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农村生活
1883年6月12日,16岁的玛丽娅高中毕业了。像哥哥约瑟夫、姐姐布罗妮娅一样,她成绩优秀,为她的家庭获得了第三枚金质奖章。
斯可罗多夫斯基先生高兴极了,他怀着骄傲的心情参加了小女儿的毕业和授奖典礼。当身着黑礼服的玛丽娅站在台上接受毕业证书和奖章时,斯可罗多夫斯基先生的眼睛湿润了。毕业典礼结束后,玛丽娅挽着父亲的胳膊高兴而又伤感地离开了这所让人一言难尽的中学。
玛丽娅高中毕业后,还没满16岁,而且身体也显得十分单薄,现在去就业,显然还早了一点;继续深造,当然是玛丽娅最最盼望的,但家里根本拿不出这笔钱。斯可罗多夫斯基先生在取得女儿的同意后,决定让玛丽娅到离华沙很远的乡下去生活一年,委托农村的亲戚照料她。于是,玛丽娅兴致勃勃地来到波兰南部克拉科夫附近的乡下,过起了她一生中惟一一次闲散而愉快的田园生活。
她住在叔父克萨维尔先生的家里。克萨维尔叔叔有一个不大的牧场,养着50多匹纯种马。在这儿,玛丽娅成了一个很像样子的女骑士。
除了骑马,玛丽娅最喜欢的是在山林中游荡。在温柔静谧的喀尔巴阡山中的森林中漫游,这真使玛丽娅有一种说不出的奇妙的愉悦。蓝天之下,是挺拔的黑枫树林,从树林的顶端望去,远处山顶上皑皑的积雪在阳光的照耀下,像是一条美丽的纱巾在蓝天下飘扬。在大自然的怀抱里,人会不由自主地摆脱那压在心灵上的种种负担,变得像林间溪水那么清澈、透亮和甜美,像婆娑起舞的枝叶那样潇洒、轻灵。
晚间,万籁俱静,只有树枝在窗外婆娑起舞,黑暗旷野的深处偶尔传来几声凄厉的狼嚎……在这种时候,玛丽娅常常在灯下给卡齐娅写信。因为心情异乎寻常地平静,时间又是那么不可思议的充裕,她能像一个作家那样,细致生动地向好友描述乡间生活的感受。
夏天过去以后,玛丽娅又到斯德齐斯拉夫叔叔家去过冬。斯德齐斯拉夫叔叔住在位于波兰东南、维斯杜拉河上游的斯卡罗布米亚兹小镇,叔叔是小镇的公证人。这是一个非常快乐的家庭,叔叔幽默而大度,婶娘美丽而心地善良,他们的3个女儿从来不会用忧郁来打发日子,欢笑几乎成了她们的专利品。冬天,当大雪覆盖大地、山峦和森林时,每逢大小节日,年轻的小伙子和姑娘都会在晚上乘着雪橇一家换一家地疯狂地跳起波兰民间舞蹈。姑娘们漂亮的彩裙在急速旋转中高高飞起,小伙子们用脚把地板跺得震天响,乐师们前俯后仰地拼命吹着、拉着华尔兹舞曲、马祖卡舞曲……玛丽娅穿着波兰乡村女孩的节日礼服,成了小伙子们注目的中心。她的舞跳得太棒了,连叔叔家的3个姑娘都不得不以嫉妒的眼光,瞧着那些身穿白羊皮衣服的小伙子呼啸而欢快地向玛丽娅身边拥去……
1883年到1884年这一年多的乡村生活,是玛丽娅人生中的一个让她永远不能忘怀的驿站。
1884年7月,玛丽娅结束了长达一年的乡间生活回到华沙。年近花甲的父亲简直认不出自己心爱的小女儿了。个子长高了,身体也丰满了,完全像一个发育很好的波兰农村姑娘了,只是那一双深陷进去的眼睛,仍然像以前那样熠熠闪光,透露出一股对社会、对宇宙执著而狂热的好奇。玛丽娅高兴地紧紧拥抱着父亲说:“爸爸,我回来了!”
“太好了,太好了,你这么健壮,真好……”
玛丽娅环视一眼新搬的家。新家位于她童年时上过学的学校旁边,这儿是比较贫困的地区,居住面积比以前小了许多。斯可罗多夫斯基先生对女儿说:
“房间小了一些,是吗?啊,是这样的,我们决定不再收寄宿生了,你们都大了,需要一个安静、适意的家庭环境……”
“太好了,爸爸,您的决定总让人高兴。”
“我想,虽然少了一些收入,但我可以在这安静的环境里,找些近期出版的物理学和化学方面的书籍,一方面浏览一下,一方面可以找些合适的内容翻译出来,赚点稿费贴补家用。”
玛丽娅难过地看着日渐衰老的父亲。在妈妈去世6年多以来,为了儿女们的学习,他将他的一切都奉献出来了。父亲嗜书如命,但为了多赚几个钱,他把宝贵的时间差不多都用来辅导十来个住宿生,几乎放弃了对自然科学的研究。那额头上深深的沟纹,那日益稀疏的白发,还有那日益暗淡下去的眼神……无一不向玛丽娅展示了父亲的付出。
“爸爸,”玛丽娅激动地说,“我已经17岁了,我可以当家庭教师维持自己的生活,不能让爸爸您再为钱去奔波了。我说的是真的……”
斯可罗多夫斯基先生也假装十分认真地说:
“啊,我说过你说的是假的吗?啊,没说过吧?”接着,两人相抱,大声欢笑。在欢笑中斯可罗多夫斯基先生又是欢欣,又是抱歉地说:“我的小女儿能赚钱自立了,哈哈,真让人高兴啊!不过爸爸也内疚,如果有钱,本可以让你去深造的……”
玛丽娅抢着说:
“爸爸,您不是说过,贫穷是一切艺术和职业的母亲吗?我们这样不是很好吗?深造是我的追求、梦想,我想总有一天我会靠自己的努力达到这个目的的。”
“好,爸爸就喜欢像你这样有志气的孩子!”
不久,玛丽娅找到了一份家教工作。当她真正走入社会的时候,她就异常惊奇地发现,这个呈现在她面前的社会光怪陆离、无奇不有,与她幼稚心灵中编织的玫瑰色的梦想大相径庭,而且几乎格格不入。
那些家长常常瞧不起谋职的家庭教师,认为这些“懂得一点知识的穷人”理应对富家小姐曲意逢迎、强颜欢笑。如果小姐出门未归,误了授课时间,家长们往往不会为女儿的行为感到抱歉,请求老师原谅,反而会像对下人说话那样满不在乎地说:
“小姐还没回来,因为她不太喜欢读书,玩起来就会忘记一切。不过,她还小,这是不足为怪的事,你等一下,她会回来的。”
玛丽娅的心中窝着一股火,但为了不丢掉一份好不容易找到的家教,只好白白浪费自己的时间,在那儿等待“学生”的归来。更让人生气的是,到每月该付授课费时,这些富人忽然都成了莫里哀剧中的“阿巴贡”,为少得可怜的几个钱一拖再拖。
每一次玛丽娅受到这种窝囊气,回到家就会气愤地说:
“可恶!这些为富不仁的人真可恶!讨厌!”
每逢这时,布罗妮娅都会低声安慰她,慢慢抚平妹妹心灵上的委屈、创伤。这种日复一日、缺乏刺激的生活,对于青年人是一种最危险的麻醉剂,多少有志青年在这种平庸的生活中失去了理想、追求和激情,最后成了一个成天发牢骚的、不可救药的愤世嫉俗者。玛丽娅也有过这种危险的心态:感到无聊。
这种平庸的生活如果继续持续下去,肯定会损害玛丽娅的心态,但幸亏她结识了一位比她大十来岁的中学女教师皮娅塞茨卡小姐。玛丽娅被这位知识渊博、意志坚强的女人吸引住了。皮娅塞茨卡小姐熟悉波兰以外的国家,如英国、法国在哲学和自然科学上所取得的辉煌成就。在她的帮助下,玛丽娅逐渐知道了法国实证主义创始人孔德的实证主义哲学,英国哲学家、心理学家斯宾塞的以经验为基础的“综合哲学”,还知道了法国微生物学创立者巴斯德的“生源论”,英国生物学家达尔文以及他提出的以自然选择为基础的进化学说,还有法国生理学家伯纳德的最新发现。玛丽娅强烈的求知欲望,立即在皮娅塞茨卡小姐激情的讲述中被煽动起来,像冬眠结束的熊一样,一旦苏醒过来,就会很快产生强烈的食欲。
对于像玛丽娅这样的人,正如培根所说的那样,除了知识和学问之外,世上没有任何其他力量能在她的精神和心灵中,在她的思想、想像、见解和信仰中建立起统治和权威。
在皮娅塞茨卡小姐的劝说下,玛丽娅和她的两个姐姐一起,参加了一种半公开半秘密活动的“流动大学”。
在流动大学里,定期地请一些有学识的教师,为需要知识的青年们讲授解剖学、自然科学、社会学和博物学等课程。这样,一方面增加了青年们的学识,另一方面通过学习增强了他们对祖国未来发展的信心。
除了听课以外,流动大学的成员们还到工厂和其他一些急需文化知识的地方去讲课,传授文化知识。玛丽娅被分配到一个缝纫工厂去为女工们服务。她热情高涨地为女工们朗读,还设法为她们组建一个小小的图书室。
如果循这样一条道路发展下去,玛丽娅也许会成为一位坚定的职业革命家,但这件事并没有发生。这肯定有多方面的原因,如父亲对自然科学的爱好,从小就引起她强烈的神秘感,这种开始是朦胧的神秘感想必已经在玛丽娅的心灵深处织出了一个难解的情结,影响她的终生。
有一次在与约瑟夫、海拉讨论青年人应该有什么样的理想和怎样为复兴波兰而决定自己的行动时,玛丽娅认真思索后说:“……我不认为参加运动是最好的方式。刚刚进入社会,自己闯一闯就会懂的。但我认为更重要的是我对科学、数学、文学等各方面的知识都十分缺乏,如果有了真正的知识,在关键时刻,就会做出正确的判断。”
正是在这种认识下,玛丽娅在经过深思熟虑后,毅然对布罗妮娅谈起去巴黎深造的事情。布罗妮娅不解地问:
“你怎么突然像做梦一样想起这桩事情了呢?”
“我最近考虑了好久,也和爸爸谈过,我想,我已经想出了一条可以走得通的路了。”
“走得通的路?我不明白。”
玛丽娅心中有数地问布罗妮娅:
“为了去巴黎读书,你已经存了多少钱?能在巴黎生活多久?”
布罗妮娅一定是反复算过她的存款,所以很快地回答说:
“除了旅费以外,可以生活一年左右吧。可是,在巴黎念完医科大学得5年!钱差得太远了……”
玛丽娅不理会布罗妮娅的沮丧,说:
“我有办法实现你和我的梦想。”
“你疯了!”
“听我说。到巴黎以后开始的第一年,你用自己的存款生活,以后我可以设法寄钱给你,爸爸也会尽力寄一点……”
“玛丽娅!你哪有钱寄给我?”
“靠现在这样授课一小时只赚半个卢布,当然不会有钱寄给你,但是如果我到乡村去找一家愿意供食宿的家庭当家庭教师,那我一年可以挣400多卢布,不是就可以寄钱给你了吗?”
布罗妮娅感激的泪水不由自主地充满眼眶,她声音哽咽地说:
“玛丽娅……我的小妹妹……”
“同时,我自己也还可以存一些钱,等你读完了医科大学,就轮到我去巴黎读书了,而你已经当上了医生,不就又可以帮助我了吗?”
“小玛丽娅!你真好,但是当家庭教师会让你受很多委屈的。”
“你还记得阿斯尼克的诗吗?‘寻找那不为人知的新路……建造一座未来的殿堂。’我们的新路一定可以走通,我们未来的殿堂一定可以建造得更辉煌,是吗!”
布罗妮娅犹豫地说:
“玛丽娅,你比我更优秀,为什么不是你先去,然后我……”
“别犯傻了。你今年已经20岁了,我还不满18岁,当然是你先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