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帝国7:基地与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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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太空艇争夺战(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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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维兹的第一个观感,是身处于一个超波戏剧的场景,尤其像是以帝国为时代背景的历史传奇剧。那种戏剧有个特定的场景,几乎千篇一律,没有什么变化(据他所知,或许每个超波戏剧制作人都是沿用同一个布景)。那个场景模拟的是全盛时期的川陀,一个伟大的环球大都会。

场景中有庞大的空间,有来去匆匆的行人,还有些小型交通工具,沿着它们的专用道路急驰而去。

崔维兹抬起头来,几乎以为会看到计程飞车爬升到幽暗的穹顶洞口,但至少这点只是他的想象。事实上,他惊魂甫定之后,注意到这座建筑显然比川陀上的小得多。这只是一座单一建筑物,并非向四面八方绵延数千英里的建筑群。

此外,色调也完全不同。在超波戏剧中,川陀的绚丽色彩被夸张到不可能的程度,而人物的服饰若认真考究起来,则完全不实际又不实用。不过,那些五颜六色与褶边穗带都只具有象征性意义,是用来影射帝国——尤其是川陀这座城市——的颓废与堕落(如今,这种观点有绝对的必要)。

然而,这样说来,康普隆与颓废堕落可说完全背道而驰。裴洛拉特在太空航站对色调所作的评语,在此地可以找到充分佐证。

墙壁几乎是一片灰色,天花板则是白色的,人们身上的衣服也只有黑、灰、白三色。偶尔可以看到一套全黑的服装,全灰的则更常见,不过崔维兹一直没看到全白的。然而衣服的式样却各有不同,仿佛人们虽然被剥夺了色彩,仍坚持要设法塑造个人的风格。

每个人不是面无表情,便是紧绷着一张脸。女性一律留短发,男性的头发则比较长,不过都往后梳成短辫。路人擦肩而过时,彼此都不会多望一眼。此地见不到悠然或茫然的人,仿佛人人心中都有正事,找不到空位装别的事情。男女的穿着没什么不同,唯一的分别在于头发的长度、胸部的轻微隆起以及臀部的宽度。

他们三人被带进一座电梯,一口气下了五层。从电梯出来后,又被带到一扇门前,灰色的门上有一行不显眼的白色小字,写的是“运长:蜜特札·李札乐”。

带头的康普隆人在那行字上按了一下,不久之后整行字都亮起来。房门随即打开,一行人便鱼贯而入。

那是个很大的房间,而且相当空荡,没有什么陈设。如此设计或许是故意的,用来突显空间使用的奢侈程度,以展现主人的权威与气派。

远处的墙边站着两名警卫,他们脸上毫无表情,眼睛紧盯着进来的每一个人。房间中央摆着一张大办公桌,位置比正中仅略偏后方。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想必就是蜜特札·李札乐。此人身材壮硕,黑眼珠,脸上毫无皱纹,强有力的双手放在桌上,手指很长,指尖接近正方形。

这位运长(崔维兹假定应该是指“运输部长”)一身暗灰色的服装,只有外套的翻领是显眼的白色,并有两道白色线条从翻领向下延伸,在胸前正中交叉,然后继续向下走。崔维兹看得出来,虽然这套服装的剪裁刻意淡化女性胸部曲线,那个白色交叉却具有凸显的作用。

这位部长无疑是女性。即使从她的胸部看不出来,她的短发也是明显的标志;她脸上虽然没有化妆,五官也足以显出她的性别。

她的声音也是不折不扣的女性化,仿佛是浑厚的女低音。

她说:“午安,我们难得有这个荣幸,接待来自基地的男性访客,再加上一位报告中未曾提到的女子。”她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最后停在崔维兹身上。崔维兹则眉头深锁,僵直地站在那里。“其中一位男性还是议员。”她补充道。

“是基地的议员。”崔维兹试图使自己的声音听来很有派头,“葛兰·崔维兹议员,正在执行基地的任务。”

“执行任务?”部长扬起眉毛。

“执行任务。”崔维兹重复了一遍,“所以,为何把我们当成重犯一样对待?我们为何会被武装人员逮捕,然后像犯人一样被带到这里?我希望你能了解,基地议会绝不会喜欢听到这种事。”

“姑且不论这些,”宝绮思说,她的声音跟那位较成熟的女性比起来,似乎尖锐了一点,“我们得永远这样站着吗?”

部长神态自若地盯着宝绮思,好一会儿之后,才举起一只手臂。“三张椅子!快!”

一道门打开来,出现了三名穿着康普隆典型朴素服装的男子,动作敏捷地搬来三张椅子,原本站在办公桌前的三个人立即坐下。

“好,”部长带着冰冷的笑容说,“大家舒服些了吗?”

崔维兹可不那么想,这些椅子都没有衬垫,坐起来冷冰冰的,而且椅面与椅背都是平面,完全没有考虑到人体曲线。他说:“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部长看了看摆在桌上的文件。“我会解释的,但我首先要确定一下,你的太空艇是端点星出厂的远星号。这点是否正确,议员先生?”

“正确。”

部长抬起头来。“议员先生,我对你说话都加上了头衔。为了礼貌起见,你也能这样做吗?”

“部长阁下成不成?或是有别的尊称?”

“没有别的尊称,阁下,而且你不必多费唇舌,‘部长’就足够了。如果你不喜欢一直重复,偶尔用‘阁下’也行。”

“那么对于你的问题,我的回答是:正确,部长。”

“这艘太空艇的艇长是葛兰·崔维兹,基地的公民,端点星议会的一员——事实上,还是新科议员——而你就是崔维兹。我说的这些是否完全正确,议员先生?”

“你说的都没错,部长。既然我是基地的公民……”

“我还没说完,议员先生,等我说完你再抗议不迟。与你同行的是詹诺夫·裴洛拉特,学者,历史学家,也是基地的公民。那就是你,对不对,裴洛拉特博士?”

当部长锐利的目光转向他时,裴洛拉特不禁有点吃惊。“是的,没错,我亲……”他突然住口,又重说一遍,“是的,没错,部长。”

部长生硬地拍了一下手。“送到我这里来的报告,并未提到有一名女子。这女子是太空艇的固定成员吗?”

“是的,部长。”崔维兹说。

“那么我自己跟这名女子谈谈,你的名字是?”

“大家都叫我宝绮思,”宝绮思坐得笔直,以冷静而清晰的口吻说,“不过我的全名很长,阁下,你需要全知道吗?”

“我暂时不需要。你是基地的公民吗,宝绮思?”

“我不是,阁下。”

“你是哪个世界的公民,宝绮思?”

“我没有任何文件,能证明我是哪个世界的公民,阁下。”

“没有证件,宝绮思?”她在面前的文件上做了一个注记,“这点我记下了。你在这艘太空艇上做什么?”

“我是一名乘客,阁下。”

“你登上太空艇之前,崔维兹议员或裴洛拉特博士有没有要求查阅你的证件,宝绮思?”

“没有,阁下。”

“你曾经主动告诉他们,你没有身份证件吗,宝绮思?”

“没有,阁下。”

“你在太空艇上的职务是什么,宝绮思?你的名字和你的职务相符吗?”

宝绮思以傲然的口气说:“我只是乘客,没有其他的职务。”

崔维兹插嘴道:“你为什么要为难这女子,部长?她触犯了哪条法律?”

李札乐部长将目光从宝绮思转到崔维兹身上。“你是一位外星人士,议员先生,你不清楚我们的法律。然而,如果你决定来我们的世界访问,就得接受这些法律的管辖。你不能随身带着你们的法律,我相信这是银河法的通则。”

“这点我同意,部长。可是光这么说,我还是不知道她犯了你们哪条法律。”

“议员先生,银河中有一条通则,任何人造访另一个世界,只要这个世界和他的母星属于不同政治领域,他就必须随身携带身份证件。许多世界在这方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许是因为重视观光业,或者根本就是漠视法律规章。我们康普隆则不同,我们是个法治的世界,而且严格执行各项法令。她是个没有星籍的人,这就违反了我们的法律。”

崔维兹说:“这件事她根本没有选择。太空艇由我驾驶,我把太空艇降落到康普隆,她只好跟我们一起来。部长,难道你认为她该请求我将她抛到太空中吗?”

“这只表示你也触犯了我们的法律,议员先生。”

“不,事实并非如此,部长。我可不是外星人士,我是基地的公民,而康普隆和它的藩属世界都是基地的联合势力。身为基地公民,我可以在此地自由旅行。”

“当然可以,议员先生,只要你有证明文件,证明你的确是基地的公民。”

“我的确有,部长。”

“但即使身为基地公民,你也没有权利触犯我们的法律,而你带着一名无星籍人士同行,便已经触犯我们的法律。”

崔维兹迟疑了一下。显然那位海关人员肯德瑞并未信守承诺,所以自己也没有必要再保护他。于是崔维兹说:“我们在入境站没被拦下来,我认为,这就等于默许我可以带这名女子同行,部长。”

“你们的确没遭到拦阻,议员先生。入境当局的确未将这名女子报上来,反而让她一起通关。然而据我猜想,入境站的官员判断——相当正确地判断——让你的太空艇登陆,要比追究一个无星籍人士更重要。严格说来,他们这样做是违法的,这件事我们自然会作适当处置。但我可以肯定,他们的违法行为将获判无罪。我们是个绝对法治的世界,议员先生,但并未严苛到不讲理的程度。”

崔维兹立即接口:“那么,我现在要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部长。如果你真的没有从入境站得到太空艇上有个无星籍人士的消息,那么当我们降落时,你还不知道我们是否触犯了任何法律。但很明显的是,在我们降落的那一刻,你已经准备逮捕我们,事实上,你也的确这么做了。在不可能知道我们犯法的情况下,你为什么会采取这种行动?”

部长微微一笑。“我能了解你的疑惑,议员先生。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们遭到逮捕这件事,和我们当初知不知道你的乘客没有星籍无关。我们如今是在替基地办事,正如你指出的,我们是基地的联合势力。”

崔维兹瞪着她说:“但这是不可能的事,部长。简直比不可能更糟,根本就是荒谬。”

部长发出咯咯的笑声,听起来好像一串缓缓流动的蜜汁。“我觉得你这种说法真有意思——比不可能更糟,根本就是荒谬。议员先生,我同意这个说法。然而不幸的是,这两者对你都不适用。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因为我是基地政府的官员,正在为基地执行任务。他们绝不可能想逮捕我,他们也根本没这个权力,因为我拥有立法者豁免权。”

“啊,你漏掉了我的头衔,但你实在太激动了,也许情有可原。话说回来,我受托之事并非直接将你逮捕,我这样做只是为了完成我的真正任务,议员先生。”

“什么任务,部长?”崔维兹说。面对这个难缠的女人,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就是扣押你的太空艇,议员先生,然后把它送还基地。”

“什么?”

“你又漏掉了我的头衔,议员先生。你实在太过懒散,这样对你自己没好处。我想,这艘太空艇并不是你私人的。难道它是你设计的,你建造的?还是你自己出钱买的?”

“当然都不是,部长,它是基地政府拨给我使用的。”

“那么,基地政府想必有权将它收回,议员先生。我猜,这是一艘很有价值的太空艇。”

崔维兹没有回答。

部长又说:“这是一艘重力太空艇,议员先生。这种太空艇不可能太多,即使基地也只拥有少数几艘,他们一定后悔拨了一艘给你。也许你能说服他们,拨给你另一艘不那么珍贵的,但仍足以应付你的任务需要。不过,我们必须将你驾来的这艘扣下。”

“不行,部长,我不能放弃这艘太空艇,我也不相信基地要求你这么做。”

部长微微一笑。“不是专门要求我,议员先生,也不是特别找上康普隆。我们有理由相信,在基地管辖范围内,以及跟基地结为联合势力的各个世界和星域,全都收到了这项请托。从这一点,我可以推论基地不知道你的行踪,正在气急败坏地到处找你。我还可以更进一步推论,你来到康普隆,根本不是来执行基地的任务——那样的话,他们就应该知道你在哪里,直接找我们帮忙即可。总而言之,议员先生,你一直在对我说谎。”

崔维兹有些心虚地说:“我想看看基地政府给你的那份公函,部长。我想,我应该有这个权利。”

“如果一切诉诸法律,当然可以。我们对于法律程序极端重视,议员先生,你的权益能够获得完全的保障,我向你保证。然而,如果我们能在这里达成一项协议,不必对外张扬,不让法律行动耽误时间,那将会更理想、更简单。我们比较喜欢这样做,我确信基地也是一样,它绝不愿让全银河都知道有个立法者逃亡,否则基地将处于‘荒谬’的难堪情境,据你我的估计,那要比‘不可能’更糟。”

崔维兹再度保持沉默。

部长等了一下,又继续以一贯的沉着口气说:“好啦,议员先生,不管走哪条路,非正式的协议或是法律行动,反正那艘太空艇我们要定了。你带来一个没有星籍的乘客,这究竟会使你受到什么惩罚,将取决于我们所采取的途径。若是诉诸法律,她将使你罪加一等,你们都会被判最重的徒刑。我向你保证,刑罚绝对不轻。假如能达成一项协议,我们将以商用太空船,送这位女乘客到她想去的任何目的地,如果你们希望的话,你们两位也可以跟她一起去。或者,假如基地同意,我们可以提供一艘我们自己的太空船给你,绝对足敷你的需要。当然,前提是基地必须偿还我们一艘同型号的太空船。此外,如果由于任何原因,你不希望回到基地控制的疆域,我们或许会愿意提供你政治庇护,最后你还有可能成为康普隆公民。你看,倘若你和我们达成一项友善的协议,将会有很多有利的选择;假使坚持自己的合法权益,你将落得一无所有。”

崔维兹说:“部长,你太过热心了,你答应了一些自己无法做到的事。基地既然要求你们将我遣返,你就不能为我提供政治庇护。”

部长说:“议员先生,我从来不做无法实现的承诺。基地的要求只是收回那艘太空艇,并未提到要你这个人,或是其上任何人,他们唯一想要的只有那艘航具。”

崔维兹很快瞥了宝绮思一眼,又说:“部长,能否请你允许我跟裴洛拉特博士,以及宝绮思小姐商量一下?”

“当然可以,议员先生,你们有十五分钟时间。”

“私下商量,部长。”

“议员先生,会有人带你们到另一个房间,十五分钟之后,再将你们带回来。在那个房间里,不会有人打扰你们,我们也不会监听你们的谈话。我可以对你们作出承诺,而我一向信守诺言。然而,外面会有足够严密的警卫,所以请别愚蠢得妄想逃走。”

“我们了解,部长。”

“而当你们回来的时候,我们希望你能主动同意放弃那艘太空艇。否则,法律程序将随即展开,那样你们的下场会很惨。议员先生,明白了吗?”

“明白了,部长。”崔维兹极力控制住怒火,因为此时表露怒意对他根本没有好处。

18

这是个小房间,但光线很充足。里面有一张长椅,外加两把椅子,还能听见通风扇的轻微声响。整体而言,比起那个又大又空的部长办公室,这里显然使人觉得更为舒适自在。

他们由一名警卫带领,来到这个房间。那名警卫身材高大,表情严肃,一只手始终摆在铳柄附近。三个人走进房间后,警卫并未跟进来,他站在门口,以严肃的声音说:“你们有十五分钟。”

他的话还没说完,房门就“砰”的一声拉上了。

崔维兹说:“我只能希望他们不至于窃听我们的谈话。”

裴洛拉特说:“她的确对我们作过承诺,葛兰。”

“你总是以自己的标准判断别人,詹诺夫。她所谓的‘承诺’并不算什么,只要她高兴,她会毫不犹豫地变卦。”

“没关系,”宝绮思说,“我可以把这个地方屏蔽起来。”

“你身上有屏蔽装置?”裴洛拉特问。

宝绮思微微一笑,雪白的牙齿一闪即逝。“盖娅的心灵就是一种屏蔽装置,裴,那可是个硕大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