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航海赛事巅峰
它被称为全球最艰难的比赛,而且的确如此。它被视作航海赛事的巅峰。无论是对船只还是船员来说,没有比这再艰苦的比赛了。
——乔治·斯诺(George Show),
“布瑞德贝拉”号(Brindabella)船主兼船长
对不了解航海赛事的人来说,这项运动可能就像《洋葱报》(The Onion)上一篇讽刺文章中所描述的:这篇名为“富人赢得帆船比赛”的报道登载了一张照片,上面是一名微笑的、扬扬得意的船员。图片摘要写道:“周一的赛舟会上,一名富豪击败了另外75名富豪。”
有些比赛的确如此。一些赛事,如美洲杯帆船赛(America’s Cup),完全是富人的游乐园,因为参加这种比赛需要斥巨资建造帆船,还要花重金雇用合适的船员。
美洲杯帆船赛始于1851年,当时有帆船“美洲”号和17艘英国船只参加。该赛事如今的赛制与当年“美洲”号首捧冠军时几乎没有什么两样。冠军获得者挑选比赛场地,挑战者参与,激烈角逐后只有一艘船获胜。
虽然美洲杯是历史最为悠久的国际体育赛事,但只有一位富人有望获得冠军。比赛花费极高。营销、船员薪水、研发以及造船等各项费用总计可达数百万美元,突破千万也不是没有可能。
单单一次航程下来就可能耗资数十万美元,而对手间的竞争还不仅发生在水面上。2007年的比赛就引发了拉里·埃里森(Larry Ellison)和欧内斯特·贝塔雷利(Ernesto Bertarelli)两名亿万富豪间的法律纠纷。生物科技大王贝塔雷利当时赢得了奖杯,但埃里森却对下次比赛规则的提议不满。这导致了两人之间爆发了一场近3年之久的官司,让许多热心于此项运动的人士纷纷摇头。
对很多人来说,美洲杯代表着帆船比赛,但并非所有航海赛事都是富人的运动。例如劳力士法斯特耐特帆船赛(The Rolex Fastnet Race)就是一种截然不同的竞赛。在英国举办的法斯特耐特帆船赛,航程达608海里(约合1126千米),是一项对技术要求颇高的比赛。比赛航线始于英格兰南部海岸的考斯,绕经爱尔兰西南的法斯特耐特礁,终点设在英格兰南部的普利茅斯。
法斯特耐特帆船赛的赛制与美洲杯不同,参赛者也不需要具备美洲杯选手那样雄厚的财力。赛事最终大奖法斯特耐特挑战杯会按照修正时间,颁发给总冠军。在这种赛制下,每艘船都会根据自身的航速能力获得一定的让分,在修正时间上拥有最佳表现的船只才是胜者。
当然,总会有船第一个冲过终点。这种撞线荣耀也不是一文不值,各支队伍还是会争先恐后地冲过终点线。但这与获得总冠军不是一回事。
和美洲杯一样,率先完成比赛的队伍肯定拥有一艘配置了最新技术的昂贵船只。只要有足够的经费,任何人都能打造一艘无与伦比的赛船,并雇用一支世界一流的船员队伍,做到这些就有机会率先撞线。达到这一目标需要有充足的资金,可能还得带够乘晕宁。好在法斯特耐特的让分系统会平衡比赛,让小船上的优秀船员也有机会捧得挑战杯。
法斯特耐特帆船赛是一项艰苦的比赛。1979年,303艘参赛船只遭遇了60节(时速74千米)的大风,让全世界见证了这项赛事的危险。意外袭来的风暴横扫船队,掀起了40英尺(12米)高的大浪,船只掀翻船员落水,夺走了15人的生命。
法斯特耐特帆船赛还是一项标准颇高的赛事,绝非只为富人准备。赢得比赛需要技术,而且整个赛程可能风云突变。此外,还有一项不是有钱人专享的赛事,该比赛被众人誉为航海赛事的巅峰。它就是悉尼至霍巴特帆船赛。
悉尼至霍巴特帆船赛
悉尼至霍巴特帆船赛的知名度可能并不高,不过大多数澳大利亚人还是对“霍巴特帆船赛”了如指掌,大众至少也听说过该赛事的历史。1945年,彼得·卢克(Peter Luke)与数名澳大利亚航海爱好者组建了澳大利亚游艇俱乐部,并邀请了当时驻扎在悉尼的到访英国军官、海军上校约翰·伊林沃斯(Captain John Illingworth)一道参加悉尼至霍巴特的巡游。伊林沃斯喜欢这个主意,并说服众人将巡游改成比赛。悉尼至霍巴特帆船赛由此诞生。
很快,这项比赛就变成了一场年度赛事。由于比赛本身激动人心,充满危险,悉尼至霍巴特帆船赛很快与英国的法斯特耐特帆船赛,以及美国的纽波特至百慕大帆船赛并称为全球三大离岸赛。这三大赛事都要求参赛者具备高超的技术,以及应对各种情况的忍耐力。在悉尼至霍巴特帆船赛发令枪响时,会有上万人前往悉尼港观战,全球的航海者也会抱着极大的热忱观看赛事新闻。正如一家报纸描述的那样:“这不是帆船赛,而是一种流行病。”
航海比赛是如何分类的
航海赛事会按照难度差异进行分类。最具挑战性的是第0类别的比赛。对该类赛事的定义如下:
跨海洋的赛事,包括那些航行区域气温或水温可能长期低于5℃的比赛。在这种环境中,赛船必须能够完全自行适应超长的比赛时间,可以经受恶劣的风暴,并能够在没有外部支援的条件下应对各种紧急情况。
沃尔沃环球帆船航海赛就是这种第0类别的赛事。虽然有多条航线可供选择,但参赛船只必须要航行差不多3.7万海里(6.8万千米),途经一些全世界海况最为复杂的水域。全程没有新鲜食品供给,船员只能带一套换洗衣物。胆小的人绝对承受不起。
悉尼至霍巴特帆船赛也是一样,这是第1类别的比赛。虽然没有跨海洋,温度也不会“长期”低于5℃,但航程却相当漫长,而且离岸很远。除此之外,对该赛事的其他描述与第0类别的比赛完全一样。对第1类别比赛的定义如下:
长距离的比赛,且离岸较远。赛船必须能够完全自行适应超长的比赛时间,可以经受恶劣的风暴,并且能够在没有外部支援的条件下应对各种紧急情况。
像法斯特耐特一样的帆船赛也是艰难的、要求苛刻的赛事,而且同样非常危险。有人认为该赛事是对技术要求最高的比赛。但它仅被归为第2类别的赛事,这些比赛“仅在沿着海岸线或离岸不远的地方进行,或者是在无保护的海湾或大湖中进行……”参赛船只需要高度的自给自足,但还是不及离岸赛事的标准。在离岸赛中,船只必须时刻准备在没有外部支援的情况下,应对严峻的事态。
赛程
悉尼至霍巴特帆船赛航程总长为628海里(1163千米),参赛船只要从悉尼港的起点线出发,最终到达塔斯马尼亚岛霍巴特港的终点线。而据我的经验看,比赛真正结束的地方是霍巴特的一间酒吧——“造船工之臂”。
比赛的罗盘方位线——也就是最直接的航程——沿着澳大利亚东海岸向南,穿过巴斯海峡。该海峡水域开阔,将澳大利亚大陆和塔斯马尼亚岛分割开来。
除了华纳兄弟旗下《乐一通》(Looney Tunes)动漫系列中的“塔斯马尼亚魔怪”(Tasmanian Devil)形象,大多数人对塔斯马尼亚岛基本是一无所知。不过,除了这个脾气火爆的卡通形象外,塔斯马尼亚岛还以美酒以及绮丽的游览风光闻名。霍巴特为该州首府,当地景色如画,民风淳朴。搭载飞机前往塔斯马尼亚旅游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但乘船航行就是另一回事了。
向南航行的海员们可以利用东澳大利亚暖流——这股来自热带水域的温暖洋流会沿着澳大利亚海岸流向南方。部分人可能在迪士尼与皮克斯联合打造的动画电影《海底总动员》中听说过这股洋流。在这部影片中,小鱼与海龟们把这股洋流当作高速公路,来拯救小丑鱼“尼莫”。帆船赛的参赛者借助该洋流的方式和动画片中大同小异。虽然这股洋流本身的速度在7节左右,但对大多数船员来说,它只能在航行速度上提供额外2~3节的帮助。尽管如此,2~3节的速度优势在航海比赛中也不容小觑,到底是要向东航行赶上洋流,还是该直接沿岸南下,经验丰富的领航员会仔细计算其中的得失。
驶过澳大利亚大陆最南端的嘉博岛,船员们就进入了被冠以恶名的巴斯海峡。该地因英国探险家、外科医生乔治·巴斯(George Bass)而得名。来自大自然的三种力量造就了这处危险的海峡。首先,在切分澳大利亚大陆和塔斯马尼亚岛的塔斯曼海上,东澳大利亚暖流形成了旋涡。东澳大利亚暖流的海水在这里同西风漂流碰撞交汇。
另外要考虑的是南冰洋洋流。南冰洋从南纬40度附近开始,这里刮起的强烈西风,驱动着这股全球最大的洋流。由于没有陆地的阻挠,咆哮西风带拥有强大的风力,并以旋涡闻名。
受这两股力量的影响,在跨度为130海里的巴斯海峡水域上,海况已经极其复杂。不过还有第三种因素让该海域的情况更加独特。巴斯海峡地形较浅,来自南冰洋的大浪会涌进海峡,就像浪头拍打海岸一样,这些大浪从3280英尺深(约1000米)快速冲到150英尺深(约45米)的海床上,加上海浪底部移动的速度大幅减慢,平顶浪彼此碰撞,仿佛鸡尾酒一般,给船员们带来了极为危险的乱流。船员们都知道,每当驶离澳大利亚大陆进入海峡,就从安全的庇护所来到了危险颠簸之境。
行至弗林德斯岛,沿塔斯马尼亚岛东岸向南,比赛便进入第三阶段。虽然这里靠近海岸,但大风可能引发任何意外状况。由于逐渐靠近南极洲,气温也开始下降。天气变得无法预测,海风变幻莫测。虽然有大陆庇护,但船只也可能受天气影响,几近停滞。要么就是另一番情形,像火箭一样被推得飞跑。一切都掌握在澳大利亚天气之神休伊(Huey)的手中。
在最后一段赛程中,船员们会见到塔斯马尼亚的管风琴岩(Organ Pipes)——一簇簇巨大的白云石看起来的确像一部巨型的管风琴。接下来便是直接右转驶进风暴湾(Storm Bay),北上进入德文特河(Derwent River)。
来到安全的德文特河,意味着比赛也将结束。但离终点还有一段距离。这里的风更是喜怒无常,瞄准塔特萨尔杯的船员们知道,比赛的最后几小时将决定自己的命运。当驶过知名的“铁壶”灯塔后,就可以远眺霍巴特港的灯光了。不过看到这一步并不等于冲过了终点线。
船员都知道获胜需要的时间,对主要对手所处的位置也了如指掌。紧张的氛围充斥着赛场,船员们尽全力把握每一丝有利的风,将赛船驶过终点线。从理论上讲,在这样一种长距离的比赛中,每一海里都同样重要。但对一名决意夺取总冠军的船员来说绝非如此。在飞驰至巴特里角(Battery Point)附近的终点线时,每一分钟都像一小时那样漫长。
冲过终点的一瞬会带来巨大的成就感,但此时的船员已经精疲力竭,极度睡眠不足。虽说还得整理装备、停靠船只,不过这些琐事带来的烦恼,已经被朋友与家人带上船庆祝的啤酒冲淡了。
大奖
从第一届比赛起,悉尼至霍巴特帆船赛就设立了让分制的总冠军(Overall Handicap Winner)。和法斯特耐特帆船赛一样,每艘船的潜在性能会被考虑进来,从而确定出一定的让分系数。赛船完成比赛的实际时长,乘以让分系数,就得出修正时间。例如,一艘船要是用两天时间完成了比赛,而它的让分系数为1.5,那么修正时间就是3天。修正时间最短的船只就是赛事总冠军。
马克·理查兹(Mark Richards)——“野燕麦”号的船长,该船曾经获得冲线冠军和总冠军双料大奖——讲出了许多船员的心声:“赢得让分制总冠军要比获得冲线冠军更令人激动。冲线冠军只会有四五艘船角逐,而总冠军则诞生在整个船队中……从船员的角度看,赢得塔特萨尔杯才是真正的奖赏。”
塔特萨尔杯(全称为“乔治·亚当斯塔特萨尔杯”)自1946年第二届比赛起,开始颁发给悉尼至霍巴特帆船赛的赛事总冠军。1945年第一届比赛的冠军“王妃”号(Rani)的名字后被补刻在奖杯上。
塔特萨尔杯出自一位澳大利亚银匠之手。这是一尊华丽的奖杯,装饰着美人鱼和海马的小雕像。奖杯顶端有一只美人鱼在浪花之上,仿佛在呼唤胜利者。颁奖庆典过后,塔特萨尔杯会被收藏进澳大利亚游艇俱乐部(CYCA)的荣誉柜中。
除了可以将船只名号刻上奖杯之外,总冠军队船只的船体模型还会被陈列在俱乐部的会员吧中。由于年代不同,这些模型的船体、龙骨以及船舵的形状各有差异,展现了航海帆船的进化史。
撇开历史不谈,对个人来说,让自己的船只模型被众人铭记有更特殊的意义:每当悉尼至霍巴特帆船赛总冠军抬眼望去,就能在墙上看到自己在这场巅峰赛事中获胜的象征。
参赛船只
因为塔特萨尔杯根据让分制颁发,所以比赛非常民主。只要拥有一艘符合第1类别安全标准的赛船,任何人都可以参赛。在赛事举办的头几年,主要是专门设计用来巡游的船只参赛。随着该赛事逐渐流行,赛船变得越来越快,像使用凯夫拉加碳纤维材料的船帆,以及碳纤维制成的桅杆等诸多高科技装备也越来越普遍。
船员
和从悉尼出发的船只比起来,船员们的身份更是多种多样。一些是百万富翁,也有不少是蓝领工人。有的是热忱而严谨的爱好者,也有以帆船赛为生的专业人士。他们本身就是专业的运动员,十分擅长自己所从事的运动。
在专业选手中,有一些海员被誉为“明星船员”。这些参赛者在高知名度的赛事中树立了自己的声望——例如奥运会。也正是因为具备独特素质与能力,他们才被招募进队伍。
虽然这些人都是杰出的船员,但“明星船员”这个词通常带有一丝贬义。明星通常没什么兴趣与团队其他成员共事。正如这个词本身的含义,这些人希望引人注目,独一无二,大声地表达自己的见地,而且时不时可以享受被称为“宝座”的优待。这样一来,虽然明星船员会有特别的贡献,但他们的个性和特权却会干扰团队正常运转。
对许多参赛者来说,悉尼至霍巴特帆船赛与金钱或名望毫无关联。这些船员参加比赛只是因为他们对这项运动持有的激情,而且这种激情年复一年,从不消退。其中一位传奇人物特别值得一提。
我第一次来到澳大利亚时就听说了约翰·沃克(John Walker)。鉴于约翰的名望,我迫不及待地要与其会面,弄清楚到底是什么驱使他参加比赛。约翰的家位于悉尼北部的一座山上,那里风景宜人。透过一面玻璃墙,可以看到他的“完美”号静静地停泊在水中。他在客厅里与我分享了自己参赛的历史。
约翰是一名犹太人,出生在前捷克斯洛伐克的布拉格,也是一位有天赋的运动员。他在1938年获得了自己所在国家花样滑冰的冠军。在纳粹占领时期,他一度被投进奥斯威辛和布痕瓦尔德集中营。
约翰在集中营度过了差不多4年时光,学会了在常人难以想象的恐怖环境下生存。从集中营出来后,他完成了机械工程专业的学习,取得了学位,并协助重建家族生意。他家的生意一直很红火,直到捷克斯洛伐克政府将他家的公司国有化,抢走了家族资产。
急切希望逃离极权主义国度的约翰又碰上了新的挑战。在出逃途中,约翰被告知,只有缴清已被充公地产的所有贷款后,才可以获得护照。约翰和他的家人最终凑够了款项,他们在1949年移民澳大利亚。在那里,约翰成功地创办了自己的木材生意。
令我吃惊的是,直到60岁,约翰才开始自己的航海比赛生涯。他意识到自己对这项运动的热爱,最终集结了自己的航海家族,填补了自己自然家族和生意家族之外的空白。
曾三度获得年度航海杰出成就奖的约翰,包揽了澳大利亚主要航海比赛的几乎所有奖项,并在悉尼至霍巴特帆船赛中获得过第二和第三。
鉴于医生的嘱托,约翰在进行心脏搭桥手术的那一年没有参加悉尼至霍巴特帆船赛,但他还是参加了一项竞争没那么激烈的赛事。我本人参赛的那一年,他已经84岁高龄,但还是带领“完美”号参加了自己的第23次霍巴特帆船赛——平了最高龄船长的纪录。
约翰的妻子海伦对帆船比赛并没有她丈夫那样的热情。在一年后我询问他的打算时,我收到了这样一封回信:“给你个惊喜,我又要参加霍巴特帆船赛了。我得趁着年轻参赛。”
果然,约翰在85岁时又参加了比赛,86岁时也是一样。这使其成为悉尼至霍巴特帆船赛历史上最为年长的一名船长。
经过了4天的海上航行,约翰抵达了霍巴特,没有丝毫倦怠的神情,他的手牢牢地握在舵柄上。澳大利亚游艇俱乐部主席亲自为他呈上一块蛋糕,记者纷至沓来。约翰用自己温和老练的方式总结了感想:“正是那些与我共事多年的船员让比赛变得特殊。我从没打算创造什么纪录。我航海是因为对这项运动的热爱、我和船员间同志般的情谊以及这种经历本身。”
约翰·沃克是我接触过的最和蔼、最具魅力、最有思想的人物之一。我在自己的办公室保留了一张他身着红色防水衣,掌舵“完美”号的照片。对我以及许多其他人来说,他永远都是一种激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