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帝国11:曙光中的机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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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吉斯卡(1)

09

贝莱转过身来,对丹尼尔说:“这太过分了,丹尼尔,因为这艘船上的奥罗拉人担心我是感染源,我就必须被当成囚犯。这纯粹是迷信,我已经彻底消毒了。”

丹尼尔说:“以利亚伙伴,我们要求你待在自己舱房里,并非由于奥罗拉人的恐惧。”

“不是吗?那还有什么原因?”

“或许你还记得,我们在这艘船上重逢之初,你曾问我为何奉命前来接你。我回答说,一来是因为我这个老友能让你心安,二来我自己也会感到快乐。可是,当我正要说第三个理由的时候,吉斯卡突然拿着你要的阅读镜和胶卷书走进来,因而打断了我们的谈话——然后,我们就开始转而讨论机杀案。”

“所以说,你始终没有告诉我第三个理由。那又是什么呢?”

“啊,以利亚伙伴,答案很简单,我或许还可以保护你。”

“我有什么好保护的?”

“那个我们决定称为机杀案的事件,已经挑起非比寻常的激烈情绪。你受邀前往奥罗拉,又是为了证明法斯陀夫博士的清白。而那出超波剧……”

“耶和华啊,丹尼尔,”贝莱义愤填膺地说,“奥罗拉上也看得到那鬼东西吗?”

“每个太空族世界都看得到,以利亚伙伴。它一度是最受欢迎的节目,而它将你塑造成了最伟大的侦探。”

“于是,机杀案背后的主谋开始庸人自扰,生怕我会调查出什么来,因此可能会无所不用其极地阻止我——甚至将我杀害。”

“法斯陀夫博士深信,”丹尼尔平心静气地说,“这桩机杀案背后并没有主谋,因为除了他自己,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这件事。在法斯陀夫博士看来,它纯粹只是偶发事件。然而,有人却想拿这件事大做文章,所以他们会设法阻止你,以免你证明它纯属偶然。因此之故,必须有人保护你。”

贝莱在两面舱壁之间来回快步走,仿佛想要借此加快自己的思考速度。奇怪的是,他就是不觉得自己身处险境。

他问道:“丹尼尔,奥罗拉上总共有多少人形机器人?”

“你是指在詹德终止运作之后?”

“对,在詹德死了之后。”

“只有一个,以利亚伙伴。”

贝莱万分震惊地望着丹尼尔,还做出无声的嘴形:一个?

最后他终于开口:“我想确定一下,丹尼尔,你现在是奥罗拉上唯一的人形机器人?”

“我在任何世界上都是唯一的,以利亚伙伴,这点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是这种机型的原型,詹德则是第二个。然后,法斯陀夫博士就不愿再制造这样的机型了,而这个技术掌握在他一人手中,别人谁也不会。”

“可是这么说来,既然两个人形机器人之一已经死了,难道法斯陀夫博士不会想到另外那个——也就是你,丹尼尔——也可能有危险吗?”

“他承认有这种可能性。但心智冻结本身已是极其罕见的现象,连续发生两次的几率当然趋近于零,所以他并不担心。然而,他觉得其他意外倒是有机会发生。我想,他之所以派我到地球去接你,这个考虑也是因素之一。这么一来,我就可以有一周左右的时间不在奥罗拉。”

“所以说,你现在和我一样是囚犯,对不对,丹尼尔?”

“以利亚伙伴,”丹尼尔郑重其事道,“所谓我是囚犯,只有在一个意义下成立,那就是我不该离开这间舱房。”

“还有什么其他意义之下的囚犯呢?”

“有的,遭到限制行动的人,必须对这种限制心生怨恨。真正的惩罚隐含着强迫性,我却相当了解为何要待在这里,而且同意确有必要。”

“你同意,”贝莱发起牢骚,“我可不,我认为自己就是不折不扣的囚犯。总之,为什么我们待在这里就能安全无虞?”

“原因之一,以利亚伙伴,吉斯卡在门外站岗。”

“他的智慧足以胜任这项工作吗?”

“他完全明白他所接受的命令。而且他不但身强体壮,还相当了解自己的工作多么重要。”

“你的意思是,他随时会为了保护你我而牺牲自己?”

“当然,正如我随时会为了保护你而牺牲自己。”

贝莱觉得有点脸红,问道:“既然你会被迫为了我而牺牲自己,难道你不怨恨这种处境吗?”

“我的程序正是这样设定的,以利亚伙伴。”丹尼尔的语气似乎变得柔和了,“不过,即使我的程序并未这样设定,我还是觉得为了救你而牺牲自己是相当值得的,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贝莱感动到不能自已,他伸出手来,和丹尼尔紧紧握了握手。“谢谢你,丹尼尔伙伴,可是请你务必避免这种事,我可不希望失去你。在我看来,我的性命并非那么有价值。”

这时,贝莱突然惊觉自己说的竟是真心话。为了一个机器人,他居然愿意拿自己的生命冒险,这个想法令他心头一凛。不,不是为了一个机器人,而是为了丹尼尔。

10

吉斯卡径自走进舱房,猛然出现在他们面前。贝莱这时已经接受了这件事,这个机器人既然身为保镖,就必须拥有随意来去的权利。而且在贝莱眼中,吉斯卡只是一个机器人,即使大家刻意用“他”来称呼他,即使刻意省略“机”字头,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如果贝莱想要抓抓痒、挖挖鼻孔,或是做出其他不雅的动作,他觉得吉斯卡都不会特别留意或妄加评断,甚至无法作出任何反应,只会静静地将观察结果输入内建的记忆库。

这就使得吉斯卡形同一件有脚的家具,在他面前贝莱不觉得有丝毫尴尬——而且,贝莱不经意地想到,吉斯卡也从未在不适当的时候闯进来。

吉斯卡抱着一个像是空箱子的东西。“先生,我猜你仍然希望从太空中观看奥罗拉。”

贝莱吓了一跳。想必是丹尼尔注意到了贝莱在生闷气,并且推测出原因,随即决定采取因应之道。而丹尼尔竟然让吉斯卡来做这件事,好像一切都是这个简单头脑所想到的,更表现出他细致的一面。这么一来,贝莱就无需表示感激之意,丹尼尔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事实上,在贝莱的感觉中,自己被无端禁止观看奥罗拉,要比被当成囚犯更令他忿忿不平。自从跃迁之后,这两天来,他一直为了丧失这个难得的机会而懊恼不已——因此,他转向丹尼尔说:“谢谢你,老朋友。”

“这是吉斯卡的主意。”丹尼尔答道。

“喔,当然啦。”贝莱浅浅一笑,“我也要感谢他。这是什么呢,吉斯卡?”

“先生,这是一台天体模拟仪。基本上它就是一台三维接收器,和观景室直接联线。不过我想提醒……”

“提醒什么?”

“先生,你不会觉得那景象有什么惊人之处,我不希望你空欢喜一场。”

“我会尽量不抱太高的期望,吉斯卡。万一我真的感到失望,也绝不会要你负责。”

“谢谢你,先生。我要回自己的岗位了,如果出现任何问题,丹尼尔都可以帮你解决。”

说完他便告退了,贝莱带着赞许的神情,转头对丹尼尔说:“我想,这件事吉斯卡做得很好。他或许是个简单的机型,但设计得十分精良。”

“他也是法斯陀夫设计的机器人,以利亚伙伴——这个天体模拟仪不但自给自足,还能自我调整。既然它已经瞄准奥罗拉,你只要轻碰‘控制缘’即可,这样就能将它启动,除此之外什么也不必做。你要不要自己来操作?”

贝莱耸了耸肩。“没必要,你来吧。”

“遵命。”

丹尼尔动手将那个仪器放到了贝莱的书桌上。

“以利亚伙伴,这个,”他指着手中那个长方形物体,“就是控制器。你只需要像这样抓着它的边缘,轻轻一压就能开机——再压一下则关机。”

丹尼尔随即压下控制缘,贝莱却立刻惨叫一声。

贝莱原本以为这个“空箱子”会亮起来,里面展现出一个全息式的星像场。结果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贝莱竟然发觉自己顿时置身太空——置身太空之中——四面八方是一颗颗明亮却不闪烁的星辰。

这个变化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随即一切又恢复原状,包括这间舱房,以及其中的贝莱、丹尼尔和那个“空箱子”。

“很抱歉,以利亚伙伴。”丹尼尔说,“我一察觉你感到不舒服,立刻把它关掉了。我不知道你尚未做好心理准备。”

“那就替我做好准备。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天体模拟仪会直接刺激人类大脑的视觉中心,使用者根本无法分辨它和三维真实环境有什么不同。这是个相当新的发明,目前只用于显示天文景观,毕竟,星空的内容不算太复杂。”

“你自己也看到了吗,丹尼尔?”

“看到了,可是非常不清楚,绝不像人类体验到的那么真实。我眼前有个模糊的星空轮廓,它和舱房内的景象交叠在一起,可是据我所知,人类只会看到星空而已。毫无疑问,如果我们的正子脑再做更精密的微调……”

这时,贝莱的心情已经恢复平静。“问题是,丹尼尔,在我的感觉中,其他的一切都不存在了,连我自己也不例外。我看不见也感觉不到自己这双手,觉得自己仿佛成了无形的灵魂,或是——呃——如果我死后,仍然能以某种非物质的方式存在,我想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

“我现在了解你为何颇为心神不宁了。”

“事实上,我觉得非常心神不宁。”

“再说声抱歉,以利亚伙伴,我会让吉斯卡把它拿走。”

“不,现在我有心理准备了,把这仪器留给我——对了,既然我觉得自己的双手已经不存在,我还能不能把它关掉?”

“控制器会粘在你手上,掉不下来的,以利亚伙伴。法斯陀夫博士曾经告诉我,根据他的亲身经验,当使用者意图结束时,手掌自然而然就会施力。这是一种自动的神经操控,原理和视觉类似。至少,奥罗拉人都屡试不爽,而我猜想——”

“就生理结构而言,地球人和奥罗拉人相当接近,所以这个原理也适用于我们——很好,把控制器给我,我要再试一次。”

贝莱怀着几丝恐惧,轻轻压下控制缘,立刻再度来到太空。这回,一切已在他预料之中,而且,一旦发觉自己仍能顺畅呼吸、丝毫不觉得被真空环境包围,他便尽力说服自己,一切只是幻觉罢了。他一面粗重地呼吸着(或许是要让自己相信这个动作是真的),一面好奇地四下张望。

突然间,他发觉自己听到了鼻孔里的粗重气息,连忙问道:“你听得到我说话吗,丹尼尔?”

至少他自己听到了这句话——有点遥远,有点生硬——可是他还是听到了。

然后,他听到了丹尼尔的声音——和他自己的声音不太一样,所以并非他自问自答。

“我听得到,”丹尼尔说,“你也应该听得到我说话,以利亚伙伴。为了让幻象更加真实,你的视觉和动觉都受到了干扰,但听觉则未受影响,大致来说就是这样。”

“嗯,我只能看到许多星星——我是指普通的星星。我们已经很接近奥罗拉,所以我猜,奥罗拉所环绕的那颗恒星,也就是它自己的太阳,要比其他星星明亮许多。”

“应该说太明亮了,以利亚伙伴。它的光芒已被遮蔽,否则你的视网膜会有危险。”

“那么,奥罗拉这颗行星又在哪里呢?”

“你看见猎户星座了吗?”

“看见了——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见到的各个星座,和地球夜空中或是大城天象馆内的星座一模一样?”

“差不多。就星际尺度而言,目前我们和地球以及太阳系的距离并不算太远,因此见到的星空没什么差别。奥罗拉的太阳就是地球上所谓的‘天仓五’,它位于鲸鱼星座,距离地球3.67秒差距——如果你想象以‘参宿四’为起点,向猎户座肚脐上那颗星画一个箭头,然后将箭头延伸一倍多一点,你会遇到一颗中等亮度的天体,那就是奥罗拉行星。未来这几天,我们会朝它高速前进,而它也会越来越容易辨识。”

贝莱一本正经地望着奥罗拉。它只是一个孤独的明亮星体,旁边并没有任何闪烁的箭头,周围也没有任何解说文字。

他问:“太阳又在哪里呢?我是指地球的太阳。”

“从奥罗拉来看,它位于室女星座,是一颗二等星。只可惜,我们这个天体模拟仪并非充分电脑化的仪器,不容易把它指出来。反正,它看起来就像是一颗相当普通的星星。”

“那就算了。”贝莱说,“现在我要关机了,万一不顺利——你要帮帮我。”

关机过程十分顺利。贝莱刚刚动念,模拟仪随即关闭,令一切恢复原状。面对突然出现的灯光,他只能坐在那里猛眨眼睛。

直到这个时候,也就是他的感官恢复正常之后,贝莱才猛然想到,自己曾有好几分钟仿佛真正置身太空,周围没有任何保护层,可是他的空旷恐惧症并未因此发作。一旦认定自己根本不存在,他就完全解脱自在了。

这个想法不禁令他困惑,因而有好一阵子,他无心继续阅读那些胶卷书。

他一遍又一遍地开启天体模拟仪,并且采用宇宙飞船外最佳的位置来观看太空,自己却(显然)并不在那个位置上。有些时候,只是为了确认自己仍能从容面对无尽的虚空,他只看一会儿;但有些时候,星空的图案令他着了迷,不知不觉玩起数星星或连连看的游戏——之前在地球上,拜空旷恐惧症之赐,他无论如何做不到这些事,所以成心好好放纵一番。

几天后,奥罗拉果然变得越来越亮。没多久,他就不难从其他光点中找出这颗行星,然后,“不难”变成了“非常容易”,最后则成了根本无法漠视。起初,它只是个小小的狭长亮点,但很快就越来越大,终于开始显现出盈亏。

等到贝莱察觉到盈亏时,它看起来几乎已经是个半圆形。

在贝莱的询问下,丹尼尔解说道:“我们并非沿着轨道面接近这颗行星,以利亚伙伴,所以奥罗拉的南极几乎在圆盘正中央,稍微偏亮区一点。现在这个时候,南半球正是春天。”

贝莱说:“根据我所读到的资料,奥罗拉的自转轴倾斜十六度。”当初,由于他急着了解奥罗拉的风土民情,天文地理方面的资料只是匆匆瞥过,但至少他还记得这一点。

“没错,以利亚伙伴。我们最后还是会进入轨道面,到时候盈亏变化会迅速得多。奥罗拉的自转比地球快……”

“对,它一天只有22个小时。”

“应该说是22.3个传统小时。每个奥罗拉日有10个奥罗拉时,每个奥罗拉时有100个奥罗拉分,每个奥罗拉分又有100个奥罗拉秒。因此,一个奥罗拉秒大约等于0.8个地球秒。”

“我在书上读到的公制时、公制分等等,就是指这些时间单位吗?”

“是的。起初,很难说服奥罗拉人放弃他们早已习惯的时间单位,于是两种同时使用,也就是传统制和公制。当然,最后公制逐渐胜出。如今我们虽然只说时、分、秒,但一定是指十进位的公制。这套时间单位已经广为太空族世界采用,只不过在其他世界,它和行星的自转并没有直接关系。当然,每颗行星同时也有自己的时间单位。”

“就像地球那样。”

“是的,以利亚伙伴,不过地球只用传统的时间单位。因此在进行贸易时,往往给太空族世界造成许多不便,但他们还是让地球自行其是。”

“我猜,这样做并非出于善意。在我看来,他们是希望突显地球的差异——对了,奥罗拉的一年和公制有什么关系?毕竟,既然这颗行星绕着它的太阳转,一定有个和季节循环相关的公转周期,这个周期又如何表示呢?”

丹尼尔说:“奥罗拉的公转周期是373.5个奥罗拉日,差不多等于0.95个地球年。这个事实在奥罗拉历法里并没有什么重要性。我们将30个奥罗拉日定义为一个月,10个月定义为一个公制年。因此,一个公制年大约等于0.8个季节年,或是四分之三个地球年。当然,这个比例在各个世界并不一样。此外,10天通常称为一旬,所有的太空族世界都使用这个制度。”

“可是,一定有更简单的方式来配合季节循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