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碰撞
黑色的短发，碎碎发梢的遮住额头，却也没有丝毫凌乱的味道。清瘦的面庞上是一对黑曜石般闪亮的眸子，熠熠发光。简陋的衬衫和长裤穿在身上，让原本就十分瘦弱的身影更加单薄了，似乎是发育不足的缘故。但是那张并不多显立体的脸孔，却透露着几分儒雅的气息。
“为什么，不可能呢？”少年缓缓踏着步子，从这华美的宫殿另一头走过来，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容，又重复了一边刚刚才说过的话。
“…………”强忍着内心惊恐和莫名好奇的利维，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长得几乎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少年，轻轻开口说道：“我的精神空间，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了？”
“你不喜欢吗，我还以为……算了。”少年有些惊愕，不过还是微微一笑，摇了摇头，用一种感慨的语气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似乎对个地方分外的怀念。”
说着，少年似乎丝毫不避讳利维的向这个宫殿的四周来回张望着，好像一点儿也不担心他会对自己不利什么的。漆黑的眸子里满是眷恋的光芒。最后慢慢收回目光，有些遗憾的重新看向利维：“不过既然你讨厌这些，那也可以……”
“不用了……”利维摇了摇头，对方那莫名其妙的善意，让他不由自主的降低了几分恶意，带着好奇的目光看向周围：“我只是想知道……你是怎么办到这些的？还有，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精神空间里？”
那个少年似乎很犹豫，低着头想了想，踌躇了许久才重新看向利维：“其实……我从一开始就存在了……或者说，我就是你。”
“不过似乎又有所不同，你拥有完整的灵魂，完整的身体……而我，只是一堆碎片，一堆记忆碎片，或者说只是你的一段记忆。”说到这里，少年的眼角不禁流露出一丝悲怆，却也很快消失：“如果不是因为某些特殊原因，我甚至都不可能站在这里和你说话。”
“特殊原因？”
“你之前似乎曾经接触过某个魔咒……相当强力的魔咒，而且似乎已经被完成了。”说到这儿，黑发少年的脸上才重新恢复了那温和的笑容：“似乎是直接干涉精神力量的一类，尽管没有被发动，但是那些力量，似乎和某段我还没有彻底找回的记忆有所重合——于是，算是一个巧合吧。”
“是那个古代魔咒……”利维想起来了：“可是……为什么上一次我冥想的时候，精神空间还是原来的模样呢？”
“这个嘛……我希望你能原谅我。”黑发少年有些不太好意思的笑了笑：“我有些害怕……或者说，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
“害怕？”
“就是说，你会怎么看待我，这么一段‘记忆’的存在。”少年自嘲的笑了笑：“正常人都会感觉害怕，或者愤怒什么的吧？一个能够独立思考，不被约束的存在。”
“我想过很久，想到过你见到我的第一个表情和想法会是什么——也许是希望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也许是别的。”
“可以这样说，我甚至也想过……是不是应该找到机会，抢走你的身体！你太让我嫉妒了，你有活生生的感觉，有独立的意识和灵魂，可以去感觉，去体会，去唏嘘感慨……而我呢，我只能回忆，只能回忆。”
“你失去的仅仅是曾经的记忆；我却是除去记忆，便一无所有。”
“但是，即便我不告诉你，早晚你都会发现这些，这是一定的。”少年轻声说道，带着几分希冀，几分悲哀的目光，和利维相对而视：“那么，你的意见呢，利维？”
“我的意见？”利维扬起脑袋，像是在努力思考似的，嘴角上轻轻挂上了一丝笑容，朝着黑发少年伸出了右手：“你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能交个朋友吗？”
“当然可以。”黑发少年欣然点点头，带着几分开玩笑的口吻说道：“你可以叫我阿斯瑞尔……记忆中，东方的人们是这么称呼亚述古国的，听起来和我挺合适的。”
“那么，作为第一份见面礼。”一边说着，阿斯瑞尔微笑着打了个响指，宫殿左侧的墙壁突然出现了一扇大门。兴奋的阿斯瑞尔献宝似的走过去，用力将那两扇门推开，一个幽静的藏书室出现在了利维的面前。
“这里的该不会……”利维看着那一排排的书架，忍不住舔了舔嘴唇：“都是我所有曾经看过的书和卷轴吧？”
这意味着什么利维当然再清楚不过了——这意味着他在冥想的同时还能继续学习别的知识——只要这本书自己曾经看过就可以！
“真聪明——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阿斯瑞尔歪着脑袋，轻笑着说道：“不过还不仅仅是这样，你再看看后面那面墙上。”
利维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藏书室的正后方，是一面巨大的镜子——破碎的镜子，如同被人用重锤砸过一样，到处都是龟裂的痕迹，整面镜子全部都碎成了一块块不规则的小碎片，仅仅是如同拼图般被放置在了墙上罢了。
“某个咒语，让这些记忆碎片聚合在了一起——我跟你说过。”阿斯瑞尔平静的说道：“那些，就是我真正的形象——就是一堆属于你的记忆碎片。”
“我无法碰触它们，因为它们属于你，只有你在借由它们回到那段记忆的时候，我才能同时获得那段记忆——毕竟，我也只是一段记忆而已。”阿斯瑞尔平静的不像话，仿佛在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一样。
“那么，我该怎么进入那些记忆……我是说，就像之前那样，做那种梦？”利维试探似的问道，对方那种无比豁达的态度，让他忍不住升起“也许自己能帮一帮”的想法。
“我不知道……这全在你自己，利维。”阿斯瑞尔微笑着，像是突然注意到了什么似的，开口说道：“天色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
“回去？可是……”
“最后的提醒，我的朋友利维。你的导师路德维希·阿哈尔特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他对你的关注程度远远超出你的想象——说不定他很可能已经发现我了！”阿斯瑞尔的身影竟然逐渐透明了起来，仿佛清晨的雾气一样渐渐融褪：“但是别怪他，他也只是……不想伤害你。”
………………晴朗的天空，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升起朝阳，刺目的金光仿佛充满了无穷无尽的生命力，照耀在这片土地上。
轻轻推开窗户，利维全身放松的深呼吸着，清晨的空气中还夹杂着河面的水汽，好像薄荷草似的香味令利维神清气爽，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眸子，长长伸了一个懒腰。
“你的导师对你的关注程度远远超出你的想象。”——阿斯瑞尔的声音仿佛还回响在耳畔，让原本还浑身轻松的利维也忍不住头疼了起来，他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应该相信那个号称是他的一段记忆所说的话。
不过这还不是最令利维头疼的——自己似乎从来到藏书塔那天开始，仿佛就一直被路德维希导师注视着，从未有一刻离开过导师的视线，不论是想还是不想。
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导师的注视之下；自己任何的想法和小心思，都逃不过那双狭长而又锐利的眸子——好像是一件被导师摆放在桌台上的试验品。
这样的想法让利维心思一团乱麻，仿佛连窗外的风景也变得乏味了起来。利维突然越来越想要赶紧到那所名为尼欧奈特学院的地方了。
就像是在看一个小孩子——利维心里默默的说道，但是这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导师毕竟是自己的导师，利维这样提醒着自己。要保持谦卑，懂得忍耐和低头。
“你准备坐在那儿一整天吗，学徒。”低沉沧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利维赶紧从椅子上起来：“路德维希导师？！”
“收拾好你的东西——衣服、书还有别的零碎！”路德维希似乎永远是那一身黑袍，但是却又永远的一尘不染，严肃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感情：“到甲板上等我。”
“可是……离港口还有好几天的行程呢，路德维希导师。”利维疑惑的问道：“为什么现在就要收拾东西了？”
“我说，收拾好东西，然后到甲板上等我……第二遍。”路德维希原本就狭长的眸子眯成了一条缝：“或许我应该让你把那本《奥斯吉利亚语》重新复习一遍，弄明白‘命令’这个单词的准确含义？”
“……”利维不再多说什么，老老实实的走过去收拾东西——当然，作为学徒的义务，他还得帮路德维希收拾那些换洗的衣服什么的，不过利维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路德维希任何一件别的衣服，那身永远一尘不染的黑袍，或许真的不用换来着。
“啊……路德维希导师！”就在那道黑影转身离去之前，利维突然喊道。路德维希缓缓转过头来，依旧是冷若冰霜的表情。
“谢谢您，路德维希导师。”漆黑的双瞳和那狭长的眸子对视着，目光中满是真挚：“真的，十分的感谢您。”
没有多说一句，沉默的路德维希转身离去，嘴角上依旧不带一丝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