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最后的吻别

文/梅吉

他们不曾做过情侣，虽然，他们彼此喜欢着。

秦朵在周六的图书馆遇上揄扬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然一直没有改变这个习惯，在每个周六的下午去图书馆坐上半天的时间，不仅仅是看书，是透过靠窗的位置，朝对面的琴房张望。

彼时，那个琴房是属于秦朵的，她周六的时候会去老师办的艺术学校教小朋友弹钢琴。

（一）维也纳的梦想，是在认识他之前

揄扬暗恋了秦朵一年才鼓起勇气去认识她。其实她早已知道他总是在对面楼偷偷地望这边，只是她的目光扫过去，他就慌乱地逃开。秦朵觉得这个男生是真正的羞涩呀，有心去逗他，总是不经意就回过头去冲他做个鬼脸，吓得他差点把书本掉下去，她就笑了，很欢喜。

那时候她是音乐学院大三的学生，一心想去维也纳，那是每个学音乐的人心里最繁盛的梦想。那里有贝多芬、莫扎特、斯特劳斯的足迹，有金色音乐大厅，蓝色多瑙河，五彩的卵石路，那里的每一寸土地，都象音乐的符号。

而，揄扬，是另一所大学大二化学系的学生，学习有机物和无机物。

秋天快结束的时候，他买了查理钢琴演奏会的门票把她拦在下课的路上。他的脸涨得通红，他用手一遍一遍去扶眼镜黑色的边框，他说，请你去。

她真的去了，坐在他旁边。

那个秋天，他从他的学校坐四十分钟的车去她的学校，他陪她去琴房练琴，给她杯子里倒温润的开水，或者只是安静地坐在一边，象她的学生一样，仰视着。

她一早就告诉他，毕业后会去维也纳。她说，她终究是要走的。她说这句话就是想给他一个暗示，不要待她太好，她和他没有结果的。

只是，揄扬忽略了过去。他带她去放风筝，去鸽子坪喂鸽子，买酸奶给她。他从来不说喜欢她的话，只是会一直走在她的右边，为她挡车，会在她去教学生钢琴时坐在对面的图书馆等她下课，会在节日的时候跑到邮局寄卡片给她。下雨的时候，他给她送伞，起风的时候，提醒她加衣，她病的时候，守着她吃药。

他们不是情侣，他们之间没有承诺，他们也不象朋友，因为朋友不会这么亲密。他们就游离在朋友和情侣之间，试探，靠近，然后退却。

整个大四，秦朵不是没有犹豫，她觉得这个沉默羞涩的男生已经渐渐走进她的心里，只是在梦想和爱情之间，她到底还是选择了梦想。

总觉得太过年轻，不想为爱舍弃什么。

离开的时候，他没有去机场送她。她去图书馆找他，看见他坐在靠窗的位置，自顾自的哭泣。她的心一软，几乎想留下来，但维也纳的诱惑太过于强烈，她还是凛着心走了。

她到维也纳，邮了一封信给他，她在上面印了她的唇印，她说，这是Goodbye Kiss。

（二）吻是薄荷味的，她很眷恋

维也纳真的很美，盛大华丽。只是最初的新鲜感过后，就是独在异乡的孤楚感了。她的语言课老是过不了，她不擅长这个，她要打工挣学费，要和几个来自不同国家说不同语言的女孩住在一起，还要努力适应维也纳多雨的冬季。

有金发蓝眼的男生追求她，只是见过几次后他们就想和她一起过夜。她在夜里，会想起揄扬，想起穿白色衬衣，带黑框眼镜，跟她说话会紧张会脸红的揄扬。

她和他偶尔会通电话，维也纳与中国时差是六个小时，可他们却总是调整不过来，不是你在忙就是我有事，潦潦的收线，心里惆怅。

一年后，揄扬出现在维也纳，她很惊喜，他给她带了中国的大堆零食，他一袋一袋地摆在她面前，她的眼泪几乎要落下来。

她带他去看巴罗克式建筑，去多瑙河看夕阳，去施特劳斯金像前献花，在拥挤的人群里，他握住了她的手。

他们不谈情也不说爱，话题永远是不着边际的，还是不象情侣，即便他们已经亲吻过了。他没有出去住旅馆，她安排他住在她的房间。她和他偎在被子里看电视，他把她洒在被褥上的饼干渣一点一点拾起来，他整夜都抱着她。

入睡前，她会和他接吻，细腻的，温润的。她的手贴在他的胸前，好象把他的心紧紧地握在掌心里，他的唇有薄荷的味道，她眷恋不已。她心虚地说这是晚安吻，他不语。她是怕的，怕自己会跟了揄扬回国，这个念头在她心里急速地生长着。

他的签证到期了，回国的前夜，他们一直在赖在床上。唇齿相错地接吻，不停地，好象要把对方吮进自己的身体里。他的眼泪，滴在她的脸上，很疼。

后半夜，她迷糊着睡去，再醒来，他已经离开。

她追去了机场，奔跑的时候，她的眼泪，一直在落。他的航班已经起飞，她站在机场巨大的玻璃前，生出些庆幸，她终究还是留下来了。

她依然邮了一封信给他，印上她的唇印，她想他知道的，那是Goodbye Kiss。

（三）“同居”是现世安好的生活

到维也纳的第四年，她回国探亲。她终于有机会和同学们在维也纳金色大厅举行演奏会了，她掩在众人之中，她不是主弹。

那个时候，她已经有些失望了。这里的音乐奇才太多，而她好象已经弹累了，没有信心再有突破。

回国，她去找揄扬，那时他在读本校的硕博连读。他几乎没有变，只是越来越有知性男人的气质，她问他为什么不出国，国外的化学类科研项目空间更大。他说，我在这里，你终究会回来，我怕我走远了，你会找不到。

这是他说过的最露骨的一句话，她听了，心里颤颤的。他不说爱，不说喜欢，但他比所有大张旗鼓追求她的男人更珍惜她。

她长久地腻在他怀里，手贴在他胸前，象是握住他的心。

她搬去和他“同居”，她摆上自己的牙刷、毛巾和拖鞋。她穿上他的衬衣赤着脚在房间里走动，她突然那么想，和他生活在一起，象情侣一样。

他去上课的时候，她就去菜市买番茄和土豆，洗好切好等他回来炒。她会做饭，但她想吃他做的；晚饭后，他们会散步；周末的时候，会去公园骑双人自行车；下雨的时候，会撑着伞在街上晃荡。即使看一部很无味的电视剧，她也会觉得快乐。

他们还是会拥抱接吻，但只限于此。

她知道，她没有给他承诺的时候，他是不会和她做的。他们还不是情侣，他们之间没有海誓山盟，没有天长地久的承诺，他们的未来，太不明朗，好象所有的欢喜都在下一个瞬间就被分离掉。

这一次，依旧是有个人要先走掉。

她回维也纳的时候，已经想过了，这个学期的课程结束她就回国。关于梦想那太飘渺，她现在想要握住的，是一份爱情。

她想要去爱，象所有简单的女生一样，可以和男友胡搅蛮缠，逼着他问到底爱不爱自己，爱有多深，会有多久。

她喜欢和他“同居”的日子，这样现世安好的生活，很美。

（四）他越发深刻，而她却黯淡了下去

第五年，她结束掉在维也纳的课程，她发现自己其实一点也不留恋那里，她想回国，想和揄扬一起。

揄扬在琴房见到她的那天，是星期六的下午。

时光好象从来都没有流走，还是许多年前，揄扬坐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朝她的琴房张望，她朝他扮鬼脸，看他慌乱，然后就笑了。

揄扬已经毕业，在一家研究所做科研。

他们去很多地方，以前去过的，好象是种“温习”，离开的时候，她终于问他，你爱我吗？

她知道他是爱的，只是，她想真切的听来。

他点头，说爱。

她仰起头来，很深情，她等着他来吻她，她要给他承诺了，她要告诉他，她再也不会离开，她要和他一起，做情侣爱人。

只是，他困顿地退后了一步，他说，我要结婚了，两个月以后。

她的表情僵在那里，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是他在开玩笑，但，是真的，他说他要结婚了。

她在那天夜里，抽了许多烟，流了许多眼泪，她想，她终于黯淡在他的心里，可是他却在她心里，越发的深刻。

她不知道，他在她的楼下，徘徊了整个夜晚。

一次硝化实验，他因为疏忽操作时加料顺序错了，反应物爆炸，他被他的助手推开，他没有事，但他的助手脸上溅到了混酸，治疗后她的脸上留下了疤痕，她一直喜欢他，事故后，他和她走到了一起，这就是他为什么不能和秦朵在一起的原因了，他亦知道她的梦想，他一直觉得自己过于平凡，她的天空，太高，他只能以仰视的姿势，面对她。

他们终究做不了情侣，也许，有爱情。

（五）没有片段，是可以重复

秦丹没有等到揄扬的婚礼就离开了，她还是决定回维也纳去。他们之间一直都这样，所有短暂的相聚好象只是为了漫长的别离，只是，这一次的别离，便是一生了。

他去机场送她，象是做正式的告别。

她踮起脚在他的唇上轻轻地吻了下，她笑着说，这是Goodbye Kiss，这次是真的Goodbye Kiss。

转过身去，她泪如雨下，心疼地迈不开步子。

时光在她面前退呀退，可是怎么也退不到她想要那个片段，她只能，对着它们，绝望不已。

飞机腾空的那刻，所有的结局噶然而止。

他们一直无法相见。一直都在错过和隐忍。然后，留给自己一个悲伤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