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夜
老宅的夜安静而又深邃，从院子里朝大厅看去，昏暗的灯光左右摇晃着，扯出大片的阴影，叶安两人原本是站在门口的，看见周彤和李毅近了，这才转身走进那昏暗的大厅之中，从这个距离看去，好像被卷入了巨兽的嘴里似的。
周彤的脚步一顿，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只是觉得那大厅里有种阴森的感觉，这令她有些不安，所以不敢再向前迈出一步。
“怎么了？”李毅看出了周彤的不妙，略微一思考，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在进入这道门以后，要面对的都将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而家族财产的矛盾亦会在不久的将来被一一激化出来。周彤的父亲刚离世，便要她面对这一大堆的麻烦，如果换做李毅自己，或许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吧。
不过，既然已经来到这里了，就没有理由再逃避。于是李毅轻轻拉了拉周彤的手，在她耳边温柔的说道：“放心，一切有我。”
周彤感激的看了李毅一眼，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进去。
可是，就在周彤的脚刚踏进大厅的时候，大厅里那盏原本就昏暗的灯，似乎算准了她的步子一般，就这么突兀的熄了。
整个世界一片黑暗，就像陷入了无底的深渊，一股阴冷的气息从暗处袭来，激得周彤浑身一颤，心中涌起一股惊恐。好在这个时侯一双有力的大手把她的身体拥进一处温暖的所在，嗅着身边那熟悉的气息，周彤的心安定了许多，只听到身边传来一声质问：“叶安，这是怎么回事？”
前方的黑暗中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然后听见叶安“哦”了一声，然后一道亮光就打在了两人的脸上。陡然的黑暗与光亮让他们的双眼很难适应，下意识的把手挡在眼前。这时候又听到李毅的声音响起：“叶安，你到底想做什么？”这质问声中隐隐含有一丝怒意，周彤明白李毅有些发火了，他的脾气虽然很好，但真正发起怒来却是什么都不管的。不过，周彤反倒是喜欢他这样子，这样的他给了周彤很大的安全感。
“哦，不好意思，是我事先没有提醒你们。”叶安的语调依旧是那么不紧不慢，他把手电撤到一边，然后走到两人面前，然后把手电递给了李毅道：“最近经常停电的，我们已经习惯了。”
李毅一把拿过手电，狠狠的瞪了叶安一眼，但这黑灯瞎火的也不知道叶安有没有看见。遇上这样的人，李毅就算有多大的火也无处发，只好小声的对周彤道：“没事了，只是停电了而已。”
与此同时，沈璐那边也亮起一道灯光，应该是早就预备好的，但不知道是为了这停电，还是为了周彤二人，只是听她说起：“这个村子里的人都搬走了，就只剩下我们一家。所以经常被断电，这还没什么，有时候还停水呢。哼，肯定是那帮人搞的手段……”
叶安接着她的话说道：“算了，应该是线路老化，电压不稳定的缘故吧，老是时有时无的。叫过人来修理，却总没有回应。我们也没办法，等你们习惯了就好了。”
沈璐一边走，一边叹道，“哎，乡村生活就是这样。”
两人一唱一和倒是显得十分默契，周彤小声的嘀咕着：“我可住不惯。”
“算了吧，入乡随俗，况且这是你我的故乡，以前我家那片也经常停电停水，那时候家家户户都备着煤油灯，停水的时候，我还挑着担子去挑水呢。安了，这回咱们就当又过一把小时候的生活。”既然误会都说通了，李毅也不想纠缠下去。
周彤听他这么一说，也不想增加麻烦，也没有再说话。
谁知道沈璐忽然冒出一句：“你会慢慢习惯的。”
周彤听得心中有气，这是我家，反倒要你这个外人来教训我。再加上看到她和叶安很有默契的样子，于是乎，刚才对这个江南美女积攒的一丁点好感也消散了，于是反唇相讥道：“呵呵，听你这么说，看来你倒是挺习惯这里的。”
沈璐停下脚步，回头淡淡的说：“当然，我在这里五年了。”
周彤刚想回她一句，这时候大厅里的灯又亮了起来，看来情况真如叶安说的那样。而这么一打岔，周彤再也提不起和沈璐打嘴仗的兴趣。于是，拒绝了叶安共进晚餐的邀请，和李毅一起回了自己以前的卧室。
“李毅，我们办完遗产的手续就离开这里，好吗？”
“嗯。”
“嗯是什么意思？”
“就是好的意思啊，夜了先休息吧。”李毅说完，把自己整个人埋进床里，那柔软的床垫似乎很合他的心意，一脸舒适的表情。
周彤跺了跺脚，再看墙上的时间才八点过，这个时间段如果换做平时的话，她和李毅应该舒服的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或者去电影院看场电影，然后沿着海边的沙滩走上一圈才回家。可现在到好，不只要忍受时不时的停电，想要打发时间也无事可做。
把高跟鞋踢到一旁，用力的揉了揉脚踝，这才舒服许多，这让周彤有点羡慕李毅――他穿的是运动鞋。
周彤感觉有些疲惫，但更多的是心累，却没有半点睡意，她斜靠在沙发上，打量着整个房间。房间里很整洁，应该是经常有人打扫的缘故，而很多摆设依旧和她离开时的一模一样，只是换了张大床，而在不远处的书架上，摆放着各种书籍和玩偶。
周彤走过去拿起其中一个，那是个洗的发白的绒布玩偶，从外观来看已经很旧了，边角泛起了毛边，但许多破口的地方都缝补过，只是缝补的人似乎不擅长针线活，线路歪歪扭扭的。
“这难道是……”周彤喃喃自语着，口气中带着一丝不确定，然后她又把其余那几个玩偶都拿出来一一查看，情况都和刚才那个绒布玩偶一样，破裂的地方都缝补过，似乎都出自于同一个人之手。看到这里，周彤好像读懂了什么，眼中泛起一抹雾气，“爸爸，是你吗？”
虽然离家十年，虽然一直不想提起家乡的那些悲痛的回忆，但周彤依然很清晰的记得，那些玩偶都是爸爸买给她的，也是自己小时候最喜欢的。那时候她每天睡觉都要抱着这些玩偶才能安然入睡，可是妈妈去世不久，爸爸就似乎忘记了妈妈的存在，和一个陌生的女人结了婚，还要自己叫这个女人妈妈。从那时候起，周彤就讨厌爸爸，顺带的讨厌这个家，讨厌这些玩偶，一直到离开这里，到澳洲生活……
周彤原以为自己永远都会留在澳洲，再也不回来，再也不会和父亲以及那个继母有任何交集，可是，当她忽然听到父亲离世的消息时，心中莫名的疼痛起来，儿时与父亲相处的点点滴滴，如电影倒带般在眼前回放，而那掩埋在心底足有十多年的亲情一涌而出，像尖刀一样，剜着她的心脏。
而现在，当周彤看见这些曾被她丢弃，甚至恶意破坏的玩偶又出现在她的眼前，一件不多一件不少，恍惚看见了一个景象――
在昏黄的台灯下，父亲直腰坐着，宽大的肩膀遮挡出一大片阴影。他眯着眼把线穿过针眼，然后笨拙的缝补着玩偶上的豁口，他的动作虽然笨拙，但目光中带着温柔与关爱，似乎手里缝补的不是玩偶，而是他和女儿破裂并疏远的感情。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长舒了口气，苦笑的看着指肚上被针扎出的小孔，又揉了揉发涩的双眼。而可喜的是，手中那玩偶已经被他完全缝补好了，虽然补得很难看，但他依旧如观赏艺术品那般凝视着，而那双布满血丝的眼中，饱含着希冀的光……
场景一晃，不知道多少年后，父亲的腰不再直立，原本宽阔的臂膀也因为病痛的原因变得瘦弱不堪，他唏嘘的看着这个空荡荡的房间，然后吃力的走到周彤现在站立的位置，拿起书架上的玩偶一个个看着，他看得很认真，似乎能透过布料看进玩偶的心里。慢慢的，那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嘴角也扬起了一丝笑意，好像在玩偶心里找到了保存着的女儿的欢笑与声音……
想到这里，周彤的心又开始疼痛起来。记得母亲离开的时候，自己的心也是这样痛，当时不懂事，无法形容只能一直哭泣。而现在她终于明白了，这世界只有亲情是无法割舍的，当你以为自己已经淡漠了，但亲人再次离开的时候依旧会有这样的痛苦感受。
好痛，痛不欲生！
这时候，床上的李毅翻了个身，喃喃的说了些什么，虽然听不清却打断了周彤的思绪，她这才发觉自己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满是泪水，刚用手擦拭干净，却立即又涌了出来。身体是最诚实的，不管你内心怎么掩饰，依旧会被表露无遗。
哭过之后，心里轻松了很多，周彤把玩偶一件件摆了回去，似乎这动静大了些，惊醒了潜睡的李毅。他揉着眼望向周彤道：“你怎么了？”
“没，只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周彤侧过脸，不想李毅看到她现在的状况。
“那想起了些什么？”
周彤不愿意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连忙把岔开话题道：“大懒虫，一回屋就自顾着睡了，也不理我。还有，赶了一天的路你都不洗一下，脏死了！”
“好，明天再洗。”李毅打了个呵欠，又把脑袋埋进了枕头里。
“你就不能陪我说说话吗？”
“嗯，这床单颜色不错，我喜欢。”
周彤皱了皱眉道：“哼，你就知道敷衍我！”她明白李毅确实累着了，也就不想再烦他，就让他睡个安稳觉，虽然没多大睡意，但在床上躺着也好，于是进洗手间洗把脸准备睡觉。
脸上的泪痕被水流的冲刷掉，终于舒服了许多，周彤抬起头，突然从镜子里看见门口有个人影，她心中一颤，猛地转过头，却看见李毅靠在门口，皱着脸挠着后脑勺看她。周彤这才松了口气，却又连忙把毛巾挡在脸上骂道：“吓死我了，你一声不吭的站在门口干嘛？”
“你不是叫我陪你说话吗，咦，你把脸遮住干嘛。”
“讨厌，你不知道不能看女人卸妆的样子吗？快出去。”
“又不是没见过……”李毅小声的嘟囔了一句，却被周彤听了个正着，连推着把他赶出了洗手间，命令的说：“不许进来，不许偷看，有什么话就这样说。”
李毅苦着脸坐回床上，这床垫柔软得很，一碰到就想打瞌睡，但为了不让周彤感到孤单，还是强撑着睡眼说：“其实你也挺累了，明天起来再漱洗不成么？”
“不要，你以为谁都像你那么邋遢。不擦晚霜的话第二天起床皮肤会变不好的！”洗手间里传来周彤的声音。
李毅举起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好吧，真的败给你们女人了。不过话说回来，我们真的要这样对话？我总感觉挺奇怪的。”
周彤把头从洗手间里探出来看了李毅一眼问：“有什么奇怪的？”
“没什么，就是不太习惯。”
“哼，我还不习惯呢。换了新环境也不知道今晚能不能睡着，你倒好躺床上就睡着了。我问你，是不是随便摆张床给你都能睡着？”
李毅听出了她话中的弦外之音，连忙辩解道：“哪有，这不是你家嘛。”
“我都说了不回来，全怪你。”
“好吧，是我错了。但来都来了就别想太多，我觉得他们对你没什么。”
周彤把毛巾丢到一旁，“他们对我的态度是没问题，但他们对你的方式，却令我很不满！你别说你没发觉，那叶安有好几次明明在戏耍你。”
李毅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这个……他们又不认识我，第一次见面总会生疏些，有些防备也是很正常的，你别想多了。”
“他们知道我是回来继承祖屋，心里那会甘心，肯定把我当成夺产的人了。”说到这里周彤叹了口气：“算了，我知道你是想息事宁人，咱俩在这里争论这个也没意思，吵起来反倒让他们高兴。”
“呵呵，我们感情那么好，怎么可能吵架。你也别只往坏处想，世界是充满光明的，是和谐的。”
“反正我们办完事就走，才不跟他们较劲。”
李毅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下意识的回答道：“恩，这就对了……不行了，我快撑不住了，你还要多久啊。”
“别等我了，你先睡吧。诶，记得换衣服。”
待周彤梳洗完毕之后，她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见李毅早已熟睡，睡梦中的李毅就像个小孩一样，抱着枕头嘟着嘴，不时发出轻微的鼾声。周彤童心大起，伸出手指在他鼻子上一顶，李毅就像小猪一般哼哼了两声，周彤想笑，却又怕吵醒他，连忙捂住嘴，又顶了顶他的鼻子。
似乎感觉到有人在作弄自己，李毅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然后换了个姿势，不多时又睡着了。
“大懒虫，这么快就睡着了，衣服都还没脱的。”周彤朝他做了个鬼脸，然后掀起被子盖在了他的身上。
见李毅睡得那么熟，周彤也想好好睡一觉，虽说医生提醒过她安眠药要少吃，但至少没有禁止使用，这一天下来周彤只觉得心中疲惫万分，再不睡个好觉的话，更没精力来处理家中遗留的事务。从包里翻出安眠药，倒水时才发现水瓶里空荡荡的，看时间已经十点了，她很反感叶安，所以不太想和叶安单独见面，想来他们现在应该没在大厅里了，于是随意套了件外套出了房间。
夜晚的老宅一片朦胧，微弱的月光从窗帘外透进来，微风拂过白色的轻纱缓缓扬起，这场景让人恍惚回忆起小时候看过的香港鬼片，说不出的压抑。周彤把手机屏幕当做手电筒，慢慢的前行，终于找到了大厅电灯的开关，一按之下却没有任何反应。
“房间里不是还有点吗？”周彤自语着，她的声音在这安静的大厅里显得异常突兀，连忙闭上嘴，就着屏幕的灯光朝厨房摸索去。
“啪嗒啪嗒……”拖鞋踏在地板上发出怪异的声响，在这空荡的大厅中回荡，一声接着一声最终串连到一起，听起来就好像有人踩着步点跟她在身后似的，周彤猛地一停，那声音也戛然而止。
大厅里又陷入了安静，静得让人心寒，一股陈年累月的气息弥漫在周彤的左右，整座老宅好像荒废了许久一般，没有一丝生气。
周彤停顿了好一会儿，这才迈开脚步，而就在她鞋底刚要触及地面的时候，她忽然迟疑了，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朝后面瞄了一眼，身后朦胧一片，却是什么都没有。她这才松了口气，转过头把抬起的脚放了下去。
“啪嗒。”又是一声落脚声，与此同时周彤整个人突然僵住了，汗水从额头慢慢的滑落下来，一股凉意从脚底腾地冲上了大脑。她呆呆的看着自己那只依旧悬在半空中的脚，只差一厘米，离地板只差一厘米，而这短短的距离清楚明白的提醒她，那声响是从背后发出的！
谁？
谁在后面？
我该怎么办？
时间仿佛停止了，大厅里有沉寂下来，只有周彤的心跳与呼吸声不断的交换，重叠，然后被无数倍的放大，在这空荡而寂静的环境中回荡，形成无数的回音，如一层层枷锁绑在周彤的身上。
周彤感觉自己快崩溃了，那原本就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被无限的拉伸，而就在她感到最彷徨最无助的时候，“啪嗒”一声落脚声又从身后响起，周彤只觉得自己脑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啪”的断掉了，她猛地回过身，发狂的对身后大喊，“谁，谁在跟着我？叶安，是你吗，你别搞鬼了，这点小把戏吓不倒我的！”
现在的周彤就像一只发了狂的母豹子，几乎要向那处黑暗中扑过去一样。可是，没有回应，只有她的声音在空间里回荡，折叠，然后形成回音，传回自己的耳朵。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而那脚步声就好像是幻觉一般，似乎都显得不那么真切。
周彤愣在原地，直直的看着那一片朦胧缓缓的延伸，延伸到黑暗之中，黑暗仿佛把整个老宅都吞噬了，唯有自己站的这方寸之地才有一丝光亮。
对了，光亮！周彤这才想起手上一直用作照明的手机，她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朝那片黑暗中照去。抬手之间，光亮驱散了黑暗，像拉开了舞台的幕布，周彤秉着呼吸朝光亮中看去，下一秒，她瞳孔猛地一收，而这时，那道光突兀的暗了下来。却是手机屏幕自动关闭了，可是就在这惊鸿一瞥之间，她清楚的看见了一双脚，那是双男人的脚，穿着系带皮鞋，西裤如木头一般定在那里。
周彤的呼吸凝重了许多，她现在知道自己身后确实有人，而且绝对不是李毅，因为李毅穿的是运动鞋。
难道是叶安？
想到这里，她重新按亮了手机屏幕向那人照了过去――然后，她看见了一张脸。
“哐当”周彤的手猛地抖了一下，手机掉落在地面，她整个人也随之瘫坐在地上。
她看到了，她看到在那片黑暗中有半张扭曲的脸！那深凹的眼球，不对！那眼眶里根本没有眼球！虽然只是一眼，但周彤记得清楚，那半张青灰色脸上肌肉、五官全都扭曲到了一起，就像有人用大力把它们生生搓在一起那样，而那变了形的嘴角却高高的上扬，弯成一个诡异的弧度，就如同……如同有只无形的手，从身后探出，撑起了那个笑容。
周彤张着嘴喉咙里呵呵的呼着气，却发不出一丝叫喊声。与此同时，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周彤惊醒了，那“啪嗒”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而掉落在地面的手机屏幕依旧亮着光，正好映出那个身影。
“别，别过来！”周彤看见黑暗中的那个轮廓逐渐清晰，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张恐怖的脸，一时之间也忘记了逃跑与求助，只是下意识的往身后挪动，带着哭腔求饶着。
那身影走在手机前一顿，淡蓝色的光打在身上，显得愈发的骇人，然后一俯身拾起了手机，递到周彤的面前，“你的手机掉了。”
那是个平静的声音，却不像叶安那般不含喜怒，隐隐透着一丝温柔，周彤抬头看去，这一次却发现了另外一张脸――那是张颇为俊美的面孔，而且令周彤有几分眼熟。
或许是那温柔的嗓音和眼熟的面孔令周彤忘记的惊恐，她伸手接过手机，又下意识的朝那人侧面看去，他见周彤正打量自己，连忙把身子一侧，而周彤这才发现，原来这人的左半边脸应该是被毁容过，否则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
“对不起，吓着你了。”他平静的说着，眼神显得异常沉郁。
“你是谁？”
“那你又是谁？”他的口气虽然生硬，但并不是那种生人勿近的感觉，这一点周彤感觉得出来。
“我叫周彤。你呢？”
“周彤……”那人思索了一阵，恍然大悟道：“哦，你是老爷的女儿，我叫蓝染。”
“什么！你说你叫蓝染！”周彤两眼圆瞪，吃惊的看向他，连忙追问道：“你是蓝染，是蓝林叔叔的儿子……蓝染？”
“怎么，你知道我？”
“小染，我是彤姐姐啊，小时候我们经常玩游戏捉迷藏的，我们是最好的朋友，这些……你还记得吗？”周彤一边说，一边盯着蓝染，似乎想从他的表情里找出些什么。
“我记得。”蓝染平静的回答着，却依旧保持着那个俯视的姿势，他脸上的表情似乎在对周彤说：记得又怎样。
周彤有些失落，在她的想象中两人再次见面时的气氛不该是这样冷淡，她抬起手对蓝染道：“能不能拉我一把，我站不起来了。”
蓝染没说话，只是把手伸了过来。他的手很冷，也很粗糙，并不如李毅那般温暖细腻，待周彤拉着他的手站立起来后，便立刻收了回去，似乎并不想和她有过多的接触。
周彤咬了咬嘴唇，问道：“蓝叔叔身体还好吗？”
“还好，年前进了疗养院，现在病情终于稳定下来了。我在念大学，暂时帮我爸打理这里的花园。我就住在外面的小屋里，刚才见大宅里有动静，所以从后门进来看看。”说起父亲，蓝染的话终于多了些，末了还加上一句：“我爸经常提起你。”
周彤心里一喜，追问道：“是吗？那蓝叔叔住在哪间疗养院，你能不能带我去看他，我也很想蓝叔叔的。”
“有机会的。”
“那咱俩说定了。”
“好，我爸见到你的话，一定会很高兴的。”蓝染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意，虽然是一个侧面，而隐藏在黑暗中的另一边脸上却不知是怎样的表情。
看着蓝染的笑容，周彤突兀的联想起他另外半张恐怖的脸，和现在这个俊美的侧面连在一起，却是一半天堂一半地狱，令人唏嘘不已。而这时候的她的心中早已没有了惊恐，因为站在她面前的是小染，那个追在自己身后叫彤姐姐的小染。周彤现在还记得，小染在小的时候是个很漂亮的男孩子，长大了也应该很俊美的，但谁会想到，十年后的他会变成这副模样。或许，在他那半张毁容的面颊里应该埋藏着说不尽的苦难吧。
想到这里，周彤心中异常的苦涩，她痛惜的伸出手，想要安抚他脸上的伤痕，想要问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蓝染似乎发觉了她的意图，连忙往后退了一步，依旧侧着身子说：“小姐，请自重。”
“你说什么！”周彤瞪大了双眼，有些不真切的看着蓝染，而那僵直在半空中的手轻微的颤抖起来，却久久也不能放下。
“你……你以前都叫我彤姐姐的。”
蓝染淡淡的一笑，“那都是小时候不懂事，我爸是周家的花匠，而我也靠着周家的钱才能读大学。我们两父子都是周家的下人，叫您小姐是应该的。”
下人，可是我从来没有把你们当做下人！
周彤心中说不出的委屈，因为在她的眼里，蓝叔叔一直是自己敬爱的亲人，而蓝染是她的弟弟，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朝夕相处下来的感情是没有半点虚假的。每当她想起自己的家乡，想起这座老宅，除了悲伤之外还有几分温暖，那温暖属于父亲，蓝叔叔，还有小染。
而现在，那个和她在童年里经历过无数欢笑的弟弟，居然在她的面前自称为下人，这个疏远的称呼让周彤心痛不已。
“你真的是蓝染吗？”周彤不确定的问。
“当然。”
周彤惨笑道：“不，你不是小染！真正的小染只会叫我彤姐姐，而不是什么小姐。我们一起生活了四年，不知经历了多少欢笑与快乐。小染很内向，一开始的时候，总是拉着蓝叔叔的衣角，躲在他的身后不敢见陌生人，比小女生还要害羞。是我强拉着他陪我玩，刚开始我只是抱着恶作剧的心态做弄他，但相处久了之后我发现他其实是个很好的孩子。他很会关心人，怕我躲得太远有危险，便装作心急的样子，这样我就可以看他着急而不会跑得太远。其实，他早就发现我了，只是瞒着不说而已。”
“他一直跟在我身后，叫我彤姐姐，蓝叔叔叫他要叫我小姐，但他总是不听，挨了不少训。呵呵，但我就喜欢他这么叫我，因为这样才是最真实的，这才是我的小染。”
“而现在，你叫我小姐，你觉得这样的称呼是对我的尊敬吗，告诉你，我不屑！我不知道你这样急于撇清我们的关系是为了什么，现在的你让我想起一个人――叶安。你在学他，学他的动作，学他的表情，可是你学不到他的冷漠，你的声音里还有温暖，我听得出来。那么你到底想怎样？为什么要通过这样的方式凭空造出一个陌生的蓝染，难道……是因为你的脸？”
“可是，小时候的欢笑难道就那么容易忘却？如果你要说真的忘记了，那么你就不是小染！但问题是，你的心真的忘记了吗？”
“小染，虽然我不知道你在这些年里到底受了怎样的苦难，但看见你现在的样子我很心痛，真的。我一直把你当做亲人，当做我的弟弟，你过来让姐姐好好看看你，行吗？”周彤哽咽的说着，她朝蓝染招了招手，唤他过来。
她这一番心里话说得蓝染也有些动容，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不自然起来，像是笑又像是哭，只不过在这朦胧的月光下看不真切。浑身开始不自觉的颤抖着，他抬起脚想要走近一步，在半空中又收了回去，却再次抬起脚……就这么来来回回几次这后，蓝染终于强压住了内心的挣扎，他幽幽的叹了口气说：“夜了，早些休息吧。”
说完，不等周彤回应，便退进了黑暗之中。
“你还是不敢走近一步吗？”周彤无力的靠在墙上，喃喃的说着，像是自语亦像对蓝染诉说，她感觉得到蓝染应该没有走远，但这又能代表什么？他终究选择了离开，难道是说不想和自己再有任何交集？想到这里，一种孤独感油然而生。
不，小染不会的。
他一定是有苦衷，难道真的是因为脸的关系？
周彤胡乱的猜着，现在也只有这个原因才能让她释然。小染本就是个内向的孩子，这一点从第一次见面时就很明白，再加上毁容的关系，心里一定很难受吧。那么他不敢直面周彤，并且和她保持距离也就说得通了。
想通了这些，周彤的心中升起了一股勇气，她紧拽着拳头默默的想着：“小染，你放心彤姐姐不会丢下你的。不管经历过多少伤痛，彤姐姐都会站在你前面，我会保护你，就像小时候一样！”
心情经过了这么大的起伏，周彤有些乏了，原本是想去厨房倒杯水，却不想这期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大厅里依旧安静，不过现在的她已经没了那份恐惧，紧走几步进了厨房。
而就在她倒好水之后，刚一转身却发现一个身影出现在自己面前，周彤一惊，手上的水杯掉落在地上，哗啦一声碎裂开来。而周彤这才看清楚那人的样貌，原来是叶安。
“你没事吧。”叶安上下打量着周彤道。
周彤往后退了几步，裹了裹身上的外套，戒备的问：“你在我身后干嘛？”
“我只想看你在干什么。”
“你大半夜不睡觉，就是想看我在干什么？”周彤紧盯着叶安的双眼，想要从中找出他真实的意图。
叶安苦笑道：“你和蓝染在大厅里说了那么久的话，我是被吵醒的，所以顺道来看看。”
“你偷听我们说话？”
“这……”叶安的脸上终于露出无奈的表情，“好吧，你和谁说话都与我无关。你喝了水先走吧，地下我来收拾。”
匆忙喝水吃完药，见叶安依旧站在原地，便躲过他出了厨房，身后的叶安突然开口说道：“少吃点安眠药，对身体不好。”
周彤回头看了叶安一眼，见他正看着自己，眼神之中说不出的怪异，没来由的浑身一颤，便逃一般的跑回了自己的卧室。
叶安默默的看着一地的玻璃碎片，皱了皱眉说道：“你不该这个时侯出现。”
“我只是想看她一眼。”黑暗中传来蓝染的声音。
“难道你忘了自己曾说过的话？”
长久，蓝染的声音才回应道：“没有。”
叶安轻笑道：“那么，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这一次，蓝染在没有回答，而叶安也失去了继续问话的兴趣，老宅的大厅又一次陷入了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