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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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死神的特效药(1)

现在每一个人都暴露在危险的化学药品中,从孕育的那一刻起直到死亡,这是人类历史上的第一次。投入使用不过不到二十年,这些合成杀虫剂却已经彻底遍布生物和非生物界,差不多到处都有它们的踪迹。大部分的主要河流水系甚至在人们看不见的地下水径流中,都可以提炼出此类化学物质。十几年前撒下的化学物仍然残留在土壤中。它们进入鱼类、鸟类、爬行动物、家养及野生动物的体内并在此寄居,动物们无一漏网,科学家进行动物实验时甚至无法找到未被污染的个体。深山湖泊的鱼体内,土壤里打洞的蚯蚓体内,鸟蛋里,还有人类自己体内,都有这种物质。无论老幼,大部分人体内都储存着这类物质。它们出现在母亲的乳汁里,或许出现在未出生婴儿的体内。

而这一切出现的原因就是具有杀虫功能的合成化学药剂制造业的急速发展 。这一行业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产物。在为化学战争研发药剂时,人们发现实验室里产生的一些化学药品可以杀死昆虫。这一发现并非偶然:昆虫被广泛用于实验中,以检测种种化学药品的致死性。

合成杀虫剂似乎在源源不断地产出,才造就了这一后果。这些杀虫剂是人工合成的——在实验室里人们别出心裁地篡改分子结构,替代原有的原子,改变它们的排列——它们与二战前人们使用的那种简单形式的杀虫剂可大不相同。那时的杀虫剂是从自然界中的矿物质和植物中提取的,是砷、铜、锰、锌以及其他矿物质,加上从干菊花中提取的除虫菊、从烟草中提取的硫酸烟碱和从东印度群岛的豆科植物中提取的鱼藤酮混合而成。

这种新型合成杀虫剂的“过人之处”是其巨大的生物效能。它们威力巨大,不只是毒性强,而且由于它们可以进入生物体内最重要的生命活动过程,并且改变这一过程,通常会造成危害甚至致命的后果。我们在后面将会看到,它们会破坏保护机体不受损害的酶类物质,阻碍机体获取能量的氧化过程,使各器官无法正常发挥其功能,还可能在某些细胞内引发缓慢却不可逆转的变化,最终形成恶性肿瘤。

然而这一名单表上每年都会增添毒性更强的新成员,使用方法也不断更新,所以几乎全世界都暴露在这些物质中。美国合成杀虫剂的产量从1947年的1.24259亿磅飙升至1960年的6.37666亿——是原来的5倍还要多。这些产品的批发销售额远远超过2.5亿美元。但是从这一产业的计划与愿景来看,这种大规模的生产才只是个开始。

所以有本杀虫剂名册录对于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息息相关的。如果我们要和这些化学物质亲密相处——吃它们、喝它们、把它们带进每一寸骨头里——我们最好要了解它们的属性和威力。

虽然二战标志着无机化学药品退出杀虫剂舞台,进入了碳分子组成的奇妙世界,但仍有一些旧型物质在继续使用。其中最主要的是砷,它仍然是许多不同种类的除草剂和杀虫剂的主要成分。砷是一种毒性极强的矿物质,大多数都出现在各类金属的原矿石中,还有非常少的一部分出现在火山、海洋与温泉中。它们与人类有各种各样的关系,而且由来已久。由于大部分砷的合成物没有味道,远在波吉亚时代之前直到今天,它一直都是杀人者所钟爱的毒药。现今砷存在于烟囱的煤烟中,并且和某些芳香羟一起被认为是煤烟中的致癌物质,这是在近两个世纪前由一位英国物理学家发现的。历史上也有整个种群都长期陷入慢性砷中毒的事件。被砷污染的环境也会引起马、牛、山羊、猪、鹿、鱼以及蜜蜂的疾病与死亡;尽管有此类记载,含砷的喷雾剂和粉剂仍然得到了广泛使用。在美国南部种植棉花的村子里,由于使用含砷喷雾剂,养蜂业几乎灭绝。长期使用含砷粉剂的农民受到慢性砷中毒的折磨,牲畜也因为使用含有砷的农药喷雾剂和除草剂中毒。不断飘荡的砷粉尘从蓝莓田里扩散到邻近的农场上,污染了溪流,毒死了蜜蜂和奶牛,人们也因此患病。“我国近年来在砷使用问题上对公众健康的无视,简直不能比这更彻底了”,全国防癌协会的W.C.惠帕博士如是说,他是环境致癌领域的权威,他说:“任何一个看过喷洒含砷杀虫粉剂和雾剂作业的人都会觉得触目惊心,因为他们以极其马虎的态度就把这种有毒的物质草草喷洒完毕。”

现代杀虫剂的毒性更强。大部分杀虫剂都属于以下两种。其中一种以DDT为代表,属于“氯化烃类”。另外一类包括有机磷杀虫剂,以相当出名的马拉松和对硫磷为代表。这些化学药品有一个共同点。如上文所述,它们的构造都以碳原子为基础,而碳原子是生物界不可或缺的构建基石,因此被划分为“有机”类。为了便于理解,我们需要研究它们由什么组成,它们又是如何从生命的基础化学物质被改造成死亡使者。

其中的基本元素是碳,碳的原子几乎有无限的能力,可以在化学链和化学环上彼此结合,而且可以和其他物质的原子相连接。事实上,生物之所以有从细菌到大蓝鲸这种多样性就是由于碳的这种能力。复杂的蛋白质分子以碳原子为基础,而脂肪、糖类、酶以及维生素的分子也是如此。同样的,许多无生命的物体也是以碳原子为基础,因此碳元素并不一定是生命的象征。

一些有机化合物就只有碳和氢组成。其中最简单的形式是甲烷,或称为沼气,由有机体在水下进行细菌分解而成。甲烷和一定数量的空气混合后,就会形成可怕的煤矿“瓦斯”。它的结构简单美好,一个碳原子的四周连接着四个氢原子。

化学家们发现可以分离其中一个或全部氢原子并用其他元素进行替换。比如说,将其中一个氢原子替换成氯原子我们就能得到氯甲烷:

剥离三个氢原子并用氯代替,我们就能得到用于麻醉的三氯甲烷:

将所有的氢原子都用氯原子替换,得到的就是四氯化碳,一种常见的清洗液:

上述这些对甲烷分子做出的变化以最简单的形式说明了氯化烃是什么。但这些例子无法阐释烃类世界的复杂,也无法说明有机化学家如何用复杂的手段创造了多得没有穷尽的物质。因为不像是简单的甲烷分子只有一个碳原子一样,化学家面对的可能是有很多碳原子的烃分子,排列成环状或是链状,还有侧链或者其他分支,里面包含的化学键不仅仅是简单的氢原子或氯原子,还有许多不同种类的化学基团。看起来只是稍做改动,物质的属性就完全变了;比如说,碳原子周围链接的内容以及链接的位置都非常重要。在这种精妙的操控下,已经生产出了一系列具有非凡威力的毒药。

DDT是双对氯苯基三氯乙烷的简称,由一位德国化学家于1874年首次合成,但直到1939年才发现了其可以作为杀虫剂使用。DDT几乎立刻就被誉为扑灭昆虫传染病的好方法,它在一夜之间就帮助农民赢得了消灭农作物害虫的战争。而DDT的发现者,瑞士的保罗·米勒获得了诺贝尔奖。

DDT现在得到了广泛的使用,使得大多数人都以为这个老朋友毫无恶意。DDT没有害处这个神话可能是由于其最初用于战争时期,成千上万的士兵、难民以及犯人用DDT的粉剂来扑杀跳蚤。人们普遍认为,既然这么多人都和DDT进行了如此亲密的接触而没有立刻出现不良症状,那么这种化学药物肯定是无害的。人们的这种错误想法是可以理解的,因为DDT和其他氯化烃不同,粉状的DDT不容易被皮肤吸收。但是溶于油后,DDT就显露了其有毒的本质。如果被吞食,DDT会慢慢地被消化道所吸收;还有可能被肺吸收。进入体内之后,它就会大量储存在富含脂肪的器官里(因为DDT本身是脂溶性的),比如肾上腺、睾丸、甲状腺等器官中。其次会储存于肝、肾以及大面积包裹在肠子周围的保护性肠系膜的脂肪中。

DDT的储存一开始只是可以想到的最小摄入量(通常以化学残留的形式出现在大部分食物中),但这一过程不断持续,直到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富含脂肪的储存库如同生物放大镜一般,食物中摄入了千万分之一的DDT会导致百万分之十到十五的储存量,增加了一百倍甚至更多。这些参考数据,对于化学家和药剂学家来说耳熟能详,但却不为我们大多数人熟知。百万分之一听起来非常少——也确实是这样,但是这种物质威力太大,非常微小的剂量都能给身体带来巨大的变化。在动物试验中,百万分之三的剂量就会抑制心肌中一种重要的酶的作用;仅仅百万分之五的剂量就会造成肝脏细胞坏死或分解;而对和DDT密切相关的两种化学药物——狄氏剂和氯丹——而言,仅需百万分之二点五的量就能达到同样的效果。

这一点都不让人觉得吃惊。在人体的正常化学作用中,因果关系就是会有如此天差地别的效果。比如,0.00002克这么少的碘就是健康与疾病之间的分水岭,由于杀虫剂在体内不断累积,同时排出非常缓慢,就真的会有可能造成慢性中毒并使肝脏及其他器官出现退行性病变。

科学家就人体内能贮存多少DDT持不同意见。阿诺德·雷曼博士是食品与药物管理局的首席药理学家,他认为DDT的吸收既没有最低限度,也没有高于此就会停止吸收与储存的最高限度。但另一方面,美国公共医疗服务中心的威兰德·海耶斯博士主张每个个体都有自己的平衡点,超过这一平衡点的DDT就会被排出。实际上,评判这两个人谁对谁错并不重要。人们已经对DDT在人体中的储存进行了深入研究,我们已经知道普通人现在体内的含量都可能会带来危害。各类不同的研究都表明,未明确暴露于(不可避免地从食物中摄入除外)DDT的个体平均储量为百万分之五点三至七点四;农业从业人员为百万分之十七点一;而杀虫剂相关行业的工作人员的储存量则高达百万分之六百四十八!这说明已经证明了的储量范围是相当宽广的,而更重要的是,其中最低的数值已经超过了会对肝脏及其他器官组织造成损害的水平。

而DDT及其同类物质最凶险的一个特点就是:它们会沿着食物链的所有环节传递,从一种生物体扩散到另一种。比如说,苜蓿花田里撒了DDT;之后用这些苜蓿花做成饲料喂养母鸡;母鸡产下的蛋里就包含了DDT。干草中DDT的含量为百万分之七到八,它们或许会用来喂饲奶牛。牛奶中就含有了百万分之三的DDT,由这种牛奶制成的黄油中DDT可能浓缩到了百万分之六十五。通过这样的转移过程,起初或许非常微量的DDT最后浓缩到了很高的浓度。农民们发现现在已经很难找到未受污染的草料来喂奶牛了,虽然食品与药物管理局禁止含有杀虫剂残留的牛奶在州际贸易中流通。

毒素也可能在母婴之间传播。食品与药物管理局对人类母乳进行采样检测,发现了杀虫剂的残留。这意味着母乳喂养的人类婴儿除了其体内已经储存的有毒化学物质外,还在持续接受小剂量的毒素。然而这绝非他第一次暴露在毒素中:我们有理由相信当他还在子宫里时,这一过程就已经开始了。在动物实验中,氯化烃类杀虫剂随心所欲地穿过胎盘的屏障,而人们习惯认为胎盘是将子宫与母体内有害物质隔绝开的保护盾。虽然人类婴儿摄入的量通常都很小,但却不是无关紧要的,因为婴儿相较于成人更容易受到毒素影响。这种情况也意味着,如今普通人一出生体内就有一定数量的化学药物储存,并且会与日俱增,而他的身体从此以后却不得不支撑着这一重担。

上述种种事实——DDT的含量即使很低也会在人体内储存,后续会不断累积,日常饮食中很容易就能达到可以损伤肝脏的量——使得食品与药物管理局的科学家早在1950年就宣布“DDT的潜在危害极有可能被低估了”。医学史上未曾出现过类似情况。没有人知道最终的结果会是如何。

氯丹是另外一种氯化烃,除了和DDT一样具有这些令人讨厌的属性外,还有自己独有的特性。氯丹的残留物会长久地停留在土壤中、食物上以及任何使用了氯丹的物体表面。氯丹会利用所有可能的入口进入体内。它可以被皮肤吸收,作为喷雾或者粉尘被吸入体内,当然如果残留物被吞下后也会被消化道吸收。和其他氯化烃一样,它在体内的存储量也会逐渐累积。在动物实验中,如果它们的饮食中仅包含百万分之二点五的氯丹,其脂肪中最终却可能形成高达百万分之75的存储。

像雷曼博士一样经验丰富的药理学家曾经在1950年称氯丹是“毒性最强的杀虫剂之一——任何曾经接触的人都会受到毒害”。看看郊区居民都是如何漫不经心地用氯丹粉剂处理草坪的,就能知道人们并没有把这个警告放在心里。郊区居民并未因此立即病倒的事实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因为毒素会在其体内长期潜伏,经年累月后才会显示出让人不解的症状,那时想要追溯其根源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在一些情况下,死亡却来得很快。一名受害者不小心将25%的工业用溶液洒到了皮肤上,40分钟内就出现了中毒的症状,没来得及得到医疗救助就死了。这种情况是无法提前发现、有所警觉、从而能及时得到医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