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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共同进化(3)

地球却不同。地球大气中气体混合的路数不循常。经洛夫洛克查明,它们的不循常,是共同进化累积形成的有趣效果。

以氧气为例,它占地球大气的21%,造成地球大气的不稳定。氧气是高活性气体,能在我们称之为火或燃烧的激烈化学反应中与许多元素化合。从热力学角度来看,由于大气氧化了固体表面,地球大气中氧气的高含量理应快速下降才对。其他活性示踪气体〔示踪气体:是在研究空气运动中,一种气体能与空气混合,而且本身不发生任何改变,并在很低的浓度时就能被测出的气体总称。其它示踪气体包括:氟仿、过氧乙酰硝酸酯、二氧化氯、氮氧化物、二氧化硫、氡、汞。由于示踪气体的总量非常小,因此它们的变化幅度可以非常大。目前空气成分变化最大的是二氧化碳,工业化开始后其浓度增加了约40%。〕,如一氧化二氮、碘甲烷也处于异常爬升的水平。氧气虽与甲烷共存,却根本不相容,更确切地说,它们太融洽了,以致于会相互引爆。令人费解的是,二氧化碳理应像在其他行星那样成为大气的主要成分,却仅仅是一种示踪气体。除大气之外,地球表面的温度及碱度也处于异乎寻常的水平。整个地球表面似乎是一个巨大、不稳定的化学变异。

在洛夫洛克看来,似乎有一种看不见的能量,一只看不见的手,将互动的化学反应推至某个高点,似乎随时都会回落至平衡状态。火星和金星上的化学反应犹如元素周期表那般稳定,那般死气沉沉。以化学元素表来衡量,地球的化学性质是不正常的,完全失去了平衡,却充满活力。由此,洛夫洛克得出结论,任何有生命的星球,都会展现奇特的不稳定的化学性质。有益生命的大气层不一定富含氧气,但应该突破规范的平衡。

那只看不见的手就是共同进化的生命。

共同进化中的生命拥有非凡的生成稳定的非稳态的能力,将地球大气的化学循环推至一个洛夫洛克所称的“持久的非均衡态”。大气中的氧含量应该随时都会下降,但数百万年来它就是不降下来。既然绝大多数的微生物生命都需要高浓度的氧,既然微生物化石都已存在亿万年了,那么,这种奇特的不和谐的和谐状态算得上是相当持久而稳定的了。

地球大气寻求稳定的氧含量,与恒温器寻求稳定的温度非常相似。它碰巧使得氧气的平均浓度为20%,按一位科学家的说法“纯属偶然”。低于这个水平是贫氧,高于这个水平就易燃。多伦多大学的乔治·R·威廉斯这样写道:“20%左右的氧含量似乎能够保证某种平衡,在洋流近乎彻底循环的同时,又不会招致毒性物质或可燃性有机物的聚集而产生更大危害。”那么,地球的传感器和温控机制在哪儿呢?那个加热用的炉子又在哪儿呢?

无生命星球通过地质轮回来达到平衡。气体,如二氧化碳,溶入液体并经沉淀析出固体。溶入定量的气体之后达到自然饱和。固体在火山活动中经加热或加压,会将气体释放回大气层。沉降、风化、隆起——所有巨大的地质力量——也如强大的化学作用那样,打断或合成物质的分子链。热力学的熵变将所有化学反应拉到它们的最低能量值〔热力学的熵增定律:大多数自发化学反应趋向于系统混乱度增大的方向,即熵增方向。伴随着系统熵的增加,反应体内的能量相应减少。〕。臆想的炉子垮塌了。无生命星球上的平衡不太象恒温控制下的平衡,它更像碗里的水,处在等高的水平;当不能降得更低时就干脆处在同一个水平上。

而地球则是一个恒温器。相互纠缠共同进化的生命提供了一个自主循环的回路,引导地球的化学物质趋向上升的势能。大概要等地球上所有的生命都寂灭之后,地球的大气才会回降至持久的平衡态,变得像火星和金星那样单调乏味。但是,只要生命的分布式之手仍占主导地位,它就能保持地球的化学物质脱离四平八稳的状态。

但失衡本身却是自主平衡的。共同进化的生命产生的持久失衡,自有其稳定之道。洛夫洛克一直致力于寻找这种持久失衡的存在。据我们所知,地球大气中20%左右的氧含量已保持了亿万年之久。大气层像一个高空悬索上摇摇摆摆的杂技演员,而且几百万年来一直保持着那个欲跌还休的姿势。她永不坠落,也永远摆脱不了坠落的趋势,始终处于摇摇欲坠的状态。

洛夫洛克认为这持久的摇摇欲坠状态是生命的显著特征。近来复杂性理论的研究人士也已意识到,任何活系统:经济体、自然生态系统、复杂的计算机模拟系统、免疫系统,以及共同进化系统,都具有摇摇欲坠的显著特征。当它们保持着埃舍尔式〔埃舍尔(M.C.Escher,1898~1972):荷兰著名艺术家,他以在画面上营造“一个不可能的世界”而著称。在他的作品里展示了深广的数学哲理。一些自相缠绕的怪圈、一段永远走不完的楼梯或者两个不同视角所看到的两种场景――产生出悖论、幻觉甚至哲学意义。〕的平衡态——处在总在下行却永远未曾降低过的状态时,都具有那种似是而非的最佳特性——在塌落中平衡。

戴维·雷泽尔〔戴维·雷泽尔(David Layzer):哈佛大学天体物理学家。他在1970年代初期明确指出,根据热力学第二定律,在日益膨胀的宇宙中熵会增加,但是由于一些相空间细胞也不断增加,熵的最大极限其增长速度可能超过熵本身的增长。〕在他的科普性书籍《宇宙发生说》中辩称,“生命的核心价值不在于它繁殖的不变性,而在于它繁殖的不稳定性。”生命的密钥在于略微失调地繁衍,而不是中规中矩地繁衍。这种几近坠落乃至混沌的运行状态确保了生命的增殖。

少有人注意到活系统的核心特点是,这种似是而非的特质是具传染性的。活系统将它们的不稳定姿态传染给它们接触到的任何事物,而且无所不及。地球上,生命横冲直撞,把势力扩张到固体、液体和气体之中。就我们所知,没有哪块从未被生命触摸过的岩石。微小的海洋微生物将溶入海水的碳和氧固化,生产出一种散布在海床的盐。这些沉积物最终被沉淀性的重量压成岩石。微小的植物性微生物将碳从空气中吸入土壤乃至深入海底,在水下化为石油。生命生产出甲烷、氨气、氧气、氢气、二氧化碳以及其他气体。铁——还有金属富集细菌造出金属矿团。(铁是非生命的典型代表,它由生命产生!)通过严格的观察,地质学家得出结论:所有露出地表的岩石(或许火山岩除外)都是再循环的沉淀物,因此,所有的岩石都具生物成因的实质,也就是说,在某些方面受生命影响。共同进化生命的无情推拉,最终将宇宙中的非生命物质带入它的游戏之中。它甚至将顽石也变成为映射其婆娑姿影的一部分。

5.4岩石乃节奏缓慢的生命

俄罗斯地质学家弗拉基米尔·沃尔纳德斯基〔弗拉基米尔·沃尔纳德斯基(Vladimir Vernadsky,1863~1945):俄罗斯和前苏联矿物学家和地球化学家。代表作为《生物圈》(1926年)一书。在前苏联他被称为20世纪的罗蒙诺索夫。他的生物圈学说和智慧圈思想揭示了人与自然平等共生的关系,描绘出人与生物圈共同进化的图景。他被称为现代生物地球化学之父。〕第一个明确提出了具有划时代意义的观点——生命直接塑造了地球的肉身。他将地球上亿万生命体加以总结,并思考它们对地球的物质资源产生的群体影响。1926年,他出了一本书,把这个宏大的资源系统称为“生物圈”(其实爱德华·苏斯〔爱德华·苏斯(Eduard Suess,1831.08.20~1941.08.26):奥地利地质学家。曾任维也纳大学教授,是英国皇家学会、奥地利皇家学会会员,法国科学院、彼得堡科学院外籍院士。〕在早几年也曾创造了这个术语),书中着手对生物圈进行了量化评估。这本名为《生物圈》的著作直到最近才被译成英语。

沃尔纳德斯基将生命明确地比作石头镜子上的变色龙,这个说法得罪了两方人。他把活体生物所处的生物圈看作巨型的化工厂,激怒了生物学家。在他看来,植物和动物在矿物质环绕世界的流动中充当着临时化学容器的作用。“活体生物不过是岩石的一个特类……既古老又永恒年轻的岩石,”沃尔纳德斯基写道。活体生物是存储这些矿物的精美而脆弱的贝壳。有一次他谈到动物的迁移和运动时说,“动物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帮助风和浪来搅拌发酵中的生物圈。”

与此同时,沃尔纳德斯基将岩石看做半生命,又引起了地质学家的强烈不满。他说,由于每块石头都是从生命中起源,它们与生命机体之间的不断互动表明岩石是生命中移动最慢的一部分。山脉、海洋里的水以及天空中的气体,都是节奏非常缓慢的生命。地质学家们当然要阻止这种明显的密契主义〔密契主义(Mysticism):同时肯定道与万物。.“密契主义”一词出自希腊语动词myein,即“闭上”,尤其是“闭上眼睛”。之所以要闭上眼睛,乃是出自对通过感官从现象世界获得真理、智慧感到失望。不过,密契主义并不像怀疑主义那样放弃对真理的追求,它仅仅主张闭上肉体的眼睛,同时却主张睁开心灵的眼睛,使心灵的眼睛不受现象世界的熙熙攘攘所干扰,从而返回自我,在心灵的静观中达到真理、智慧。因此,辞书中对神秘主义的解释一般是“通过从外部世界返回到内心,在静观、沉思或者迷狂的心理状态中与神或者某种最高原则结合,或者消融在它之中”。——摘自“有道”〕观点。

两种奇思怪论组合成一个美丽且对称的体系。生命是不断更新的矿物质,矿物质是节奏缓慢的生命。它们构成了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等式的两端并不能精确地开解;它们同属一个系统:蜥蜴/镜子、植物/昆虫、岩石/生命,以及当代的人类/机器系统。有机体即是环境,而环境也即是有机体。

这个古老且神圣的观念在边缘科学领域起码存在有几百年了。十九世纪的许多进化论生物学家,如赫胥黎〔T.H.赫胥黎(T.H.Huxley,1825.05.04~1895.06.29):英国生物学家、教育家。在古生物学、海洋生物学、比较解剖学、地质学等方面都有重大贡献。〕、赫伯特·斯宾塞〔赫伯特·斯宾塞(Herbert Spencer):十九世纪下半期英国著名的唯心主义哲学家、社会学家和教育学家,他被认为是“社会达尔文主义之父”。〕,当然还有达尔文,对此都有直觉上的认识——物理环境塑造了生物,生物也塑造了其所处的环境。如果从长远看,环境就是生物,而生物就是环境。早期的理论生物学家阿尔弗雷德·洛特卡〔阿尔弗雷德·洛特卡(Alfred Lotka,1880.03.02~1949.12.05):数学家。曾于1924年至1933年间担任美国大都会人寿保险公司统计数学研究的负责人。〕于1925年写道:“进化的不只是生物或物种,而是物种加环境的整个系统。两者是不可分割的。”进化的生命和星球构成了一个共同进化的整体系统,一如变色龙的镜上舞。

沃尔纳德斯基认为,假如生命从地球上消失,不但地球本身沉沦至一种“化学稳定”的平衡状态,而且那些沉积的粘土层、石灰岩的洞穴、矿山中的矿石、白垩的峭壁,以及我们视为地球景观的特有构造也将随之消退。“生命并非地表上偶然发生的外部演化。相反,它与地壳构造有着密切的关联,”沃尔纳德斯基于1929年写道。“没有生命,地球的脸面就会失去表情,变得像月球般木然。”

30年后,自由思想家詹姆斯·洛夫洛克通过天文望远镜对其它星球进行分析,也得出同样的结论。“生物体简直无法‘适应’一个仅由物理和化学支配的死气沉沉的世界。它们生存的世界由其先祖们的气息和骨骼构成,而今由它们继续维持着。”洛夫洛克有关早期地球的知识较之沃尔纳德斯基更为全面,对气体和物质在地球上的环流模式的理解也略高一筹。所有这些,都令他得出一个十分严肃的结论:“我们呼吸的空气,以及海洋和岩石,所有这一切要么是生命机体的直接产物,要么是由于他们的存在而被极大改变了的结果。”