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眠于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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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秋和赶在有旁人不合时宜起来让座之前俯身在瞿翛然耳边,用大家都能听清的音量说:“我吃好了,在门口等你。”又直起腰对陈妍和叶玄无奈地耸耸肩,脸上挂着俏皮的笑意,“坐了一下午又吃个不停,已经胖得在室内活动不开了。”

陈妍笑起来,拍拍她的手臂说:“改天见。”场面被秋和的自嘲轻易圆过去,反倒愈发显得瞿翛然没有风度。男生的沉郁较之前更深,在陈妍和叶玄的鄙视中也无法厚着脸皮久坐,再吃了片刻就出门去找秋和了。

[八]

“秋和是谁?”郭舒洁的男友在询问票的出处之后自然而然产生的疑问。

“我的新室友,是个很厉害的美女。”男生立即大为紧张:“该不会又像曾晔那样欺负你吧?”“我说的厉害不是指那种厉害,是指在学校很有影响力的意思。再说,曾晔那不叫欺负我,我……我只是懒得和她计较,让着她。”“那你指的美女是哪种美女?”“她是真的很美,人瘦瘦的……”

男生笑出声:“瘦就是美啊?我发现你看人时审美观完全不行!每次我一问你觉得什么样是美女,你就说‘人瘦瘦的’。”

“本来就是嘛!哎……我的意思是,她确实很美,然后同时也很瘦。”郭舒洁脑海中浮现出秋和的模样,那姑娘的脖子纤细得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折断,脚踝像两个小尖括号,乍看确实缺乏魅力,但她自相矛盾的气质很引人注目,有点文静,又有点倔强,有点懵懂,又有点灵动。

“我不相信你了,自从上次你给我看钱筱颐的照片,说是校花,我就再也不信你们学校有美女了。”

“我可从来没说过钱筱颐是美女,她脸长得一般,只是身材超级好。校花又不是花瓶,光漂亮、没气场怎么行?关键还是要有人气、有才气。钱筱颐主持节目一出场,全校男生都热血沸腾,那人气能低吗?反正舞台离得远又看不清脸。”

郭舒洁正说着,灯光忽然暗了,恰巧是钱筱颐出来报幕。“才气么,你看这气势就知道咯。”她顺手往下指。

男生望过去,眯眼瞧了半天,直到钱筱颐拖着礼服裙裾款款退场,才收回视线看向身边的女友:“我就不喜欢这种大胸女。”

“唔,不错,证明你是个正经人。”郭舒洁递过一包薯片,“吃不吃?”

男生摆摆手。郭舒洁自己吃起来。“你行不行啊?边吃薯片边看芭蕾?”男生哭笑不得。“饿了嘛!我有门课的作业截止到七点前交,害我没吃晚饭。”男友完全没在意看芭蕾舞吃薯片需要什么借口,驴唇不对马嘴地接了句:“其实钱筱颐真人还是蛮好看的。”

郭舒洁愣了一秒,“哈哈哈”地笑出声来,惹得前排原本专心等待演出开始的几个人同时回头看她。她收敛神色,压低声音在男友耳畔说:“这也不错,证明你是个正常人。”

男生被拆穿后窘得很,急忙岔开话题:“说起秋和吧。我好像听说过她,不知道和你说的是不是同一个人。以前是我们学校一个挺拉风的男生的女友,后来那男生变心,把她甩了。”

“肯定不是。”“我也觉得可能不是,听说那个秋和是数学系的,虽然她也和你同校。”

“数学系?欸——那确实是秋和!秋和就是从数学系转来的。不过你肯定记反了,百分百是秋和甩别人。我记得有一次薛涛和曾晔在寝室议论秋和,薛涛说她男友多了去了,而且从来只有她甩别人没有别人甩她,‘她是我认识的人里面唯一一个保持全胜纪录的。’——薛涛原话是这样。”

“哦,那是我记错了。”男友莫名其妙地看着异常激动的郭舒洁,有点被她慑住了。她与秋和初次对话不到24小时,不过得了份小礼物,为什么维护秋和像维护神祇一样?实在让人一头雾水。

[九]

对于薛涛来说,秋和不是敌人,而是可怕的人。与秋和同寝是太大的挑战,意味着每分每秒都不能再放松警惕。她原本独自对着电脑专心审稿,秋和一回寝室,只不过随口打了声招呼,就觉得无法静心,浑身不自在了。

“今天事情太多,文稿没法给你,明天交行么?”薛涛回头问秋和。

秋和翻着眼睛想了想:“可以。不过别拖过周三。周五要拍插图,你得给我留出一天时间。”“周三肯定没问题的。”

秋和于是没再打扰她,蹑手蹑脚地取了洗漱用具去水房。她洗漱完毕,敷过面膜做完皮肤保养,接着洗衣服,晾在走廊,一刻也没闲着,直到十点,刚准备爬上床去看专业书,陈妍学姐突然端着杯子冲了进来。

“薛涛啊,我们寝室饮水机没水了,借我点……欸?秋和?你怎么在这儿?”

秋和停止爬铁架床的动作,坐回自己椅子上:“我今天刚搬来。”“陈妍你接开水吧。冷水不新鲜,还是长假前换的,恐怕会喝坏肚子。”薛涛插话道。

两张下铺,郭舒洁的床干净整洁,没有什物,另一张床还挂着蚊帐,蚊帐里不知还有几层纱,不透明,完全看不见床,十分梦幻。陈妍接了开水,坐在郭舒洁的床沿等它凉,与秋和聊了起来。

“你和瞿翛然吵架了?”“没有啊。”

“那他怎么这么恶劣啊?从来没见过这种把女友晾在一边、自己心安理得坐那仅有的一张椅子的男生!他还是不是男人?太差劲了吧!”

薛涛一听就明白了事情的大致经过:“瞿翛然就是那么个人,被家里宠坏了,自以为是、自命不凡、以自我为中心。”

“你还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我都快给气死了。你出去以后,瞿翛然居然无动于衷继续吃,旁边那桌有人吃完了他也不留神,反倒是我家叶玄去把那边的椅子拉过来让他去找你进来坐。结果他站起来就走了,连个‘再见’都不晓得说。这人是不是脑子长包了?”

“你和叶玄都别跟他计较,他今天刚被老师骂了,心情不好。”秋和说着扫了薛涛一眼。

薛涛感觉不太自在,调整了一下坐姿。

“心情不好也不能拿别人出气啊。你怎么这么能忍?要是换成叶玄,我早就一巴掌拍死他了。”陈妍义愤填膺。

秋和单是憨憨地笑,不赞同也不反驳。

陈妍戳了戳她的太阳穴:“你啊你,都说你聪明,我就没看出来!”

又聊了几句别的话题,陈妍觉出不对劲,薛涛与秋和虽然都在和自己聊天,但她们俩之间却由始至终没有任何对话,着意观察不难发现,这两人甚至连眼神接触都没有。料想着可能两人真的如传闻中那样不和,陈妍有点难以把握平衡,不想介入纠纷,于是草草地起身告辞了。

等她走后,剩下的两位室友又沉默了一小会儿。

薛涛主动开口:“我真觉得你有受虐倾向,找的男友个个人品有问题。和瞿翛然赶紧分了吧,看人也不能光看外表,空有个好皮囊管什么用,瞧他办的那些事!不是一般二般的愚蠢。他居然来问我能不能帮他搞两张芭蕾舞票,那些机动票都被学生会文艺部控制着,我和他们部长钱筱颐是什么关系?那是不共戴天!连大一的小屁孩都知道,他不知道。他连我和他自己是什么关系都不知道,难道我会早起替他去排队?秋和,这票我知道有一张是给你的,如果你来问我要,早起排队我也给你弄来,可我就是想让瞿翛然好好掂量一下自己几斤几两,他老不知分寸地以我闺蜜的身份自居,他谁啊他!”

秋和认真地听薛涛说完,点点头,却还是不表态,只说困了想休息。当她爬上床,却发现枕头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束扎着蓝色缎带的白色山茶花。她举着花束,从上铺探出头问薛涛:“是你放在这儿的?”

“不是啊。”薛涛心下还在琢磨刚才那番话秋和听进去了多少。“你回来之前就在还是后来有人进来送的?”“不知道,没注意。”薛涛仔细回想了一下,“没人进来,应该是之前就在的。你可以问郭舒洁。我回来时她还没走,她今天一整天都没出过寝室。”

正说着,郭舒洁就开门进屋了,薛涛坐回书桌前继续敲电脑。秋和又把同样的问题抛给郭舒洁,她却也提供不了什么有效情报。

“没人进来,今天除了那两个来给你送行李的女生和你,就没人进过寝室了。我发誓。”郭舒洁顿了一秒,又变得不太肯定,松了口,“不过也有可能我上厕所的时候有人进来放的。”

虽然理论上成立,但这种可能性实在无法让秋和信服。男生进不了女生寝室,女生基于什么原因非要等到四下无人跑来送花?怪事一桩。

郭舒洁脱下外套,拿起一个饭盒放在“梦幻公主床”边,说了句:“没有烤鸡排了,所以多买了几串烤年糕。”

秋和蹙起眉,没听懂她究竟在跟薛涛还是在跟自己说话。突然,“梦幻公主床”中伸出一只手,把饭盒取了进去。秋和瞪大眼睛压低声音问郭舒洁:“这是什么?”

郭舒洁愣了愣,明白秋和在指谁,略略放低了声音:“这是乌咪。她一直都在但忽略不计,你别惊讶,这么理解就好——人家是宅女,她是床女。天天躲在里面上网,只在考试期间才下床。”

难怪一直打听不到关于第三位室友的任何信息!

秋和盘腿坐在床上盯着那些奇异的幔帐,感到左右为难,犹豫究竟要不要下去和她打个招呼。郭舒洁朝秋和摇摇头表示不用,使个眼色,做出夸张而无声的嘴型:“她谁也不理。”

这寝室里的事与人都够古怪的。11点一到,全校立刻断电熄灯,秋和只好放弃看书和与古怪室友套近乎的计划,设定好起床闹钟,把手机放在枕下。刚闭上眼,手机又震动起来。

按过“查看”键后,她的身体瞬间变冷。短信内容显示在刺眼的白色背景中央:“你在后悔选择瞿翛然,还是在后悔没有选择欧阳翀?”

已经无法再故作乐观了。

那些冷漠的、轻蔑的、恐惧的、猥琐的、残忍的目光。它们一次次偃旗息鼓,但一经触发就立刻卷土重来,不容你心存幻想。

总有一天,面对休止符,你会无动于衷,而面对即将来临的伤害,你会死一般的镇定。生而一帆风顺的幸运儿理解不了这种坚韧与悲哀,也理解不了自己对世界大声说爱是多么幼稚可笑。

秋和躺在这张或许受了诅咒的床上,不可抑制地想起曾晔甩向自己的每一句尖酸嘲讽或恶毒咒骂,在纷扬如尘埃的回忆中,她用力按下每一个字:“我从不后悔。”

几秒钟后短信再回过来——“不愧是我选中的人。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