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跋涉在欧洲大陆上(4)
卢瑟福表示他对彼岸的同行怀有深深的敬意。当他得知王淦昌出生在中国江苏时,欣喜地问道:为什么说苏杭是天堂?
王淦昌又像他曾对迈特内描述的祖国自然景观和人为景观那样,向这位尊师描述江南的美和圆明园的壮观。
在此之前,王淦昌得知卢瑟福有个绰号:鳄鱼。
这个绰号是卢瑟福最得意的高徒卡比査私下给其导师起的。卡比査比卢瑟福小25岁,没有亲生儿子的卢瑟福,尤其喜爱这个具有顽强性格,并能将这种性格特质与天才和聪明结合起来的俄国人。同行们说,卡比査和他的老师一样,也热情地享受生活的快乐,也具有那样不可遏止的精力和那样丰富的想象力。他也像个野人,也是个高尚的野人。但他更像一个顽皮的野孩子,他爱在寂静的农村路上飞奔,爱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向河里扎个猛子,然后抓条小鱼笑呵呵地爬上对岸。他有时会突然学乌鸦叫吓唬在路边学绅士行走的白鹤。他做起实验来往往几昼夜不眠地摆弄高频发生器,使之像雷公那样闹得惊天动地。他玩命一样的工作状态深受卢瑟福赞赏,并为他的高压的“硕大婴儿”的诞生创造条件,让他建立一个专门研究室。卡比査因此请雕刻家用石头雕成一块鳄鱼徽章挂在实验室门上,对参加落成典礼的同行们说:“鳄鱼象征科学。鳄鱼是不转头的,它像科学一样张开大口,勇往直前,去吞食一切。”人们都知道,鳄鱼就是卢瑟福。
鳄鱼却像这位强悍的粒子国王,它无论在陆岸还是在沼泽,都快速进取,宛若无声的电闪。
卢瑟福的确像鳄鱼那样披坚执锐,一生在粒子王国里勇猛进取着。他的科学思维敏锐超群,旺盛的精力也是超凡的。有人说,当他的科学预见流星般闪现于夜空时,他和卡文迪许那群“天才孩子”们追捕新奇粒子的行动瞬息像滚滚的雷鸣。
他此刻在王淦昌面前,就像强健的老伐木工坐在被他砍倒的巨树上,一手按着木柄大斧似的按在座椅扶把上,那硕大的五指像焊在那儿,青筋异常突显。笑闪的眸光宛若深空睿智的神火,使人觉得,即使日月星辰都熄灭了,那照亮人类的神灯,仍放射卢瑟福生命的美焰。但是,他不完全同意王淦昌的话,当然也间接地否认卡比査给他起的绰号“鳄鱼”。“噢,我怎么能够吞食那些我们未知其详的物质呢,先生,你知道,有些粒子并非像炒黄豆那样好吃,你有时甚至难以找到它,而它却能穿透地球,不留痕迹地逃逸了。比如中微子,它简直像在迷雾中飞行的美人,诱引你,又闪避你。査德威克1914年发现它的连续分布状态,你的导师迈特内也找到它连续的踪迹,可是,科学前沿的天才猎手们无一能捕获到它。聪明的尼尔斯·玻尔因此主张放弃能量守恒原理,从真理的大道跑到岔道去,在基元过程中寻求统计上的便道。这引起爱因斯坦、泡利等人的不安,我本人也担心玻尔使物理世界倾斜。为了拯救能量守恒原理,泡利根据迈特内1929年关于P衰变量热学的实验结果,提出中微子假说,指出,玻尔P谱的那条尾巴应该有个明显的上限。这以后的事,先生你是当事人之一,你比我清楚,特罗克斯先于你探测晚T线谱的上限。可是他的上限值偏高,尾巴偏长。而你的实验结果,精确性大大超过了特罗克斯,得出了明晰的上限。与此同时,钱皮恩那个类似特罗克斯的报告,得出较为准确的数值。此后,埃利斯、莫特也探测那条尾巴。先生,我听说你最近做的实验结果,在强度方面优于埃利斯,只在分辨率上稍比埃利斯差。但不管那条尾巴长短粗细如何,我们如果抓不到它,泡利的假说,还是假说,能量守恒原理将会被玻尔弄出一条连他自己都感到尴尬的长尾巴,而整个物理学都被视为无理。先生,我如果像你那样年轻,也许能俘获那个粒子美人,现在我好像老了,有时,往验电器上装一小条金箔,两手都颤抖得难以承受那一份轻微,我不得不请年轻的助手代劳。那么,谁能帮我拯救能量守恒原理这座圣殿呢?是特罗克斯、钱皮恩、埃利斯、莫特,还是你呢,先生?”
王淦昌感到这位至圣至尊的老科学家在提出问题时,仍有气吞山河的英雄神威,仍然保持探索自然界最深奥秘的极大兴趣。他一直都在寻求真理,并且在崇高的境界建造他的神庙,直到老死还维护他的坚固信念。他认为,上帝决不允许一些坏孩子碰醒蛰伏于物质中的足以毁灭地球的核能。唯独那把钥匙深藏在上帝的耳蜗里。
王淦昌想,也许,只有人的信念才是永固不朽的建筑。
这一天,卡文迪许实验室在卢瑟福灿灿的微笑中,向王淦昌敞开每一个实验室的房门。王淦昌毕竟只是个刚迈出校门的年轻博士生,对眼前的一切感到生疏,言语和行动也有些拘谨。卢瑟福便令他的“乖孩子”来陪同他参观实验室,并与之交谈。埃利斯很自豪,对王淦昌爽朗笑道:“先生,但愿您能在我的实验室里找到一个缺憾。”
实验室好像一座农舍,一侧是缓坡,碧草如茵;一侧是树林,拢翠凝绿,有条小溪淙淙流过,不时有一对白天鹅悄然滑翔而来,白云朵一般,浮在清流上。早来的春天,已染红几丛月季花。
“这儿简直是块圣地。”王淦昌赞美道。
埃利斯笑得更爽朗,“如此,我更要感谢上帝的恩赐了”“先生,上帝好像特别偏爱您呢。”王淦昌一进入实验室,就倍加感到卢瑟福的“乖孩子”们个个是上帝的宠儿了。他发现,晚于他一年做出P谱上限实验结果的埃利斯,已在这里用上了巨大的发生器和新的高灵敏度的测量仪表。实验室宽敞而明亮,室内空气经过过滤,十分清新。他情不自禁赞叹:“这比工厂的装配车间还要大呢!”
埃利斯的胡子笑开来,“以前不是这个样,先生,15年前的卡文迪许,相当于现在的马厩或羊圈。那时的实验室,不会比首饰工匠的作坊好一些。你如果那时来参观,必定以为走错了店铺。”
“15年前我还不满12岁呢。”王淦昌说。
埃利斯笑着打量他,“那么,当时的卢瑟福老爷准会把你视为放鹅的小牧童了。他先是对你发怒道,小家伙,请走开吧,这儿是时间的园地,不是鸡鸭鹅群的娱乐场所。等他做完实验了,才召唤你过来,笑着问你,我们现在玩什么游戏好呢,小天使,是下河去捞虾摸鱼,还是用显微镜观察微小的世界?或者,打开小铜箱看一看,它是不是神奇的魔盒?请下圣旨吧,上帝,你的仆人卢瑟福在恭候你吩咐哩……先生,我在1919年来卡文迪许时,看到卢瑟福老爷刚刚用于进行第一批原子裂变的实验仪器,就是用小铜箱制作的,他当时在用显微镜观察闪烁现象。我看着他几乎光着膀子,挂着皮革围兜,却还那样弯下腰,弓起脊背,眯起一只眼工作的样子,直觉得好笑。先生,你如果在那时见他用这样简陋的设备做实验,而你又像他所称呼的上帝,你肯定会叹一声说:“伟大的仆人,你为什么不去参加反潜艇新方法讨论会,偏要来摆弄这些玩意儿呢?’”
“这个问题,卢瑟福大师早已回答了。1919年6月,他在《哲学杂志》上发表的实验资料,证明人工方法使原子转变的前景要比战争重要得多。”王淦昌一边说,一边仔细观看实验设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