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快乐王子(3)
这以后，每天下午放学后孩子们都来跟巨人玩。但是巨人最爱的那个小男孩再也没有出现。巨人对所有孩子都很和善，但他还是渴望见到他的第一个小朋友，并且经常提起他。“我多想再见到他啊！”他常说。
许多年过去了，巨人也变得年老衰弱了。他不能再跟孩子们一起玩了，就坐在一张大扶手椅里面，看孩子们玩各种游戏，欣赏他的花园。“我有许多美丽的花。”他说，“可是孩子们是所有花中最美丽的。”
一个冬天的早晨，巨人一边穿衣服，一边往窗外看去。他现在不讨厌冬天了，因为他知道春天只是在睡眠，花儿只是在休息罢了。
突然他惊讶地揉了揉眼睛，然后看了又看。那确实是个奇迹般的景象，花园最偏僻角落里的一棵树上开满了可爱的白花，它的树枝全是金色的，上面挂满了银色的果实。而树下，站着巨人最爱的那个小男孩。
巨人喜悦地跑下楼梯，跑进花园。他急急忙忙地穿过草地，向孩子跑去。可是当他跑近时，脸突然因愤怒而涨红了。他说：“谁竟敢伤害你？”因为在孩子双手的手心里有两个钉痕，双脚上也有两个钉痕。
“谁大胆伤害了你？”巨人吼道，“告诉我，我就去拿我的大刀，把他杀了。”
“不！”孩子答道，“这些，都是爱的伤痕啊。”
“你是谁？”巨人突然感到了一种奇怪的敬畏，就在孩子面前跪了下来。
孩子对巨人微笑了：“你让我在你的花园里玩过一次。今天你就跟我去我的花园，那就是天堂。”
那天下午孩子们跑进花园，发现巨人躺在树下，已经死去了，身上盖满了白花。
忠实的朋友
有天早上，一只年老的水老鼠把头从洞里伸了出来。他长着发亮的像小珠子似的眼睛，挺直的灰色胡须，还有一条黑橡胶似的长尾巴。池塘里有一群小鸭子在游泳，他们看上去就像一大群黄色的金丝雀；他们的母亲全身纯白，配上一对鲜红的腿，正在教他们怎样在水中倒立。
“你们要是不会倒立，就永远也进不了上流社会。”鸭子妈妈不断对小鸭子们说。并且过一会儿她就给他们做一次在水中倒立的示范。但小鸭子们根本没在注意。他们太小了，还不懂进入上流社会究竟有什么好处。
“真是群不听话的孩子！”水老鼠嚷道，“他们真该被淹死！”
“不是这样的。”鸭子妈妈答道，“万事开头难，做父母的要尽量耐心。”
“啊，对做父母的心我可是一点也不了解。”水老鼠说，“我是个没家室的人。我没结过婚，也不想结。爱情本身是不错的，但友谊要比它高尚得多。确实，在这世上，没有比友谊更高贵、更难得的东西了。”
“那么请问，你觉得一个忠实的朋友有些什么义务呢？”一只绿色的朱顶雀问道。他正停在附近的一棵柳树上，偶然间听到了鸭子和水老鼠的谈话。
“对，这正是我想知道的。”鸭子说着，游到池塘的另一头，又给孩子们做了一次倒立的示范。
“真是个愚蠢的问题！”水老鼠嚷道，“我忠实的朋友当然应当对我忠实。”
“但是你该怎么回报他呢？”朱顶雀在一根银色的枝条上荡来荡去，一边拍打着一对小翅膀。
“我不懂你的意思。”水老鼠答道。“让我跟你讲个关于这题目的故事吧。”朱顶雀说。“这是个关于我的故事吗？”水老鼠问，“如果是的话，我会听你讲，因为我极喜欢听虚构故事。”“这故事也适用于你。”朱顶雀答道。他从树上飞了下来，停在了河岸上，开始讲“忠实的朋友”的故事。“很久以前，”朱顶雀说，“有个诚实的小个子，叫汉斯。”
“他身份高贵吗？”水老鼠问。“不。”朱顶雀答道，他的身份一点也不高贵，但是他有一颗善良的心，还有一张滑稽的、圆圆的、好脾气的脸。他一个人住在一幢小屋里，每天都在他的园圃里劳作。整个乡间就数他的园圃最可爱，园里种着荠菜、珠蓍、香石竹，还有桂竹香；还种着大马士革玫瑰、黄玫瑰、浅紫色的番红花；还有金色、紫色和白色的紫罗兰。耧斗菜、碎米荠、牛至、野罗勒、黄花九轮菜、鸢尾、水仙和麝香石竹按季开着花，一种刚谢另一种又开了，总有美丽的花儿可看，芬芳的香味可闻。
小汉斯有许多朋友，但他最忠实的朋友是大个子的磨坊主休。是的，有钱的磨坊主休对小汉斯是那么忠实，每次他路过小汉斯的园圃，都会把身子探过围墙，摘上一大束花，或是采上一把香草，在水果成熟的季节，他还会把自己的口袋塞满李子和樱桃。
‘真正的朋友应该分享一切。’磨坊主老是说。小汉斯听了一边点头一边微笑。有这么个情怀高尚的朋友，让他感到很自豪。
的确，邻居们有时也感到奇怪：尽管有钱的磨坊主在磨坊里存着一百袋面粉，还有六头产奶的奶牛和一大群产羊毛的绵羊，却从来不见他给小汉斯任何东西作为回报，但小汉斯从来不去想这些事情。磨坊主常常对他讲些关于无私友谊动听的话，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他高兴的了。
小汉斯一直在他的园圃里劳作着。春、夏、秋三季他很快乐，但当冬天来临的时候，他没有水果或者鲜花拿到市场上去卖，就得挨饿受冻，受许多的苦，经常连晚饭也没着落，吃上一两颗梨子干和几枚坚果，就上床睡觉了。在冬天他也很孤单，因为磨坊主从来不在这个时候来看他。
‘只要雪还不化，我去看小汉斯就没什么好处。’磨坊主对他的老婆说，‘人在遇上困难的时候，我们应该让他清静，不应该去拜访他、打扰他。这就是我对友谊的看法，我敢肯定我是对的。等春天来的时候，我才会去看小汉斯。那时他也能够送我一大篮子的报春花，这会让他很高兴。’
‘你对别人真是太体贴、太体贴了。’磨坊主的老婆答道。她正坐在一把舒适的扶手椅上，在一炉用松木烧的旺火旁烤火。‘听你谈论友谊真是一种享受。我敢肯定就连牧师也没你讲得这么美，尽管他住在一幢有三层楼的房子里，小手指上还戴着一个金戒指。’
‘但是我们不能请小汉斯来我们家吗？’磨坊主的小儿子说，‘如果可怜的小汉斯有困难，我可以分一半的粥给他吃，还可以让他看我的白兔。’
‘你这小子真笨！’磨坊主嚷道，‘我真不知送你上学有什么用？看来你什么也没学会。如果小汉斯来我们家的话，他看见我们温暖的炉火、丰盛的晚餐和大桶的红葡萄酒，说不定会妒忌的。妒忌是最可怕的东西，所有人的天性都会被它破坏。我可不想破坏汉斯的天性，我是他最好的朋友，我会照管他，永远不让他受到引诱。再说了，如果汉斯来我家的话，他可能会让我赊账卖给他一些面粉。这我可做不到。面粉是一回事，友谊又是另一回事，不应该混淆。你看，这两个词的写法就不一样，意思也完全不同。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
‘你说得真是太好了！’磨坊主的老婆说，一面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温热的麦酒。‘真的，我开始想打瞌睡了，就像在教堂里一样。’
“‘许多人做得很好，但只有很少人能说得很好，’磨坊主答道，‘这说明在这两者之间说话更难，也更高级。’他隔着桌子严厉地瞪着小儿子。那小孩因羞愧而低下了头，脸色通红，眼泪都掉到他的茶杯里去了。可是他太小了，我们可以原谅他。”
“这就是故事的结尾吗？”水老鼠问。“当然不是。”朱顶雀答道，“这只是开头。”
“那你太落伍了。”水老鼠说，“现在所有讲故事的人都是从结尾开始的，然后才是开头，最后用中间结尾。这是新的方法。我是从一位评论家那里听到这一切的，那天他跟个年轻人在绕着池塘散步。他长篇大论地讲了这个问题，并且我敢肯定他是对的，因为他戴着蓝框眼镜，头也秃了，不管那年轻人说什么，他总是回答说：‘呸！’但请你把故事讲下去吧。我很喜欢那个磨坊主，我自己也有许多美丽的情感，跟他有许多的共鸣。”
“好吧。”朱顶雀说。他一会儿用这条腿跳跳，一会儿又用那条腿跳跳。“冬天一过，报春花刚开出星星一般的浅黄色花朵，磨坊主就对他老婆说，他要去看小汉斯了。
‘唉，你的心肠真好啊！’他老婆嚷道，‘你老是想着别人。记得带上那只大篮子去装花。’
于是磨坊主把风车的叶片用一根结实的铁链子拴住，然后挎着篮子，走下山去了。
‘早上好，小汉斯。’磨坊主说。
‘早上好。’汉斯说。他把身子支在铁铲上，笑得合不拢嘴。
‘整个冬天你过得怎样？’磨坊主说。
‘唉，’汉斯大声说，‘你问起这个真是太好心、太好心了。那段日子我过得很艰难，但现在春天来了，我很开心，我的花也都长得很好。’
磨坊主说：‘汉斯，冬天里我们经常讲起你，想知道你日子过得怎样。’
‘你真好心，’汉斯说，‘我都有些担心你已经把我忘记了。’
‘汉斯，你的想法叫我吃惊，’磨坊主说，‘朋友从不相忘。这就是友谊奇妙的地方。恐怕你不懂生活的诗意。还有，你的报春花可真漂亮！’
‘它们确实很漂亮，’汉斯说，‘我运气真好，种了那么多。我要把它们拿到市场上去卖给镇长的女儿，然后用赚到的钱把我的独轮车赎回来。’
‘赎回你的独轮车？你是说你把它卖了？这太傻了！’”汉斯说：‘我没办法啊。要知道去年冬天对我来说很艰难，我真的连买面包的钱都没有了。我先把礼拜天穿的外套上的银纽扣卖了，然后是银链子，然后是大烟斗，最后我才卖了独轮车。但现在我会把它们都赎回来。’
‘汉斯，’磨坊主说，‘我会把我的独轮车给你。它保养得不是很好；事实上车身的一半已经没了，轮辐也有些毛病，尽管如此我还是要把它给你。我知道这样做是很慷慨的，许多人都会以为我把它送掉是件很愚蠢的事，但我跟这世上的其他人不同。我认为慷慨是友谊的精华，再说我已经买了一辆新的独轮车了。你就放心吧，我会把我的独轮车给你。’”‘啊，你真是太慷慨了，’小汉斯说，他滑稽的圆脸上洋溢着喜悦，‘我可以很容易就把它修好，因为我家里正好有一块木板。’
‘一块木板！’磨坊主说，‘我正好要一块木板去补我谷仓的屋顶。上面有个大洞，如果不把它补上的话，小麦会受潮的。幸好你提到了它！一件善事总是会引起另一件善事，这真是太奇妙了！我已经给了你独轮车，现在你又要给我木板。当然，独轮车要比木板值钱得多，但真正的朋友是从来不会留心这样的事情的。请你马上把木板拿来，我今天就去修我的谷仓。’
‘没问题。’小汉斯叫道。他跑进棚子，把那块木板拖了出来。
磨坊主看了木板说，‘这块木板不大，恐怕我修了谷仓屋顶之后，就没有可以留下给你修独轮车的了；当然，这并不是我的错。既然我给了你我的独轮车，你想你一定愿意给我些花作为回报。就是这只篮子，一定要把它装满。’
‘装满？’小汉斯有点伤心地说。因为篮子真的很大，他知道要是把它装满的话，他就没有花可以拿到市场上去卖了，而他很着急想把自己的银纽扣赎回来。”‘是啊，’磨坊主答道，‘我已经给了你我的独轮车，我想问你要一些花不算过分。我也许是错了，但我认为友谊，真正的友谊，里面是不掺杂一点私心的。’
‘我亲爱的朋友，我最好的朋友，’小汉斯叫道，‘我园圃里所有的花都随你摘。不论什么时候，比起我的银纽扣，我更看重你对我的评价。’他跑去把他所有最漂亮的报春花都摘了下来，装满了磨坊主的篮子。
‘再见，小汉斯。’磨坊主说。他肩上扛着木板，手里拎着篮子，就上山去了。
‘再见。’小汉斯说。他开心地挖着土，因为独轮车的事让他太高兴了。
第二天汉斯正在把一些忍冬钉到门廊上，听到磨坊主在大路上叫他。他从梯子上跳了下来，跑到花园里，往墙外一看，只见磨坊主背着一大袋面粉站在那里。
‘亲爱的小汉斯，’磨坊主说，‘你愿意帮我把这袋面粉背到市场去吗？’
‘哦，对不起，’小汉斯说，‘我今天很忙。我要把所有爬藤植物都钉起来，要给所有花都浇上水，还要把割下的草都卷成捆。’
‘真的吗？’磨坊主说，‘可是考虑到我就要把我的独轮车给你了，你这样拒绝我就太不讲交情了。’
‘哦，可不要这样说，’小汉斯叫道，‘我随便怎样也不会不讲交情的。’他跑进屋戴上帽子，然后就背上那一大袋面粉，步履沉重地出发了。
那天天气很热，路上灰又多得要命，汉斯还没走完六英里路，就累得必须坐下休息了。但不久他又鼓起勇气前进，终于到了市场。他在那里等了一会儿，把那袋面粉卖了个好价钱，然后就马上出发回家了，他担心如果待得太晚，可能会在路上遇到强盗。
上床时，小汉斯对自己说：‘今天确实过得很辛苦，但我很高兴没有拒绝磨坊主，因为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再说了，他还要送我独轮车。’
第二天一早，磨坊主就来拿那袋面粉的钱，可是小汉斯累坏了，还没起床。
‘你实在是太懒了，’磨坊主说，‘真的，考虑到我就要送你独轮车，你应该工作得更勤勉一些。懒惰是一宗大罪，我可不想有游手好闲的朋友。我这么直白地对你说话，你可不要介意。如果不是你的朋友，我做梦也不会这么做的。但是如果不能想什么就说什么，那么友谊还有什么好处呢？
不论是谁都可以说些好听的话，拍人马屁，让人高兴，但真正的朋友总是说些逆耳的话，不在乎惹人不快。的确，真正的朋友更喜欢那样做，因为他知道那是对朋友好。’
‘我很抱歉，’小汉斯说，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脱下睡帽，‘我实在太累了，就想在床上多躺一会，听听鸟儿的歌唱。你知道吗？在听了鸟儿的歌唱之后，我干活总是干得更好。’
磨坊主拍拍小汉斯的背说：‘那就好，因为我要你一穿好衣服就上山来，帮我修谷仓顶。’
可怜的小汉斯急于去照顾他的园圃，因为他已经两天没给他的花儿浇水了，但是磨坊主是对他那么好的一个朋友，他不想拒绝他。
‘如果我说我很忙，你是否会觉得我不够朋友？’小汉斯畏畏缩缩地问。
‘可是，考虑到我就要送你独轮车，’磨坊主答道，‘我的要求并不过分。当然，如果你不肯，我就自己去修。’
‘别，千万别！’小汉斯叫道。他从床上跳了下来，穿上衣服，就到谷仓去了。
他在那里干了一整天，一直干到太阳落山。在太阳落山的时候，磨坊主来看他干得怎么样了。
“‘小汉斯，你把屋顶上的洞补好了吗？’他用兴高采烈的声音问道。”‘完全补好了。’小汉斯答道，一面从楼梯上下来。“‘啊！’磨坊主答道，‘没有比帮助别人更让人快乐的了。’
‘听你说话真是个很大的荣幸，很大的荣幸。’小汉斯答道，坐下擦着额头上的汗，‘但恐怕我永远不会有你那么美丽的思想。’
‘哦，你慢慢会有的，’磨坊主说，‘但你一定要更努力。现在你只是在实践友谊，以后你会掌握友谊的理论的。’
‘你真的觉得我会吗？’小汉斯问。
‘对此我毫无疑问，’磨坊主答道，‘你已经修好了谷仓顶，现在你最好回家去休息，因为明天我还要你把我的羊赶上山。’
对这件事，可怜的小汉斯一句话也不敢说。第二天一大早磨坊主就把他的羊赶到汉斯的小屋外面来了，汉斯只得赶它们上山。把羊赶到山上，然后又回到家就花了他一整天。他到家的时候累得坐在椅子上就睡着了，一直到天大亮的时候才醒来。
‘在我自己的园圃里工作，会是多么快活啊！’汉斯说。他马上就开始工作了。
但他总是照料不成自己的花，因为他的朋友磨坊主老是过来让他去很远的地方跑腿，或者是让他去磨坊里帮忙。小汉斯有的时候也很苦恼，因为他担心他的花儿会以为它们被遗忘了，但想到磨坊主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又感到了安慰。‘再说了，’他老是对自己说，‘他马上就要把他的独轮车给我了，这种行为是彻底的慷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