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共谋揭穿
A Conspiracy Unmasked
“现在我们自己最好也回家去。”梅里说,“我看出来啦,这整件事有点古怪,不过那得等我们到了之后再说。”
他们掉头走下渡口小路,路很直,维护得很好,用刷白的大石镶边。他们走了一百码左右就到了河边,那里有处宽阔的木制码头,码头边系着一艘平底大渡船。靠近水边的白色缆桩,被两盏悬于高柱的灯笼照得微微发亮。在他们背后平坦的原野上,雾气已涨得漫过了树篱。但他们面前的水面却是一片漆黑,只有岸边芦苇丛中有几缕雾气缭绕。对岸的雾看来还要稀薄些。
梅里牵着小马走过跳板上了渡船,其余人也纷纷跟上。然后,梅里用一根长竿慢慢将船撑离了岸。在他们眼前,宽阔的白兰地河缓慢流淌着。对面河岸陡立,有条小径从泊岸处蜿蜒而上。那儿有灯火闪烁。河岸后方,雄鹿山朦胧耸立。透过零散的薄雾,可以看见山上许多圆窗透出灯光,有红有黄。它们都是白兰地鹿家的古宅——白兰地厅的窗户。
很久以前,戈亨达德·老雄鹿越过了原本是东边边界的白兰地河。他是老雄鹿家的族长,而老雄鹿家是泽地乃至整个夏尔最古老的家族之一。戈亨达德·老雄鹿建造(以及开凿)了白兰地厅,将自己改姓为白兰地鹿,定居下来,事实上无异于一个独立小王国的君主。他的家族代代繁衍,在他之后人口继续增长,直到白兰地厅占据了整座低矮的山丘,开了三扇巨大的前门,众多侧门,还有大约一百扇窗户。接着,白兰地鹿家和他们的大批家属又在周围扩建,先是掘洞,后又筑屋。这就是雄鹿地的起源,这片地方位于白兰地河和老林子之间,是人口稠密的狭长一带,类似夏尔的殖民地。它主要的村落是雄鹿镇,集中在白兰地厅后方的河岸边和山坡上。
泽地的居民对雄鹿地人很友善,斯托克和灯芯草岛之间的农人仍然承认白兰地厅统领(这是对白兰地鹿家的族长的称呼)的权威。但是老夏尔的百姓绝大多数都将雄鹿地人视为怪胎,可以说是半个外国人。不过,事实上,他们跟另外四区的霍比特人并无太大不同,只除了一点:他们喜欢船,有些人还会游泳。
他们的土地东边起初并未设防,但后来他们在那边栽建了一道称为“高篱”的树篱。树篱是好几代以前栽种的,经过代代不断养护,如今长得又高又密。它从白兰地桥一路延伸过来,从河绕出去直到篱尾(柳条河由该处流出老林子,注入白兰地河),形成一个大圆弧,从这头到那头,足足超过二十哩远。不过,它当然不算完善的防护。在许多地方,老林子都离树篱很近。雄鹿地人在天黑后便把家门锁紧,这在夏尔又是很不寻常的。
渡船缓慢地横过水面,雄鹿地的河岸渐渐近了。山姆是一行人中惟一过去不曾渡过这条河的。随着河水汩汩淌过船舷,他有种奇怪的感觉:他原来的人生已被抛在背后的迷雾中,前方则是黑暗的险途。他挠挠脑袋,有那么片刻,脑中闪过了一个念头:弗罗多先生要是能在袋底洞一直安安静静生活下去,那该多好。
四个霍比特人下了渡船。梅里正把船系好,皮平已经牵着小马踏上小径,就在这时,山姆(他一直回头张望,好像要与夏尔告别)哑着嗓子低声说:
“弗罗多先生,回头看!你看到什么没有?”
在对岸的码头上,微弱的灯光下,他们勉强可以分辨出一个轮廓,就像一捆遗落在后的深黑行李。然而,就在他们眼前,它似乎动了,左右摇晃着,仿佛在搜索地面。然后它又爬行起来——也许是蹲下身子前进——返回灯光照不到的昏暗中去了。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啊?”梅里惊叫道。
“某种跟踪我们的东西。”弗罗多说,“不过现在别问了!我们马上走吧!”他们迅速沿着小径走到河堤顶上,当他们往回望时,雾已经笼罩了对岸,什么也看不见了。
“谢天谢地,你们没在西岸多留渡船!”弗罗多说,“马能渡河吗?”
“他们可以往北再走十哩,走白兰地桥;要么就游泳。”梅里回答,“但我从没听说有马游过白兰地河。可这跟马有什么关系?”
“我等会儿再告诉你。让我们先进屋再说。”
“好吧!你和皮平都认得路,那我就继续骑马去通知小胖博尔杰,说你们来了。我们会准备好晚饭之类的。”
“我们先前跟农夫马戈特一家吃过晚饭了。”弗罗多说,“不过我们可以再吃一顿。”
“没问题!把篮子给我!”梅里说,随即骑马没入了黑暗中。
从白兰地河到弗罗多在克里克洼的新家,还有段距离。他们从雄鹿山和白兰地厅右边经过,在雄鹿镇的外围踏上了往南通到大桥的雄鹿地主干道。他们沿路往北走了半哩,来到右手边一条小路口。小路高高低低通入乡间,他们顺着它又走了两哩路。
最后,他们总算来到一道开在茂密树篱中的窄门前。夜色里见不到房子的模样,它矗立在小径前方一大片草地的中央,草地四周又环绕着一圈矮树,然后才是外围的树篱。弗罗多之所以选择它,是因为它位于乡村的偏远一隅,并且附近没有其他住家,出入都不会有人注意。这座房子是白兰地鹿家很久以前盖的,用来接待宾客;家族中若是有人想暂时躲开白兰地厅的热闹生活,也可到此小住。它是一栋老式风 格的乡村房屋,尽量仿照霍比特洞府建成:又长又矮,没有第二层楼;屋顶是草皮铺的,窗户是圆形的,还有一扇大圆门。
他们从大门口走上绿色小径,看不到一星半点屋内的灯光。窗户关着,一片漆黑。弗罗多敲敲门,小胖博尔杰开了门。一股亲切的灯光流泻而出。他们迅速闪进屋内关上门,把自己和灯光都留在屋里。他们置身于一间宽敞的厅里,两边各有几扇门,面前则是一条走廊,朝里通向房子的中段。
“看,你们觉得这房子怎么样?”梅里从走廊出来问,“这么短的时间内要把它弄得像个家,我们已经尽力啦。毕竟,小胖跟我昨天才把最后一车东西运到这里来。”
弗罗多环顾四周,觉得这确实像个家。他自己的心爱之物——或者说比尔博的心爱之物(它们在新环境中让他分外真切地想起了他)——都尽可能按照它们在袋底洞时来摆设。这是个舒服、愉快、亲切的地方。他发现他真心希望自己是来此定居,平静地过退休生活。给朋友们添这许多麻烦,似乎很不公平。他再次心神不定地想着,他要怎么揭破自己得很快离开,事实上是马上就要走的消息。而且,今晚就得说,在大家全都就寝之前。
“真叫人高兴!”他费了点劲才说,“我简直感觉不出来我搬了家。”
几个旅人挂起了斗篷,把背包堆在地板上。梅里领他们进了走廊,推开了最远端的一扇门。炉火的光亮伴着蒸汽一涌而出。
“洗澡间!”皮平叫道,“噢,你太棒了!梅里阿道克!”
“我们按什么顺序来?”弗罗多说,“年纪大的先来,还是洗得快的先来?两种顺序你都是排最后,佩里格林少爷。”
“相信我能把事情安排得比这更好!”梅里说,“我们在克里克洼的生活,开端总不能是争吵谁先洗澡吧。那间屋里有三个浴盆,大锅里装满了热水。另外还有毛巾、垫子和肥皂。进去,动作都快点!”
梅里和小胖进了走廊对面的厨房,忙着为深夜的晚餐作最后的准备。浴室里歌声争相传来,混合着泼水拍溅的声音。皮平的声音突然高扬起来,盖过了其他人,他唱的是比尔博最爱的洗澡歌之一。
嘿!辛苦的一天结束了,
大家来唱首洗澡歌!
洗澡水热腾腾多痛快,
谁要是不唱就是傻气!
哦!滴答小雨虽然悦耳,
叮咚溪水虽然好听,
可比起洗澡水热腾腾,
落雨小溪都万万不及!
哦!口渴时,冷水清凉
我们乐于仰头痛饮,
但是啤酒更受欢迎,
还有热水冲背刷刷洗!
哦!蓝天下,白泉飞跃
水花跳荡固然美丽,
但是喷泉都比不上
脚拍热水哗哗动听!
一声惊人的泼溅水声,紧接着弗罗多一声大吼“哇啊!”看来皮平的洗澡水有不少效仿了喷泉,喷得甚高。
梅里走到门边,喊道:“出来吃晚饭喝啤酒,如何?”弗罗多应声而出,边擦着头发。
“空气里全是水,我得到厨房才能擦干头发。”他说。
“哎呀!”梅里朝浴室里一看,叫道。石地板都淹了水。“佩里格林,你不把地上的水都擦干,就别想吃东西!”他说,“动作快点,不然我们就不等你了。”
他们围在厨房炉火旁的桌边吃了晚餐。“我猜你们三个不想再吃蘑菇了吧?”弗雷德加不抱什么希望地问道。
“我们当然想吃!”皮平叫道。
“蘑菇是我的!”弗罗多说,“是农妇中的女王马戈特太太送给我的。把你们的馋手拿开,我来分配。”
霍比特人嗜好蘑菇,甚至超过大种人最馋的嗜好。这个事实,部分解释了小弗罗多为什么远征泽地著名的田地,以及马戈特遭受损失后怎么会那么愤怒。但这一回的蘑菇,即使照着霍比特人的标准,也多得足够每个人大快朵颐。接着还有许多别的美食,等他们用完餐,就连小胖博尔杰都满足地叹了口气。他们挪开桌子,拉过椅子围坐在火炉前。
“我们等下再收拾。”梅里说,“现在,把所有的事儿都告诉我吧!我猜,你们经历了不少冒险,没让我参与真不公平。我要知道全部详情,尤其要知道老马戈特究竟怎么回事,他为什么那样跟我说话。他听起来像是吓坏了——如果他真能被吓坏的话。”
“我们全都被吓坏了。”稍停,皮平说,而弗罗多瞪着炉火,一言不发。“换了是你也一样,如果你被黑骑手追了两天的话。”
“那又是什么?”
“骑在黑马上的黑色人影。”皮平回答,“弗罗多要是不肯说,那我就从头把整件事讲给你听。”于是,他原原本本交代了他们从霍比屯起的整趟旅程。山姆不时点头或感叹几声,表示支持。但弗罗多仍然保持沉默。
“假如我没看见码头上那个黑影,没听见马戈特声音中那种古怪,”梅里说,“我一定会认为这全是你在瞎掰。弗罗多,这些事你怎么想?”
“弗罗多表哥一直守口如瓶。”皮平说,“不过开瓶的时候到啦!直到现在,他还什么都没告诉我们,只有农夫马戈特猜这事跟老比尔博的财宝有关。”
“那只不过是猜测。”弗罗多急忙说,“马戈特什么也不晓得。”
“老马戈特是个精明的家伙。”梅里说,“他那张圆脸后头想的可多了,可他不漏片言只字。我还听说,他以前有段时间常到老林子里去,以见识过一大堆怪事著称。不过,弗罗多,你最起码可以告诉我们,你认为他猜的到底对还是不对。”
“我想,”弗罗多慢慢回答,“就目前来看,猜得算对。这事是跟比尔博往日的冒险有关联,那些骑手在找寻——或者应该说在搜索——他或是我。你若想知道的话,我还担心:这绝不是个玩笑;我在这里或任何地方,都不安全。”他环顾墙壁和窗户,似乎害怕它们会突然垮掉。旁人默不作声看着他,接着互相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色。
“他很快就要说啦。”皮平对梅里耳语道。梅里点点头。
“好吧!”弗罗多终于说,挺背坐直,仿佛作了决定,“我不能再瞒了。我有话要跟你们说,可是我又不知道究竟该从哪里说起。”
“我想我可以帮你的忙,”梅里安静地说,“让我来告诉你其中一部分。”
“你这话什么意思?”弗罗多说,焦虑地看着他。
“就是这个意思,我亲爱的老弗罗多:你很苦恼,因为你不知道该如何说再见。当然,你是决心要离开夏尔啦。但是危险来得比你预期得更快,现在你下决心立刻就走,可是又不想走。我们都很为你难过。”
弗罗多张大嘴巴,随即闭上。他吃惊的神情如此滑稽,他们全大笑起来。“亲爱的老弗罗多啊!”皮平说,“你真以为自己迷了我们所有人的眼睛吗?你要做到那一点,还远远不够小心和聪明呢!打从今年四月开始,你显然就打算走了,告别所有熟悉的地方。我们时不时就听见你嘀咕:‘我怀疑,自己还能不能再俯瞰那道河谷。’诸如此类的话。你还假装你的钱都花完了,并且真的把你心爱的袋底洞卖给了萨克维尔–巴金斯家!你还跟甘道夫密谈了那么多次!”
“我的老天啊!”弗罗多说,“我还以为我既小心又聪明呢!我不知道甘道夫会说什么。这么说,难道整个夏尔都在谈论我的离去?”
“噢,没有!”梅里说,“别担心,没那回事!当然,这秘密守不了多久。但在目前,我想,只有我们几个谋划的人知道。毕竟,你该记得我们很了解你,常跟你在一块儿。我们通常能猜到你在想什么。而且我也认识比尔博。老实跟你说,自从他离开之后,我就一直分外留心观察你。我认为你迟早会跟着他走;事实上,我以为你会走得更早。近来这段日子我们都急得不行,我们很怕你会像他一样,突然不辞而别,自己一个人溜掉。打从今年春天起,我们就个个上心盯着你,也作了不少我们自己的安排。你才没那么容易逃掉咧!”
“但我一定得走。”弗罗多说,“亲爱的朋友,这是无法挽回的事。这对我们每个人来说都很不幸,但是你们想留住我是白费心机。既然你们已经猜到这么多,那就帮帮我,别扯我后腿!”
“你不明白!”皮平说,“你必须走——因此,我们也必须走。梅里和我会跟你一起去。山姆是个出色的家伙,为了救你他会跳进龙的喉咙,如果他没自己绊倒自己的话。你这场危机重重的冒险,可不止需要一个伙伴。”
“我最最亲爱的霍比特人啊!”弗罗多感动不已地说,“但是我不能同意。我也是很久以前就决定了。你们说到危险,可是你们并不明白,这不是去寻宝,不是什么去而复返的旅程。我是从致命的危险逃向致命的危险。”
“我们当然明白。”梅里坚定地说,“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决定要一起去。我们知道魔戒不是开玩笑的事,但是我们决定竭尽全力帮你对付大敌。”
“魔戒!”弗罗多说,这下真正惊诧万分。
“是的,魔戒。”梅里说,“我亲爱的老霍比特,你没考虑到朋友的好奇心哪。我知道魔戒的存在,已经好些年了——事实上,在比尔博离开之前就知道了。不过,既然他显然把它当成秘密,我也就把这事藏在心底,直到我们结成了共谋小组。当然,我对比尔博不像对你这么熟悉;那时我还太小,而且他也比较小心——但是百密总有一疏。如果你想知道我最初是怎么发现的,我就告诉你。”
“你说!”弗罗多有气无力地说。
“你大概可以想像,是萨克维尔–巴金斯家让他露了馅。就在大宴会前一年,有一天,我走在路上,碰巧看见比尔博走在前头。突然,萨–巴家的人远远出现了,正朝我们走来。比尔博慢下脚步,然后,说时迟那时快!他消失了。我大吃一惊,几乎连正常躲起来都不会了。不过我到底钻过了树篱,沿着篱内的田边行走。透过树篱我窥视着路,等到萨–巴家的人经过之后,比尔博突然又出现了,我隔着树篱正对着他。他把什么东西塞回了裤袋,我瞥见了一点金光。
“从此之后,我便睁大眼睛留意啦。事实上,我坦白我是暗中监视来着。可是你必须承认,这实在太叫人好奇了,而我那时才十多岁哪。除了你弗罗多之外,我一定是整个夏尔惟一看过老家伙那本秘密书籍的人。”
“你还读了他写的书!”弗罗多嚷道,“我的老天爷!还有什么是安全的?”
“我得说,没什么是安全的。”梅里说,“但我只是匆匆翻了翻,要找到机会很难。他从来不把那书随便乱放。不晓得那书怎么样了,我很想再好好看看。弗罗多,你得到那本书了吗?”
“没有。它不在袋底洞。他一定是把书带走了。”
“好啦,就像我说的,”梅里继续道,“我把看到的都藏在心里,直到今年春天,情况变得严重起来。于是,我们结成了共谋小组。我们也是认真的,当正事来办,而且我们也不怎么光明正大——要套你的话不容易,甘道夫就更不用想了。不过,如果你想认识我们的头号调查员,我可以给你介绍介绍。”
“他在哪儿?”弗罗多边说边环顾四周,仿佛准备看见一个戴面具的阴险人物从碗橱里跳出来。
“上前来,山姆!”梅里说。山姆站起身,一张脸红到了耳朵。“这位就是我们的情报员!我可以告诉你,他在最终被逮以前,可收集了大量的情报。不过我得说,他被逮之后,似乎把自己看成假释人员,洗手不干了。”
“山姆!”弗罗多喊道,惊讶得无以复加,并且不知道自己是该觉得愤怒、好笑、宽慰,还是纯粹觉得愚蠢。
“是,少爷!”山姆说,“请原谅我,少爷!不过,弗罗多先生,这件事情,我对你真的没有恶意,对甘道夫先生也没有。他很有判断力的,你知道。当你说要独自上路,他说:不!带个你能信赖的人一起去。”
“可是,似乎我谁都不能信赖啊。”弗罗多说。
山姆郁闷地看着他。梅里插嘴了:“这全看你想要怎样。你可以信赖我们会跟你同甘苦共患难——至死方休。你可以信赖我们会为你保守任何秘密——比你自己守得还牢。但你可不能信赖我们会让你独自面对麻烦,不辞而别。弗罗多,我们是你的朋友。反正,事情就是这样了。甘道夫对你说的,我们几乎都知道了。我们知道很多关于魔戒的事。我们都怕得要命——但是我们要跟你一起去,要么就像猎狗一样追着你走。”
“而且,不管怎么说,少爷,你确实该听从精灵的建议。”山姆补充道,“吉尔多说,你应该带愿意一起走的人上路,这话你可不能否认。”
“我不否认。”弗罗多看着山姆说,这会儿山姆正咧着嘴笑。“我不否认,但以后不管你有没有打呼噜,我都再也不会相信你真的睡着了。我要狠狠踢你来确认。
“你们这伙骗人的坏蛋啊!”他说着,转向其他人,“不过,老天祝福你们!”他笑道,起身挥挥手,“我投降。我会采纳吉尔多的建议。要是危险不这么迫在眉睫,我就会高兴得手舞足蹈。即便如此,我还是高兴得不得了。我很久都没这么高兴过了。我本来还为今晚忧心不已。”
“太好了!那就这么定了。让我们为弗罗多队长及队友欢呼三次!”他们高呼,并绕着他跳起舞来。梅里和皮平开始唱歌,他们显然早为这场合准备好了这首歌。
它是照着很久以前那首令比尔博出发去冒险的矮人歌谣写的,调子也一样:
告别温暖的炉火与厅堂,
纵然风吹,纵然雨打,
我们可得趁早出发,
跨过高山森林去远方。
我们要去幽谷,精灵之家
在轻雾弥漫的林间地上。
匆匆越过旷野荒原,
哪怕到时不知所往。
虽有敌凶虎视眈眈,
我们露宿天幕下,
也要坚忍长途跋涉,
完成使命终将抵达。
上路吧,上路吧!
黎明之前就出发!
“太好了!”弗罗多说,“不过,那样的话,我们上床睡觉前还有好多事要做。不管怎么说,我们今晚还能睡在屋顶下。”
“噢!那个说法就是作诗而已啦!”皮平说,“你还真打算天亮以前就出发?”
“我不知道。”弗罗多答道,“我怕那些黑骑手,我确信久待一处不安全,特别是待在一个众所周知我要去的地方。吉尔多也建议我不要等。但是我真的很想见甘道夫。我看得出来,在听说甘道夫没有现身之后,连吉尔多都感到不安。所以,几时走,其实要看两件事来决定:一是骑手多快能来到雄鹿镇,二是我们多快能动身。准备工作会花不少时间的。”
“第二个问题的答案是,我们一个钟头内就能动身。”梅里说,“我实际上什么都准备好了。田地那边的马厩里有五匹小马;粮食和器具都打包好了,只差几件换洗衣服和新鲜食物。”
“看来这个共谋小组还挺有效率的。”弗罗多说,“但是,黑骑手怎么办?我们要是再花一天等甘道夫,安全吗?”
“这全看你认为那些骑手要是在这里找到你的话,他们会怎么做。”梅里回答,“他们现在可能已经到了,当然,那是说如果他们没在北大门被拦下的话。树篱从那儿一路延伸到河堤,就在白兰地桥的这头。栅门守卫不会让他们在夜里通过的,不过他们可能硬闯。我想,就算在白天,守卫也会想法把他们挡在外面,无论如何也得等到他们成功给白兰地厅统领送去消息——他们肯定不喜欢骑手的模样,肯定会给吓到的。不过,当然,面对坚决的进攻,雄鹿地抵挡不了多久。还有可能,到了早上,即便是个黑骑手骑马前来打听巴金斯先生,守卫也会让他通过。你要回来定居到克里克洼的事,差不多是人尽皆知了。”
弗罗多坐着考虑了一会儿。“我决定了。”他最后说,“我明天天一亮就启程。但是我不走大路,连等在这里都比走大路安全。如果我从北大门走,那我离开雄鹿地的消息马上会传开,而不是至少保密上几天时间——本来应该可以的。还有,无论有没有骑手进雄鹿地,靠近边界的白兰地桥和东大道一定会有人监视。我们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但至少有两个,还可能更多。惟一的办法是选个没人料到的方向出发。”
“可是,那就意味着只能走老林子了!”弗雷德加惊恐地说,“你们可别打那主意,那儿可跟黑骑手一样危险。”
“没有啦。”梅里说,“这听起来像孤注一掷,但我相信弗罗多说得对。那是惟一一条出发后不会立刻遭到跟踪的路。运气好的话,我们会有个不错的开头。”
“但是你们在老林子里不会有好运气的。”弗雷德加反驳说,“从来没人在里面碰过好运。你们会迷路。大家现在都不去那里了。”
“噢,他们当然去!”梅里说,“白兰地鹿家的人就去——偶尔,在兴头上来的时候。我们有个秘密入口。弗罗多在很久以前进去过一次。我自己进去过好几次:当然,通常是在白天,在树木昏昏欲睡,相当安静的时候去。”
“好吧,你觉得怎么最好,就怎么做吧!”弗雷德加说,“我知道的所有东西里,我最怕的就是老林子;那些有关它的故事简直是噩梦。不过,既然我不跟去,我的意见也算不得数。不过,我还是很高兴有人留下来,等甘道夫来的时候可以告诉他你们是怎么做的。我相信他很快就会到的。”
小胖博尔杰虽然很喜欢弗罗多,却不想离开夏尔,也不想见识外面的世界。他的家族来自东区,确切地说,来自大桥场的博杰津,但他从来没越过白兰地桥。按照共谋小组最初的计划,他的任务是留下来应付那些爱打听的人,尽可能把巴金斯先生仍住在克里克洼的假象维持得久一点。他甚至带来了一些弗罗多的旧衣服,好让自己可以假扮弗罗多。他们几乎没去想扮演这角色会有多危险。
“好极了!”弗罗多在了解到整个计划后说,“否则我们就没法给甘道夫留下消息了。当然,我不晓得那些骑手识不识字,但是我不敢冒险留下书面信息,万一他们闯进来搜查房子就糟了。如果小胖愿意留守,我就能确定甘道夫会知道我们是朝哪个方向去的。这让我下了决心,明天头一件事就是进入老林子。”
“好吧,说定啦。”皮平说,“总之,我还是觉得我们的任务比小胖的好些——在这里等黑骑手上门。”
“你等到了老林子里头再贫嘴吧。”弗雷德加说,“明天这时候,你就会巴不得回来跟我待在这里。”
“别再为这事儿斗嘴了。”梅里说,“我们还得收拾杯盘,行李也得打好包才能睡觉。天亮之前我会叫你们的。”
等到终于上床躺下,弗罗多有好一阵子都睡不着。他腿疼。他很高兴明早能够骑马。最后,他终于迷迷糊糊进入梦乡,梦中他似乎从一扇高窗朝外眺望着一片纠结的黑暗树海,底下树根间传来生物爬行和嗅闻的声音。他觉得它们肯定迟早会嗅出他来。
然后,他听见了远方的嘈杂。起初他以为那是大风正吹过森林的树叶,但他随即明白那不是树叶,而是遥远的大海的声音,一种他在清醒时从未听过的声音,尽管它常在他梦中萦绕。突然间,他发现自己来到了户外。那里连一棵树也没有。他置身于一片欧石楠丛生的黑暗荒野当中,空气中有一股奇怪的咸味。抬起头,他见到前方有座高耸的白塔,孤零零伫立在一道高高的山脊上。他内心升起一股强烈的欲望,想要爬上高塔去瞭望大海。他开始奋力爬上山脊朝白塔而去。然而,突然间,一道光划过天空,轰隆雷响接踵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