几只鸟?”他大步走向躺在泳池边的白色死鸟,细看它的死状,“掉下来的都是这种鸟?不会是新型禽流感暴发吧?把这东西隔离,送到专业人员那里从严检查。”
“是!”
2
高琴和莫凯伦交往不过两个月,没想到第二次踏进莫凯伦这座豪宅,居然是为他整理遗物。她心里很乱,交往的时间不长,她还没弄明白自己究竟有多爱这个男人。但这个男人高大英俊,喜欢小孩,工作认真的形象在她记忆里是永远抹不去了。
死亡,像定型剂一样将一切定格在最好的时光里。
她进了门,走进莫凯伦的卧室,看见了放在床头的相框。
喜欢运动的男人抱着冲浪板在相框里对着她灿烂地笑。她拿起相框,有一阵子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过了一会儿,她想……或许她比自己想象的更爱他。
她有点绝望,不知道从今往后要怎么接受别的男人。
门口晃过一抹黑影,那道影子先到了上面,再落了下来,无声无息地来到高琴身后。高琴没有听到声音,她放下相框,打开了莫凯伦的抽屉,默默地帮他收拾东西。
一个什么东西拉住了她的右手,将她整个人拽翻了,高琴猝不及防,尖叫一声。
一条淡绿色的管状物柔软地卷住了她的脖子,随即高琴全身痉挛,再也没有了声音。
大半个小时以后,黑影摇摇晃晃地从门口出去,高琴全身僵硬,“啪”的一声,摔落在莫凯伦的卧室里。
她心爱的男人抱着冲浪板,在相框里灿烂地看着她。
关崎接到高琴死亡的报警后,整个人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健身教练莫凯伦的死毫无疑问是个意外,但他的女友高琴的死显然就非同寻常,至少绝对没有第二只鸟从天上掉下来将她砸死,那她是怎么死的?
这次关崎抵达现场的速度比从前快了一倍,到莫凯伦家门口的时候,警员还在拉警戒带。高琴的尸体躺在原地,床上莫凯伦的用品撒了一床。
换上鞋套,关崎谨慎地靠近高琴的尸体——他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这是桩奇异的死亡。
高琴的左手还握着莫凯伦的一条领带,尸体的姿势呈现出一种僵硬的后仰状态,仿佛正在极力避开面前的某种伤害,她的双手手腕都有半圈瘀青,最奇怪的是她的脖子。
她的脖子有一圈疑似勒痕的瘀青,但那并不是致命的原因。
她左侧颈动脉被人刺穿了一个直径不到一厘米的小洞,伤口处并没有血,而看尸体惨白的模样就知道她全身大部分的血液都消失了。
高琴的衣服上、伤口上,包括尸体躺着的地上都没有哪怕一点儿血迹。
那么多血液到哪里去了?
关崎看着她脖子上那个精致的小圆洞,诡异地想起了吸血鬼——但传说中吸血鬼都是一咬咬两个牙印,从来没见过戳个小圆洞的……何况这个伤口非常干净——干净得连一点儿口水或者黏液都没有。
不是吸血鬼。
有人用一种特别奇怪的工具杀了她,或者——就是有一种特别奇怪的“东西”杀死了她。
高琴的死会与莫凯伦的死有关吗?关崎环视四周,房间里异常整齐,除了被高琴放到床上的少许杂物,作为一个发生凶案的房间,这里可以算是出奇地整齐。
没有脚印、没有血迹、没有挣扎的痕迹,连距离尸体这么近的床单和床头柜都完好无损。
这只能说明——高琴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被控制住了,并且很快死亡——所以连左手抓住的领带都来不及放下。
凶手会是谁?
3
从现场回来以后,关崎很快给一个人打了个电话。那人总是很快接电话,因为他实在是没什么事。
“喂?关警官。”电话那头传来斯文友好的声音,“好久没来我们家吃饭了。”
关崎先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很久了吗?不如中午我就去你家吃个午饭吧!”
“中午?”电话那头的人微笑,“关警官想在哪家餐厅吃饭?”声音依然温和好听,只是多回味两遍你就不觉得他有多真诚,只不过是他特意用了一种柔软的口气。
“怎么?已经不让我进门了啊?”关崎笑了起来。
“不是。”电话那头的人说,“萧安不见了。”
“啊?”关崎惊讶了,萧安是芸城大学的学生,一直德行优秀,从不缺课,绝不可能离家出走。何况住在萧安家里的这位来历不明的唐研同学好像拥有某些神秘能力,对异种生物有异乎寻常的了解。在唐研眼皮子底下,萧安怎么会失踪了?
“萧安不见了,没人做饭,所以我们约个餐厅,中午见吧。”电话那头的声音依然温和带笑,仿佛没有什么变化,而一直听到现在关崎才从他不变的语气中听到一股深沉的冷意来。
萧安不见了,唐研自然不可能无动于衷,也许他也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这么一想,关崎心安理得地约了个地点,等中午唐研出现了,再和他讨论高琴的离奇死亡案件。
就在关崎按下“停止通话”的时候,沈小梦惊慌失措地从门外冲了进来,结结巴巴地说:“长……长官……福伦别墅又……又死人了。”
关崎拍案而起,怒问:“怎么又死人了?又有谁死了?”
“吴……吴春米的妈妈吴彩凤,被人发现死在自家厨房里。”沈小梦说,“听……听说像是中弹。”
“中弹?”关崎愣了一下,“开车!老子要再去现场!”
警车再度开回了福伦别墅,这片富豪区门外现在挤满了人。三起命案的消息一经传播,好奇和仇富的人们就像买电影票一样挤在门口。关崎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挤到了里面。
吴彩凤和莫凯伦是邻居,两栋别墅的结构基本一致。关崎很快就到了厨房,一具女尸静静地伏在地上。
尸体的情况和隔壁高琴的完全不同,高琴身边不见半点血迹,而吴彩凤身下却是一片血泊,甚至她前面的料理台上也是一大片呈喷溅状的血迹。她伏在地上,人们能清楚地看到她后背正中一个直径不到一厘米的圆形伤口。
如果不是高速子弹从后背射入穿胸而出,怎么能造成这样大量的喷溅血痕?如果不是子弹撕裂主动脉,吴彩凤怎么会流这么多血?
但关崎很清楚那不是子弹,那只是一种可以在人体上留下圆形伤口的凶器——高琴的尸体上也留有这样的伤口,只是高琴的血液消失了,而吴彩凤的血液没有消失。
为什么?难道是凶手在取血的过程中被人发现,所以吴彩凤的血液还留在她自己的身体里?
那么凶手是被谁发现了?为什么没有人提起过?
吴彩凤是个单亲妈妈,吴春米是她唯一的亲人,她死之后,她的后事该怎么办?幼小的吴春米该怎么办?关崎抽出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现在留在福伦别墅里不安全,疏散住户,一直到我们抓到凶手——或者我们抓到一个奇怪的东西。”他左右看了一下,“吴春米呢?”
“被吓坏了,顾熙薇一家正在照顾他,两家关系很好。”沈小梦小声说,“这个孩子目睹了两次亲近的人死亡,不知道会造成多大的影响,希望他以后能逐渐忘记这些。”
“会的。”关崎耸耸肩,“小孩子其实忘性挺大的……”他看了下表,“中午我出去一下,我不在的时候,你负责主持工作。”
沈小梦大吃一惊:“我……我……”
“对!你!”关崎抓了抓头发,“我出去了。”
沈小梦呆呆地站在关崎的办公室里,手足无措。
4
关崎到唐朝大酒店的时候,一个穿着白衬衫戴着金丝边眼镜的青年已经坐在那里。熟悉的白色衬衫、金丝边眼镜和斯文镇定的微笑,几个月不见,唐研果然一点儿也没变。
看到关崎出现,唐研放下了菜谱——其实他已经按照自己的口味点完了菜。关崎自然不在乎吃什么,一坐下来就把今天发生的三起命案梳理了一遍,一边说一边问:“你有什么想法?”
“一样的伤口,不一样的死状。”唐研重复了一遍,“只能说明凶手杀人的时候用的是同一种凶器,当然,其中如果有异种在捕食人类,那就不奇怪了。”
“可能有异种在捕食人类?”关崎微微变了脸色,“我希望你能帮我确定在福伦别墅这个地方是不是真有这种异种!”
“这并不难。”唐研说,“但我也希望关警官能提供一些帮助。”
“什么帮助?”关崎问。
“我希望拿到三天前蝎头巷东北角一个探头的监控录像。”唐研说。
关崎看了他一眼:“和萧安的失踪有关?”
唐研颔首,关崎想了想又说:“有市民失踪,警方也应尽找人的义务,你报个警,我派一队人手帮你找。”
唐研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他的眼睛在笑,眼底却弥漫着一层冰冷的颜色:“我一个人就够了。”
关崎耸了耸肩,唐研冰冷的眼神让他有如芒刺在背。他并不知道,萧安是接了一个警方的电话后失踪的。
之后的午餐吃得索然无味,关崎给了唐研几张现场照片,唐研态度友好地收下,两人随即分道扬镳。
午后的天气逐渐转凉,天空中乌云密布。唐研出了酒店,沿着街道慢慢往前走。
街边有一家冰激凌店,他居然买了一杯摩卡冰激凌,边走边吃,慢慢走向福伦别墅。
福伦别墅的外围,是一片占地颇广的林木地,夏末秋初,零星的野花微红微紫,几近凋落,草色却依然翠绿,几颗孤零零的野果流露出一股初秋的艳色,有一种既哀伤又甜蜜的风韵。一个白色瓷杯滚倒在草丛里,唐研弯下腰拾起来,瓷杯冰凉,里面的咖啡已经干涸,爬着几只蚂蚁。沿着白色瓷杯滚倒的轨迹望去,几块饼干掉在不远处的鹅卵石小径上,在饼干的不远处横着一只赤裸的人脚,脚趾上玫红色的人字拖歪在一边,映衬出脚背和脚趾的惨白。
那是一具尸体。
非常新鲜的尸体。
新鲜到他脖子上被戳穿的小孔还在缓缓沁出极少量血丝——但显而易见,他全身大部分的血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这具尸体倒在这么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为什么没有被人发现?是他死亡的时间太短,还是附近……并没有人?唐研看着那具尸体,微风吹过他的衣发,在身边没有其他人的时候,他的表情一片空白,既没有人类常见的畏惧、紧张或惶恐,更没有平时常见的温和微笑,只有一片空白。
他的眼睛漆黑而空洞,直直地看着地上新鲜的尸体。
那男尸上只有一个伤口,就是颈动脉上面直径不到一厘米的伤口,和刚才关崎给他的照片一模一样。尸体穿着敞开的浴袍,仿佛刚刚从家里洗浴过后出来散步,咖啡和饼干翻倒一边,除了颈上那个伤口,他全身干干净净的,没有血痕,也没有任何遭遇抢劫或凶杀的痕迹。
唐研慢慢从男尸身边绕开,沿着那条鹅卵石小径向福伦别墅走去。别墅的大门开着,保安室里一个人伏在桌上,一个人仰坐在椅子上,对他的来访毫无反应。唐研从窗户望进去——伏在桌上的保安帽子掉了,后脑勺上有一个细微的伤口,微量血丝糊住了他一小团头发,其余的……并没有什么伤。仰坐在椅子上的保安咽喉处有一个伤口,有东西击碎了他的喉结,穿入了他的颈动脉,因为血液被取走,所以伤口并没有流血,可没有血液只有碎骨的伤口更令人毛骨悚然。
除了这两处微小却致命的伤口,两个人身上也是干干净净的,仿佛并没有人多碰他们一根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