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趁奶奶正跟两个姑娘说话,溜出屋门翻身骑上马儿就跑,一边跑一边回头对奶奶说,你看她俩好就跟她俩过,丢儿我再也不回来了。
我策马扬鞭,追赶自己的影子。正走间跟根叔碰了个对面,根叔拽住我的马头,问奶奶病得怎样,我说奶奶根本没病,奶奶骗我回家相亲。根叔说我也老大不小了,该到结婚的年龄了,如果有合适的对象不妨就订一个,人一辈子就那么回事,结婚生子过光景,生老病死,谁都是这么过来的,一代一代传下去,芸芸众生熙熙攘攘,构成了大千世界,这就是社会,这就是现实,这就是历史。谁也无法逃脱这亘古不变的规律。
在我的心目中,根叔是我最尊敬的人,我本来不想跟根叔争辩,想不到根叔说个没完没了。我只顶了根叔一句:根叔你等了秀秀婶婶一千三百年,这到底是为什么?
想不到根叔勃然大怒,对我大声吼道:有些事你不懂就不要乱说!我们是神仙,不能因为一些私心杂念而使千年修炼毁于一旦。你还是个二十岁的娃娃,快回去,听奶奶的话,跟那个姑娘结婚成亲,赶明年抱个胖小子,了结奶奶和根叔的心愿。
我不再理睬根叔,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马儿跑起来了,扬起一路尘土。正跑间,发觉根叔又站在我的马头前,把我拦住,不让我走。我知道摆不脱根叔了,央求道:根叔、我的好根叔,放贤侄一条生路,让贤侄走。贤侄一生一世只跟一个女孩好,那就是萍妹,除过萍妹,任何姑娘都别想打动我的心。
根叔的眼神暗下来了,有些悲观地说:丢儿,你的性格跟根叔一样,根叔就喜欢贤侄这种对感情的专一和忠诚,可是贤侄你知道不?你那萍妹早已对你变心,跟钦宗皇帝过得如胶似漆,并且已经怀了钦宗皇帝的龙根。你们今生今世不可能成婚。这是天命,谁也无法改变。我劝贤侄还是迷途知返,找一个女人结婚。我想你还是跟上根叔回家吧,让根叔给贤侄参谋参谋,万一那个女孩不行,根叔也不会勉强你。
我知道,我无法摆脱根叔的纠缠,万般无奈之中我只得跟着根叔重新回到奶奶家里。那两个姑娘一见我回来高兴得手舞足蹈,她们一起拍手笑道:我们就知道丢儿会后悔的,会回来的,怎么样?
我不理她们,感觉中我们差距太大,没有共同语言。甚至觉得那两个女孩俗不可耐,浑身上下沾满了低级趣味,我跟她们不在一个档次,我绝不能跟她们同流合污。
可是根叔却对那两个女孩热情有加,说那两个女孩有素质,肯定是出身官宦之家,问那两个女孩叫什么名字?其中胖一些的女孩回答:我叫杨玉环。瘦一些的女孩回答:我叫武媚娘。根叔觉得两个女孩的名字都很熟悉,记不起她们的家在那里,父母亲是谁。倒是奶奶记得比较清楚,说:孩子,我知道你们,杨玉环的老爹是杨继业,武媚娘的哥哥叫武松。
那两个女孩相视一笑,说:奶奶真会开玩笑。
我不理会她们姓甚名谁,她们叫什么名字跟我没有关系。只是觉得那杨玉环长得跟杨贵妃差不多,那武媚娘简直就是武则天转世。谁管她们叫什么,我一概统称她们是狐狸精,妲己转世,白骨精再生。
根叔知道我的心里还在恋着萍妹,把奶奶叫出屋子,母子俩不知叽咕了些什么。那杨玉环跟武媚娘一看奶奶和根叔出去了,觉得机会难得,两个女孩一个拉着我的左手一个拉着我的右手,一个亲我的左脸一个亲我的右脸。不管她们怎样骚轻,我始终无动于衷。杨玉环跟武媚娘无奈地说:丢儿,你真神人,刀枪不入。
根叔解开马缰绳,翻身上马,对我说:我去一下莫宇县城,我不回来你那里也不要去。
我不会听根叔的话,根叔一走我马上就走。明明看见柴门开着,就是走不出去,一走到门口就被什么东西碰得返回来,我终于明白了,原来根叔使了法术。万般无奈,我只得坐在院子里的柴堆上,一直坐到天黑。屋子里杨玉环跟武媚娘逗奶奶笑个不停,我知道那两个狐狸精在千方百计讨奶奶欢心。人失去自由以后,才知道自由对人来说,弥足珍贵。我的脑子里还在考虑一个问题:谁能救我重新获得自由?我不由得想起了髯翁,髯翁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值得信赖的一个长者,虽然有时候看起来威严,不近人情,那是表面现象,骨实里髯翁的心炙热如火,他对普天下劳苦大众有着深厚的无产阶级感情,热爱我们伟大祖国的每一寸疆土,无论指挥打仗还是平时的生活细节,他都能对自己严格要求,虽然身居高位,从来不寻花问柳,一辈子只有奶奶一个老伴,没有听说过髯翁在生活问题上有什么不轨行为。我在心里呼唤着:髯翁,我的爷爷,您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值得信赖的亲人,在我失去自由的时候,在我遇到困难的时候,在我特别想念您的时候,您在那里?救救孩子吧髯翁!
正在我完全绝望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马蹄声,那马蹄声由远而近,不由得让人热血沸腾。柴门外涌进来一大群人,全是我们过去的战友,我看见了米粒,还看见了老黄芩。这个老东西,他跑来做什么?在我认识的人中,在我交往的人中,我最瞧不起老黄芩,这个人得了软骨病,没有一点男子汉的骨气,这个人好吃懒做,不爱劳动,不爱学习,不讲卫生。凡是男人有的缺点老黄芩全有,平时我无论在哪里碰见老黄芩,一般不打招呼,我讨厌老黄芩。
在我交往的朋友中,米粒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在我最需要的时候,米粒总是非常及时地来到我的面前,为我排忧解难。我非常热爱米粒,那种爱,是朋友之间真诚的爱,没有虚伪,没有任何一点瑕疵,经得起时间的考验,经得起任何大风大浪。此时此刻,我也不管周围那么多人,拉住米粒的手,热泪盈眶:米粒,我的好朋友,你救救我。
米粒朝我摆摆手,指了指柴门外。我才看见,髯翁和根叔全来了,身后还有一大群官员,莫宇县的社会名流全来了。我非常诧异,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要来这里,好像有什么盛大的庆祝活动。突然间鞭炮声不绝于耳,拓州府首席执行官连声问道:新娘新郎在哪里、新娘新郎在哪里?
我正在纳闷,被人糊里糊涂拉到屋子里,有人给我的头上戴了一顶礼帽,有人给我穿了一件长袍,有人把一匹红锦缎斜挂到我的肩膀上,我最要好的朋友米粒给我胸前别了一朵大红花。只听得一声:奏乐!耳边立刻响起了欢快的唢呐声。司仪高声唱道:一拜天地——立刻就有人把我的头向下摁了一下。司仪又唱道:二拜高堂——我想起了我的父母,大哭。米粒在我耳边悄声说道:大喜的日子,哭不吉利。司仪三唱:夫妻对拜——我一下子挣脱了两边伴郎的手,双拳高举,大声嚷道:大丈夫可夺命,不可夺志!我不结婚!我不喜欢那两个妖精!我跟她们没有感情!
没有人理睬我的呐喊,没有人同情我的处境,没有人知道我的痛苦。随着司仪一声高喊:客人们各就各位,入席了——不大一会儿,宴会厅那边就传来了杯盏碰撞声,划拳猜令声,当然还有乐队伴奏声。我感觉到自己的灵魂被撕裂、肉体被肢解,客人们酒杯里盛的全是我的血!什么奶奶、什么髯翁、什么根叔、什么米粒和我平日里的那些朋友,他们全是刽子手!我想到了死,明天早晨太阳升起时,这些人面对的,将是我的尸首……
可是,人在最绝望的时候,连死神也不同情你,转瞬间曲终人散,被酒精浸泡过的夜空摇摇晃晃飘忽不定,连星星也看起来醉眼朦胧。那两个狐狸精搂在一起睡在纱帐里,嘴里呢喃自语:夫君,我爱你……红烛尽燃,屋子里只剩下一丝火星,我把一匹白绫绕上屋梁,站在板凳上,脖子伸长,打算悬梁自尽,猛然听得咔嚓一声,板凳腿断了,我被重重地摔在地上,把那两个狐狸精惊醒。
杨玉环和武媚娘把我扶起来,抱着我痛哭:丢儿,我们知道你不爱我们,可是我们能有什么办法!连年征战,赤野千里,关中蝗虫泛滥,颗粒无收,长安城老百姓扶老携幼,四野逃难,我们两个从长安走到这里,走的脚肿。我们也不是非要嫁给你,我们实在是没有去处。丢儿小哥哥呀,可怜可怜这一双无家可归的小姐妹吧。如果你实在讨厌我们,咱们就分居,做一阵子假夫妻,等到时局稍微稳定时,我们马上离去,绝对不连累你。
我们莫宇县最著名的哲学家柴胡是这样评价我的:丢儿,我个人认为,你一辈子干不成大事的主要原因是心太软。
应当说,柴胡同志的这句评价一针见血,刺中我的要害。一见有人流泪,我的心马上就溶化,为此我曾经问过菩萨,秀秀婶婶总是对我绽开一张笑颜,从不回答我这是为什么,倒是静轩老尼一语中的,她老人家说:丢儿,这正是你的可爱之处。
我心软了,做了眼泪的俘虏。我也哭道:玉环妹妹、媚娘妹妹,你俩不要哭了,行不?丢儿爹娘死得早,跟奶奶相依为命,两位妹妹如果不嫌弃,不妨先在奶奶家暂时栖身,丢儿砍柴挖药,养家糊口,等待以后有了好点的人家,把两位妹妹嫁出去。
玉环和媚娘破涕为笑:丢儿哥哥,如此甚好。
后代的历史学家在点评这一段历史时一致认为:那丢儿面对两个绝世佳人,不会无动于衷,新婚之夜新房里只有一男两女,他们之间究竟做了些什么谁也无法说清,谁敢保证他们不会感情冲动?谁敢保证他们没有任何越轨行为?按照常理,他们应该共枕同眠,颠鸾倒凤,一夜销魂。除非那丢儿是石头。
苍天作证,我做为那天晚上的当事人,绝对没有发生人们希望发生的事情。因为最少在那天晚上,我的心仍然被萍妹装满,内心里没有容纳玉环和媚娘的空隙,我们古代的中国男人,尤其是穷人,一般在爱情问题上非常专一。我不是什么石头,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圣贤,我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中国古代的男人,我谨遵孔老先生的遗训:吾日三省吾身。把自己的一言一行都严格地控制在仁义道德的范畴之内,因为,我是中国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